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1524记得主人无数次挂断父母的通讯，也很少主动联系他们。主人有一个小她十岁的妹妹曾经来过店里找她，妹妹长得和孟燃有六分相似，梳着一个羊角辫，看起来就像是缩小版的孟燃，P1524看了半天，心里喜爱不已。

记得主人当时在搬东西，汗珠打湿了她两鬓的碎发，累到臭脾气地绷着一张脸，眼角眉梢的弧度冷硬极了，眉毛都懒得抬一下，听自己说完后撂下一句“不熟，送客”，就转身离开了。

似乎，记忆里的主人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居多。她手里总是拿着各种工具，身边围着各色金属，在一堆零件里敲敲打打。离了工作，就是懒懒的窝在沙发里，喜欢捧着点东西，大多是热茶，这时候，蒸腾的热气会晕上她的眉眼，放松的面容不悲不喜，一眼看去就拒人千里，独自窝着的模样更显得寂寥与萧瑟。

一杯热茶。

P1524回过神，看见手里的热茶，呆愣了一瞬，抬头问道：“主人？你怎么醒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孟燃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走过来，睡眼惺忪地收回递茶的手，朝手心里哈了口气，搓热后敷上眼睛，声音里带着睡不醒的困乏与疲累，继续道：

“睡不着了。太困了，也睡不着。已经习惯睡不过四小时，这一觉刚好四小时，不解乏啊……”

P1524握紧了手里的茶杯，整理着合适的语言，循循善诱道：“主人，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工作效率变得不容易保证？”

“尤其是工作结束后，身体总是不舒服？”

“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

孟燃闻言挑起了半边眉毛，缺少睡眠让她的眼窝更加深邃，她含笑觑着P1524，眼眸疏懒地弯了一下，发出一声哼笑。

“嗯？”

“你是不是又偷偷给我检查了？”

刚刚鼓起的勇气被孟燃一眼戳破，P1524见孟燃总是不当回事，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主人必须要注意健康了。”

“虽然主人才三十岁，正值壮年，离步入老年还有五十年时间，但是主人的身体指标都不达标！”

P1524压了压语速，忍不住向前走了一步，用更平和的语调劝道：“主人好久没休假了，可以适当放松一下，去旅游，或者就是休息，不管工作的事情，让身体有个恢复期，才能帮助主人以后更好地工作。”

“工作嘛……可以，”孟燃拉长了语调，转头补充说，“放假嘛……不行。”

见P1524又要说话，孟燃伸出一根手指，眼疾手快地按在她唇上，一字一顿道：“不、行。”

眼神里是漫不经心的认真与不容置喙。

P1524要说的话被堵住，唇上的触感又太鲜明，最终还是嘴唇翕动了一下，失败地闭紧了嘴巴。

“咳咳。”

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T690见她们两人只顾着说话却没人注意他，忍不住发声提醒。

“怎么了？”孟燃寻声看过去，脸上的笑意收敛，不解地看着T690，问道，“你感觉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说完缩回手指，清浅的呼吸打在P1524的脖颈，两人站得距离很近，孟燃又问P1524道：“最后的收尾，他没出问题吧？”

P1524脖子处的肌肉不自觉绷紧，语言系统卡了一下，只能低下头摇了摇，表示并无问题。

“一切运转正常，”T690有些尴尬，他好像不该出声，顶着孟燃“你有毛病吗？”的目光，硬着头皮道，“谢谢你，又救了我一命。”

孟燃这才松口气，她还以为T690出了问题。

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孟燃如释重负地欣赏起面前的仿生人。

P1524见孟燃不错眼珠地一寸寸打量起T690，就似艺术家完工后审阅自己的作品，分毫仔细，满意又骄傲，眼角眉梢都鲜活地亮起来，生动不已。

P1524把目光移到T690的脸上，开启仿生人扫描:

周正清秀的五官并没有太出彩的地方，系统设置也只是尚且完备，表情存储量不高，声音是模板音，智力中等，性格认真负责……

怎么看都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仿生人。

T690的机子响了一声，用来实验的冷却液告罄。

连冷却液的利用率也不高。

可为什么主人看起来很满意呢？

P1524感觉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了。

“就是有一点，我得越俎代庖说一句。”

孟燃的眼神很深邃，严肃起来很有威严感，她语气不赞同地继续道：“我修复系统时发现了你的余额流水，你把皮肤卖了钱，都拿去修缮古堡和支付你主人的医用消费。”

“你是个仿生人，自己都是消耗品，不事生产，怎么可以拆了自己卖钱？”

“本末倒置。”

T690没想到自己的秘密会被发现，他并不怕自己的穷困被人发现，只是苦涩地自嘲一笑：“我知道这些钱在你们制作师眼里不算什么，也知道钱得花在刀刃上，古堡可以不住，钱不能乱花。”

“可是，”T690停止了运转身体动作，全部处理器开始工作，将他的想法整理清楚，才指挥发声道，“主人离不开古堡，我离不开主人。所以即便以后要卖皮肤、卖系统，甚至卖零件，我就剩一具骨架，也要护着主人开心，直到最后一刻。”

孟燃沉吟良久，才道：“我尊重你的想法，也祝愿你的主人身体健康。”

“我能知道你的制作人是谁吗？”

T690报出一个编号，“我只记得她的编号与样貌。她是茶色眼睛，皮肤很白，总是喜欢戴着面罩，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P1524问道：“主人，需要我去调查他的信息吗？”

“不用，”孟燃默念了几遍编号，眼底流露出几丝敬佩，“我只是有点好奇，好奇她的制作理念……她到底是如何设置的仿生系统，三分之一的人类情绪模拟能力，这么严苛的限制，怎么做到让仿生人也有丰富情感的？”

——————

古堡地处偏僻，他们早早就下了车，安步当车地走了一段路，才看见目的地。

P1524啰嗦着说了一大通话才让孟燃答应出来走走。

孟燃想，反正都是出来走，就送佛送到西，顺路把T690送回家。

古堡外墙是现在很少见的复古色调，浓郁的烟熏玫瑰色，配上古堡外的一大块花园，花园长满了各色的花朵，手植编设的篱笆围成了一堵墙，爬满了络绎摇曳的绿植与鲜花。

能看出来，T690在花费了很大精力打理这片花园，即便老妇人什么也看不见，即便这里只有他们二人，古堡也没有半分萧条的迹象。

收到T690回家的消息，老妇人早早就站在古堡外等候。她的衣着整齐熨帖，散乱的银丝被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黑色的礼服肃穆庄重，整个人只是简单站着，都像为家人接风洗尘时的隆重礼仪。

T690忙向前几步走到老妇人身边，出声道：“主人。”

她听见声音才动起来，竭力保持着脊背挺直，脸先过了眼睛偏向T690的方向，手颤巍巍地伸出来试探着摸索。

T690任由她的手摸到自己的身体，有力地握住了她的胳膊，像做过千万遍一样，熟稔地扶着她，低眉敛目地侍立在侧。

老妇人紧握着T690的手不肯放开，声音里有年迈的无力感，却盖不住内心的激动，来回颠倒着反复确认：“回来啦，你回来啦，有没有修好，你可以说话了，是好了吧？”

T690有问必答，老人上了年纪，一句话颠三倒四来回地说，T690没有半分不耐烦，不停安抚着她的情绪，一遍遍重复已经说过的话，直到她不再焦急，慢慢停下动作。

“院子里的花，是不是开了？”老妇人自言自语地喃喃开口，对着篱笆的方向深嗅道，“是你种的月籽花，闻起来是蓝色的。”

T690：“嗯，是主人去年收获的种子，今年也快要收种子了。”

孟燃挑了块避阳的台阶坐下来，在智脑上通知社工仿生人服务期限已满，让他离开前自动结算完余款。

看着智脑里消下大半的存款，孟燃后知后觉自己该去多挣点钱了。只是挣钱的念头太过空泛，落在脑子里总有点隔靴搔痒的意味，尤其是她的日子经常过得紧巴，习惯性节衣缩食，一旦把精力放到开源上，思考就容易短路。

更何况看着T690和他的主人其乐融融的画面，让人心情松懈不少，赚钱的积极性又低了一些。

“不过再来一个T690，我就没钱救了。”

孟燃向后一靠，撑着膝盖起身，向T690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老妇人，示意T690照顾好她，就和P1524一起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