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帅不帅,你说漂亮,”雷丞偏头看了过来,眼神里有刻意的认真,“你是打算在这儿等他吗?”
“嗯。”
“不下去?”
“在这儿等也一样。”江边说。
“不一样的,小朋友。”雷丞煞有介事地摇了摇手指,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想完成一件事要紧着来,想见一个人要跑着去,念头一闪而过,抓不住可就错过了,会后悔的。”
江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怎么莫名来了碗鸡汤?
他虽疑惑,却还是笃定地回:“说得对,但我从不后悔。”
下过的决心,做过的事,认定的人,只要开弓就没有回头路,成功也好,失败也罢,江边从不后悔。
后悔是懦夫所为,他向来不惧怕从头再来。
雷丞笑了,拍了拍他的肩。
“那就好,也不枉费我辛苦做‘雷锋’。”
江边和他拢共没见过几面,直觉里这人有点吊儿郎当的不靠谱,听他这意有所指的话,竟发觉他也有沉稳的一面。
当然也有可能是神神叨叨。
心理医生和精神病人有时候看着真没什么区别。
寒暄完雷丞就下去了,周邮也正好结束。
江边看到雷丞拉着人说了几句话,然后他同桌拎着个袋子过来了。
“不玩了?”他主动开口问道。
“昂。”
“你作业写完没?”
“没有,等着抄你的。”
“进步不小,都抄上作业了。”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营养的废话,肩并肩默契地往学校走。周邮腰侧卡着滑板,江边拿本书,两个人都生得好皮囊,走在路上却像小混混拐带三好学生,格外引人注目。
周邮为了掩饰尴尬,把手机拿出来玩,这才发现江边发的第二条微信。
他:“……”
江边侧头看见,问:“你刚才跑什么?”
“啊?”周邮笑了笑,“我赶地铁嘛。”
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赶哪门子的地铁?他不是做滑板少年去了吗?!
啊!一紧张失忆了!
江边难得没揭他短,还顺着他问:“就你这百米冲刺的速度,还用得着乘坐现代交通工具?”
为了追周邮,他两腿差点抡出火星子。校运会四百米要是有那速度,他保准稳稳夺冠。
“管我呢,你又在这儿干嘛?”周邮急于转移话题,还往周围看了看,“不是说不回宿舍么?”
“我……”
江边搪塞人搪塞习惯了,借口不请自到,却临场变卦,摆烂地回道:“我外卖填错地址了。”
周邮:“什么?”
“本来应该点到家里去。”江边解释了下。
“你准备回家住啊?”周邮问。
“不然我睡哪儿?”
江边卷书成筒敲起了肩膀,嘴角带着一抹不经意的笑。
“好端端怎么想起回家了?”周邮嘀咕了声。
他俩可是留守·叛逆二人组,对他们来说505宿舍才是第一个家。
江边哑然。
两天,是他能给自己留出的最大时间限额。
好好思考周邮的事、他和周邮的关系走向以及,他将可能采取的态度。
切断、隔离、独自深究,强行创造出适合理性思考的环境,考虑到人物情感构成的复杂性,他甚至想要不要先保持距离换个人相处试试。
谁也不能在事件未发生时断定它不可操作。
可他却提前终止了测试。
“理性”落了下风,“直觉”伸手按了暂停。
江边转移了话题:“你手里拎的这一堆是什么?”
周邮开始一件件给他介绍保健品,吐槽穿插其中,语调轻快,笑容比余晖还鲜亮温暖——配合着装,很像在校园外搞推销的不法分子。
于是谁也没提和江边一起的女生去哪儿了。
周邮也没有追问,江学委这几天究竟是犯了什么病,与心动女嘉宾到底有没有下一步进展。
他们只是在宿舍一起分享了江边点多的外卖。
又过了段时间,全校第一早恋的传言莫名其妙就消散了,之后再也没人说起。
*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不穿外套去出早操胳膊会被晒得发烫。
教学楼前百日誓师的“高考加油”横幅迎风飘啊飘,大课间跑操、踏着晚霞去上晚自习的路上都能看到。比这帮不省心的要早进入状态的老吴搬了张桌子放在讲台另一边,平时他第一个去找校领导要“理实1特批令”,这当口却在班会课上宣布“我就焊在这儿了,有问题随时找”。
但经常是黄老邪坐着,老吴站在一边,还美其名曰“尊老爱幼”。
沈瑾瑜坐了大半年专座,肥了胆子跟黄老邪开玩笑:“黄老师,您别总盯着我看,我写的是语文。您有空应该多瞅一眼江边,他肯定又偷摸着在您晚自习上写数理化呢!”
江边坐在教室最后,熟练地用修正带遮住试卷抬头的“数学”二字,头也没抬。
落进窗框洒满教室的夕阳里,只有周邮看见他欲盖弥彰的小动作,然后更欲盖弥彰地岔开食指和大拇指,盖住眉眼偷笑,再被黄老邪一眼识破。
“江边,把卷子拿起来我看看!”
江边叹气,每每感叹真是猪队友,一点儿不知道“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笨得要死,你自己不也在语文课上写物理吗?
他抽出压在数学卷下面的语文卷,朝讲台挥了一下。行云流水,一点破绽都无。
目瞪口呆的周邮假装弯腰捡笔,在桌子下悄悄赞美:“强啊江边,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漏了零点五面没写。”
江边眼风下撩,拽得二五八万:“你在小看谁,是零点五五面没写。”
周邮手指一推,眼镜架在了头顶,他细眯着眼瞧——好家伙,这位兄台造假功夫竟然登峰造极至此,古诗词鉴赏只写到“屈原的词赋至今仍……”,下面就没了!
怎么滴水不漏的功夫全用这儿了呢?
“哎,你眼睛下面有东西。”江边忽然说。
“恩?”掌心在眼下蹭了一把,周邮问,“是笔印吗,还在不在?”
“还在。”
江边抬起的手在距离男生皮肤一厘米远的地方顿了一下,他飞速眨了下眼,然后指腹触到了周邮的眼角。
漂亮的桃花眼,开阖间长而密的眼尾睫毛像上扬的音符在江边心里偷偷落下了一连串的调子。
敏感的眼角逐渐变红,江边移开手,那一小颗不易察觉的“点”还黏在皮肤上,是红色桃林里树下卧的一只猫。
江边说:“你长了颗痣。”
“多大了还长痣啊?”周邮头一点,镜框就落回了鼻梁上。
“这个位置是泪痣,长泪痣的据说都爱哭。”
江边刚说完就被踹了一脚。
周邮收回蹄子:“再造谣晚上趁你睡觉为父给你刺一个同款。”
“情……”江边没过脑子,想嘴贱说“情侣痣吗”,灵光一现回过神来,差点闪了舌头。
“请……刺轻一点。”
周邮的眼神活像见了鬼:“你被黄老邪吓傻了?”
他一天要威胁江边一千遍,一千遍里要被江边嗤笑、反击,上下其手武力制服,口头打闹从睁眼吵到闭眼,记仇的账本批发了一打,从来没在他这儿讨过便宜,今天这是……斯德哥尔摩初露头角?
江边视线落在题目上,伸手把他的脑袋掰了回去:“敢动手我就在后背给你刺个‘精忠报国’。”
周邮立马松了口气:好了,这回正常了。
明天是月考,大概率也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月考了。
晚自习最后一节被用来布置考场。
江边从老吴办公室领了考场安排表回来,站在前门叫人:“周邮,胶带!”
教室乱糟糟的,有人哀嚎有人惆怅,焦虑和不舍熬成一锅粥,后门更是混乱如战场,周邮眉头紧锁站在桌前找试卷,嘴里正嘟囔着:“刚写完的,哪去了?”
江边单手撑在墙上又叫了他两声,这呆子仍然没听见。
聋了吧?
他从沈瑾瑜桌上顺了几张草稿纸,揉成一团砸了过去,扬声喊:“周周!”
周邮应声抬头,条件反射接住了纸球。
“干嘛?”
“胶带!”
“事儿真多,自己走两步都拿了。”周邮抱着小半人高的书,狗似的低头叼起透明胶带往前走。
他东倒西歪地让过无数路障,好容易晃到门口,后背哐啷倚上了墙。
江边在走廊里研究考场座位表,抬眼见面前的男生冲他撅起了嘴。
颀长的身量已经是大人了,白衬衫映着的面庞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小孩嘴脸。像极了闲得发慌的初中生在校门口对路过女孩子吹口哨的吊儿郎当。
啧,好幼稚。
又幼稚又……可爱。
江边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
他生的一副长睫毛,垂下来认真看人的时候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神就像磁铁,天然带着拥抱式的、包裹式的温柔。
周邮被他看得一愣。
接着他嘴巴忽然一松,江边居然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脸颊,胶带掉落,他顺手接住。
嘴里还嫌弃道:“全是口水,你脏不脏?”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晚自习。
高三整栋楼都忙着搬书、挪桌子,躁动的空气喧嚣在夏日的晚风中,一墙之隔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熟悉的面孔笑闹不停。周邮原本是人群的一员,只因为不小心踏出了门,又见到了他这一眼,就被世界隔绝了出去。
他单单和江边被框进了“悸动”的相片里,要心动不已、狂跳不止,要脸红,要肾上腺素狂飙。
要喜欢。
要喜欢。
晚风从楼外来,抚着他的耳侧对他说:
“周邮,你好像真的躲不掉了。”
“你已经弥足深陷了,怎么办呢周邮?”
周邮窒息般提了一口气,神思短暂回来了一刻,心想:怎么办啊靠,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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