“我?”
关于自己周邮心中只有一个模糊的意象,骤然发问实在很难给出个相对精准的表述,他词不达意地边想边说:
“我吧,感觉是一个没那么靠谱的人?以前以为自己是天才,是尼采,后来发现真的天才过目不忘,和你站在同一起跑线只是因为他们贪玩。和天才比起来,我最多……大概算个不够务实,不够圆滑,不够……不那么容易放下的普通人吧。”
他拍了拍靠近江边一侧的床,像是要掩盖什么般提高了声音:“你知道吗,我参加滑板比赛也好或者之前去天文学竞赛,有时候真的,你费劲巴拉学会的、想到的东西,别人都不用投入时间成本,好像生来自带,和呼吸一样简单。”
雷声慢慢响了起来,耀目的闪电一晃而过,照得夜晚如白昼。
透过夜色,江边听见了周邮清浅的呼吸声,像柔软的浪花打在礁石上,一浪一浪,在沙滩上开出洁白的花。
酒精的力量仍在影响他的思维,但此刻江边觉得,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句句属实,未来也绝不想更改。
“真正充满热爱和赤诚的人才会被梦想眷顾,你已经很幸运了。”
周邮偏头看向了他。
江边继续说:“可能因为它被庸人们提及了太多次,重量与厚度都有所缩减,但不可否认的,梦想总会在某些时刻给你无穷的力量,拯救你或者仅仅是牵着你的手促使你往前走,其实这就已经够了。你只是在做一个纯粹干净的梦,如果目标一定是摘星,那梦的存在为何不是计划?”
“人都是如此,不天真就长大太无趣了,我反正觉得你很好。”
江边顿了顿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很好。”
周邮的心口酥酥麻麻地痒了起来,仿佛有一只纯白圣洁的英短摇晃着尾巴不断搔扰心房,喵喵叫着要躲进去。
他泛起一股难言的喜悦,又觉得眼眶热热的,不纯粹的喜悦外头蒙着层悲伤的外壳,又酸又涩。
复杂纠结的情绪随着一声炸雷消失,周邮很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你呢,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雨落下来之前空气已逐渐变冷,江边拉过脚边的被子,扯了一半盖在周邮身上,然后平静地说:“不知道,但是想成为一个坚定的人。”
——就像黑洞是坍塌的恒星,在消失之前,他想努力发点光,做一个坚决照亮黑暗的人。
哪怕只够看清脚下的路,也是好的。
这个念头不知从何而来,从何时起,但是从出现后就再没从他脑海中淡出。
江边没再睡下,盘腿靠在床头,把沉重的话题拉了回去:“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不是回答了吗?”周邮闭上眼装死。
“那你们是成了?”江边不依不饶。
“没有……”周邮拉长声音生无可恋地说,“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
江边挑了下眉,坐得离他近了些:“那你拒绝了?”
“……也没有,”周邮明目张胆地耍赖皮,“你好烦啊,干嘛总问我和芦苇有没有成,难不成你喜欢她?”
“不喜欢。”江边直截了当地否定了。
接着又问:“那上回七中那个女生呢?你到现在都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没追到人。”
“大哥,你什么脑回路啊,”周邮也坐了起来,甚至想掏出真心以示清白,“我还想问你呢,谁告诉你我喜欢陈静了?”
江边直白且坦然:“我看出来的。”
周邮双手抱头一脑袋栽了下去。江边眼疾手快地护住了人防止他撞上床头。
他的手温柔地抚上男生的头发:“我说的不对吗?”
“虽然……”周邮试图解释,“虽然陈静是我发小,啊也就是俗话说的青梅竹马,但是也没哪条法律规定青梅竹马就得谈恋爱吧?我就是单纯出于非常好的、好朋友的立场,照顾女孩子不行吗?”
“那倒是也可以。”江边暂时认同了他的说法,主要是周邮急于澄清的肢体动作显得他很真诚。
但对于周邮和陈静他还是有疑点。
“你现在说得冠冕堂皇的,她当时被人追杀进派出所我也没见你出现。”
周邮抓狂,几乎要跳起来伸冤了:“我去了啊,本少爷顶着那么大个太阳,在家教老师眼皮子底下,忍辱负重!十万火急地到达了现场。”
江边望着他在头顶比出的“太阳”,困惑地眨着眼:“那我怎么没看见你?”
“你为什么会看见我?”周邮思考了几秒,“那天是你送陈静去的派出所?”
“嗯,在晚上被你撞残之前我在门口也被人用……”江边自顾自地回忆着,说到一半忽地意识到什么,径直扑向了毫无防备的周邮。
“我去你干嘛突然凑这么近!”周邮慌得直往边上让,被江边一只手拽了回来。
“别动。”江边捧着他的脸,在微弱的天色下艰难地找着什么。
他包含酒意的灼热呼吸悉数喷在周邮脆弱的颈间,像闪电挥着镰刀,一下下片着他的理智和自制力。
周邮不用看都知道自己此刻脸有多红。
他挣扎了起来:“不是,大哥你要干嘛?”
江边混沌的脑子里却只是不断闪过同一个画面——七月石榴花一样的嘴唇,白净的侧脸,下颌线上一粒黑色小痣。
而那个画面中最令人叫嚣的一个关键点却在此刻和眼前所见逐渐重叠。
江边反复摩挲着周邮下颌角的痣,像瞥见天机的凡人不停确认着神的“标记”,几乎走火入魔。
周邮感觉再这么被他压着他就要血气方刚地起立了,当下一把抓住江边的手推开了。
他嗓子发干,脸颊发红,黑夜里眼睛熠熠闪光:“再摸来摸去的我揍你啊!”
“呵,”江边笑了,抽回手顺势在他旁边躺下了,“你打得过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邮撩起袖子坐直了,正要将此人就地正法,就听江边说:“你说奇怪吗?我跟你大小吵了八百回,居然没真的动过手。”
周邮撇着嘴,放轻力道拍了他一巴掌:“我哪儿敢啊,把你打坏了老吴该心疼死。”
“啧,把我打坏了你就不心疼吗?”江边顺口反问道。
周邮顿住了,接着浑身如过电般陡然战栗了起来,火烧似的灼热瞬间漫过周身,在那之后,他喉咙发紧,唾液分泌困难,好像一个身体性能出了问题的机器人——
于是只能垂下头去,狠狠拧起了眉。
身体几不可闻地轻轻颤抖着,周邮拼命想掩饰自己的慌乱和不安……还有他不想正视的负罪感。
江边仰头倒着望他,说:“开个玩笑,你不会真的不心疼我吧?”
周邮没说话。
男生于是懒懒地伸出了手,他刚刚确定了一件很意外的惊喜,满胸膛的舒畅。酒意朦胧地包裹着身体,和窗外时不时亮起的闪电一道,加深了江边对这个夜晚的包容。
虽然雨要来了,但风在外面,闪电也还未到近前。
整个宇宙就好像变成了一间屋子,只剩下他和周邮。而他正悠然地静卧其中,不用管作业、排名和紧迫的高考。
世界是黑的,世界又是光明的——那全部的、唯一的光亮都汇聚在身边人的眼睛里。
是比启明星还要漂亮的光。
他的手终于抵达了周邮的身边,抚上肩膀的时候对方已经安静了下来。
周邮手脚冰凉,像是绞刑架上徒劳挣扎的死徒。
心口处没有一点温度。
他冷冰冰地问:“江边,你觉得我们俩是朋友吗?”
江边浑然未觉地说:“差辈了啊,得是父子。”
周邮还笑得出来,连自己都听出笑声里的勉强,但还是接着问:“你说咱们俩会一直是朋友吗?”
“嗯?”江边捏着他的衣服,正在判断周邮是不是穿薄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边,我们一直做好兄弟吧。”周邮第三次说,这次用了陈述句。
“废话。”
江边捏了捏他的胳膊,转了个方向躺正了,头挨上枕头找到舒服的位置,然后说:“师恩难忘,等你上了大学敢不联系我,为师就打断你的腿。”
他轻飘飘说出威胁的话,周邮也倒下来,躺在江边旁边说:“那说好了,你要是上了大学就把我忘了,我就去北清门口拉横幅挂你。”
“那不一定,搞不好你跟我上一所,到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放假了还得一起回家。”
周邮又笑了:“你能不能谦虚一点,搞得跟提前保送似的?”
“我想保送我早走了。”江边打了个哈欠,拽得二五八万的。
“我记得之前老姚说,你拿过国赛金牌?”
“是,物理。”江边补充道,“高一拿的。”
“老姚还说你要冲集训队了,”指甲在指腹上按出一个个浅浅的印子,周邮问,“你大概什么时候走?”
江边:“……”
有几秒钟的沉默,他似乎在思考该如何回答。
但其实只有实话实说一条路。
“……我不搞竞赛了。”江边说。
这下轮到周邮惊讶了:“为什么,不是只差一步吗?”
“不是告诉你我想学数学么?”
“哦,”周邮一想也是,“那你准备走数竞保送的路子?你不会两开花,数竞也有国赛金牌吧?”
知道这位脑力非人,但这也太强了,此等超能者怎么还在高三与他等凡人共蹉跎?
“也不是,”江边缓缓地解释道,“自主招生改强基后,除非进国家集训队,不然还是要先考虑高考成绩。”
“拼一把呗,你是五边形战士,也不用担心搞竞赛就拖哪一门的后腿吧。”周邮建议道。
江边扯了下嘴角,却是苦笑:“我没参加数学竞赛。”
江边备忘录:
2019.10.03 00:2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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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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