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罗密欧

“学费一万八,包教会,不会也不退。”周邮一边按下笔尖在试卷上填答案,一边和他跑火车。

“黑心生意啊周老板。”

“谁让我同桌兼室友临高考了抛弃我呢。”周邮冲他呲起獠牙,凶了半秒头就转回去了。

像只乳臭未干的小猫咪。

临高考,方冉这两天变着花样给他进补,江边都觉得自己伙食太好,有食令智昏的架势——他没对周邮的话作什么反应,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倚着墙看了他半晌没动弹。

周邮快速做完正面,扬手翻卷子时察觉到他的目光,没怎么在意地问:“你看什么呢?会不会找点事情做啊,状元已被你内定也好歹装一装吧。”

江边这才收了懒劲儿,靠过去说:“你写什么卷子呢?我就看你这么一会儿都写反面了。”

“哦B市卷。”周邮撩了眼近处男生好看的侧脸,说,“放松下被黄老邪赶鸭子上架的焦虑心情。”

“语文老师威胁你,你写数学卷?”江边挨着他,没有退开的意思,反而往前探了探,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睛里。

这个距离,周邮眼下那颗新冒出的小痣更清晰了,越发衬得他眉眼明澈,仿佛桃花碾成了粉作了颜料,画了两朵盛放在他的一对眼眶子里。

揉成一种安静柔软的精致。

周邮说:“语文卷字太多,我手累。”

他眼神直白,周邮倒没怎么慌。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偶尔会觉得江边有点奇奇怪怪的,硬要追溯到话,大概就是从他发现自己多长了颗泪痣开始,这种别扭的感觉时不时便会冒个头。

和以往简单直白的“偏爱”有细微的不同。

不定时、不规律,就算是他这等后知后觉的翘楚也能察觉一二。

可他每次想细究一下,江边就又没事人似的收回了端倪。

当然最主要的,周邮也攒不出胆子细究。

大概是高考综合症。

谁说年级第一就不能有高考综合症了,他瞅江边就有,不仅有,还挺严重。

“高考综合症”已然病入膏肓的江边不知道又暗地里攒了什么坏主意。

晚自习下,在思静桥尾分道扬镳的时候,已经和老沈走出老远的江边忽然回头追上了他。

周邮看着他:“?”

江边:“还记得上回我跟你说的事吗?”

“什么事儿?”

高三下晚自习是最迟的,这当儿人该走的都走差不多了,白盈盈的路灯倒映在未名湖上,湖光白月下,夏虫啁啾,吵得很——

江边说:“在你手心写的那事儿。”

周邮一下子就想起来了,没来由地咽了口唾沫,捏了捏又麻又痒的手,当时笔尖的纹路仿佛还留在上面不曾褪去。

他慢吞吞地说:“记得,怎么了?”

“考完最后一门,到小报告厅那儿,侧门的台阶上,到时候我告诉你。”

江边说完这句,周邮的耳边倏然起了阵风。

六月的风携来躁动不安的暑气,头顶合欢树的枝叶哗啦啦的被吹响了,间隙里有冒出头的合欢花,像悸动的情绪的眼睛,正迫不及待地探出头,似乎要瞧瞧意中人的模样。

江边额前的头发也跟着被风拂过,他面向湖面站着,湖光把月色拘了一捧,斑斓地在他脸庞上晃动,光影缱绻。

周邮愣了一瞬,几乎被他眼里无端出现的陌生情绪吓到了。

他从来没在江边的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就好像……就好像,对了!他脑中闪过一丝模糊的画面,但场景却格外清晰。

初中有一年暑假,出国玩,在某个剧院前排,他在一个男演员的脸上见过类似的神情。

他顿了好一会儿,江边就盯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哑声应了句“好”才离开。

少年的衣角裹在初夏的风里,上下翻飞着跑远了。

回到宿舍,周邮浑浑噩噩地洗了个澡,又满腹愁云地在桌边晃了好久的神。江边的样子就好像刻进了他的脑海里,流动的月光在他脸上荡漾,跟放电影似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如果不是他一厢情愿的暗恋已经强大到可以篡改记忆的话——周邮想,他印象中那个相似的画面,来自一出有名的爱情悲剧。

“罗密欧与朱丽叶……?”周邮喃喃自语,每说一个字眉头就皱起一分。

开什么玩笑!

*

临时教室黑板前的高考倒计时终于要撕完了。

高考前学校放一天假,还不用上晚自习。

周邮去宿舍拿复习资料回家做样子,周昌明在扮演好父亲上从不缺席,早几天就回来了,说什么也要让周邮回家住,自己亲自给他送考。

想想来一中这一年,他锲而不舍地对自己嘘寒问暖,虽然十回里一多半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周邮还是无奈妥协了。

回家就回家吧,反正现在宿舍楼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还不如回家给“最佳男主角”搭搭戏,等上了大学,谁还乐意回家啊。

江边陪他一起回的宿舍,俩人在校门口见到周昌明时,江边还问了声“叔叔好”。

“你好。”周昌明倒是热情,连忙上前给儿子拎包,“东西都带着了吧?”

这会儿周邮还没入戏,只敷衍道:“走吧。”

反正除了他那不能宣之于口的性向,该知道的江边也都知道了,没什么好遮掩的。

上了车,周邮降下车窗摆摆手:“考试见。”

江边一手插兜,用眨眼代替点头:“考完见。”

周昌明的目光在两个大小伙子之间看了个来回,开出去十来米远了还偏头看着后视镜里慢慢远去的男生。

不怪他多想,就高中这三年,他虽然人不常在家,对周邮中考时发生的那事儿到底是心有余悸,却也苦于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谈谈,谁让父子俩一说话就点炮仗。

这小子的狗脾气也不知道随谁。

他收回目光,望了眼车内的后视镜,发现周邮正冷脸看着他。

周昌明:“你……”

他刚要说话,这小子往下一出溜,闭目养神去了。

周昌明横眉竖目了会儿,念在他即将高考没计较。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就一天时间实在没什么好复习的。周邮在家呆了一晚上就坐不住了,第二天一大早溜回了七中。

高考前校园不让进,他就骚扰杜皓械陪玩。

“大哥,你是一中派来的间谍吧,生怕我休息好了考出好成绩啊?”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杜皓械真想一刀下去和他割袍断义。

“怎么,我不在你冲到年级第一了?”周邮脚下一蹬,踩着滑板围着他绕了一圈。

“那倒不至于。”杜皓械吃瘪,“算了算了,反正也学不下去,去哪儿啊咱们?”

“不知道。”

周邮说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自从进了一中,他天天被江边鞭策着学习,连假期活动都是拉上老沈去图书馆团建。

“靠,”杜皓械无语,“那去网吧?”

“我星掉得恨不能换号重开。”

“那打篮球去?”

“你就不怕摔着哪儿?”

“我靠,这是你周邮说得出来的话吗?”

“什么意思?”

“一中真是害人不浅,您老怕是忘了高一高二时你天天挂嘴边的名言了。”

“我说什么了?”

“身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杜皓械翻了个白眼,“别拦我,我走了。”

“哎!”周邮滑到他跟前,“别走啊。”

“那你说去哪儿啊!!!”杜皓械快疯了。

“啊……要不去邵老师那儿?”

周邮在邵峰工作室呆了一上午,杜皓械陪着睡了一上午,然后被邵峰一人一脚踢回家了。

“滚吧,我这儿不管饭。”

之后是无所事事的下午。

周邮是真没发现放假这么痛苦,他巴不得立刻就上考场。

煎熬啊。

他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看班级小群在刷屏,想了想,给江边发了条消息。

【小行星】:“你干嘛呢?”

刚发出去他就发觉这个语气不太对劲,赶紧又撤回了。

“呃……发什么好呢……”他正挣扎着,微信备注突然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肇事者】:“没干嘛。”

周邮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居然看见了!

没等他吸完,后面紧接着又是一条:

【肇事者】:“撤回什么?”

周邮:“……”

这小子,真是心直口快啊。

他抓耳挠腮地想该怎么回复,想了半天决定就装作发错人吧!

“我……”周邮刚敲下一个字,屏幕霎时切换,语音提示跳了出来。

他毫无防备地一个误点,给接起来了。

“喂?”江边的声音在那头响起,“你干嘛呢?”

周邮尴尬地说话都大舌头:“啊……我啊,我没干嘛。”

“以为你有事儿。”

“呵呵,”周邮干笑两声,“我想发给皓子来着,发错人了。”

那头顿了一下,说:“嗯?”

周邮就没打过这么牙疼的语音,“哈哈”着想挂电话,又听江边说:“你是不是闲得慌?”

“还……行吧。”

“要不要来找我?”

江边应该也很闲。

“也行啊……”周邮矜持地踌躇了下,接着问,“你在哪儿呢?”

“湖边。”

周邮:“……”

“您想不开要跳湖的话我就不方便去打扰了。”

江边直接把语音挂了,跟着发过来一条定位。

周邮赶到的时候看见一个俊俏的帅哥正骑车在湖边闲晃,骑得十分慢,慢到像在驯服车轮,测试人在上头能停顿多久。

跟练杂耍似的。

周邮发了条信息给他,说自己到了。

杂耍练到一半的江边车把一歪,长腿支在了地上,周邮看见他回头寻找的样子,笑得眉眼上扬,一瞬间什么高考的焦虑都消散了。

他跐溜着滑板飞速靠近,说:“你这车能载人吗?”

“你不是有四个轮子的吗?”江边说。

“问你车能不能载人,别扯我的四驱高级座驾。”

“没载过,”江边道,“你要非坐只有前杠。”

他拍了拍腿前纵竖的杆子,一脸挑衅。

意思这公共场所,快傍晚了,一堆散步的老头老太太,你有脸坐我就有脸载。

周邮没脸,所以俩人使用各自的交通工具开始绕湖,绕着绕着又开始比赛,不知道的以为什么新兴的运动项目。

绕圈中途周邮瞅见草坪上有个缺口,下面几级台阶,连着一个稍小的平台。

感觉是钓鱼佬开发出来的。

他压停板子,冲骑走的江边喊了声:“会打水漂吗?”

江边拧着自行车又回来了。

然后打水漂比赛,首战一发15漂。

周邮捏块石头微张着嘴:“你给石头脚底下装弹簧了?”

“很强吗?我第一回玩。”

靠,天赋型选手!

怎么这上头也能加技能点的吗?!

周邮第一把攒足了劲儿扔出去,一发六漂,往常这成绩已经足够傲视一众初中生了,但有江边珠玉在前,就显得输都不太光彩。

他于是开始耍赖:“你让让我。”

江边没点头答应,周邮已经做好被他二次羞辱的准备了,结果人捡起一块石头直接丢进了湖,“咚”的一声三米跳台,满分无水花,沉了底再没上来。

“你羞辱我?!”

江边:“……”

不是你说的让让吗?

虽然心有不忿,但一见对方这副拿他没辙的脸周邮就爽了。

江边一向脸臭,只要不吱声,不管站还是坐都会不自觉散发一种“面目可憎”的气场,问路的走投无路的也不会找他帮忙,仿佛一个鬼门关的npc——就他现在这个脸色,比没有表情的时候还冷,也只有周邮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露出了得逞后的狡黠。

江边往常都会装看不见,权当纵容他的无法无天,今天却还挂着张脸,然后严肃地从口袋里掏了个东西出来。

是一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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