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锦活了十九年，尝过近百种情绪，但其中有九成都和难过心酸相关。

如今在以为自己必死的关头，忽然被人拦下，又听到那样尊贵的人说信她，夏锦心头升起了至今都未曾有过的异样感觉。

像春天的柳絮飞进了喉咙，她喉咙发痒，心口突突加速跳了两下。

*

赵衡的皮囊长得好，因为练武的缘故，发育也早，在同龄男子都像豆芽菜的时候，他已经和成年男子的身型相仿。

这使他在少年时就成为了夺人目光的存在。

据太子少保说，太子每次与万岁一同策马出游，都会有大胆的姑娘朝太子怀里丢鲜花与水果。

待赵衡成年，五官长开，他竟变得比少年还要引人注目。

那时他刚刚继位，意气风发，满脑子都是想着要如何治国，如何使国家的繁荣一直保持下去，他想要有一些突破，做到曾经在这个位置上坐过的人们没能做到的事。

人们能从他的双眼看到雄心壮志，这使他的身上多了一丝侵略者的气息，这种气息使人害怕却也使人心动。

所以那时的赵衡一举手一投足一侧目，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引起宫女们的脸红。

后宫里九成九的女人都想上位，都想害死楚翘。

但其中只有一小部分的人是为了博一份荣华富贵，更多的其实是为了赵衡这个人。

所以，当夏锦和那双温柔并笃定的眼对视时，心跳加速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只是夏锦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类情绪，所以她的第一反应还以为这是头一次被人信任，自己的心情太过于激动了。

倒是一旁的康定，瞧着正在发愣的夏锦脸颊上那片浅红色云朵，叹了口气。

哎，又是一个被万岁爷美色迷了眼的可怜女子。

每次看到被赵衡迷了眼的女人，康定都会生出惋惜感，因为他知道，这些女子的感情肯定得不到回应。

万岁爷眼里只有皇贵妃，谁也改变不了。

“李御医，你刚才说齐贵人是什么症状来着？”

楚翘拦下了企图自/杀的夏锦后，转身看向一旁跪着的御医。

“哑了，但无性命之忧，是吗？”

“回万岁，是的，齐贵人只是哑了，但无性命之忧。”

从先皇在位起，李御医便入了宫，这后宫乌七八糟的事儿他见多了，刚刚的那场闹剧对他来说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他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听完了全过程，又镇定地回答了楚翘的问题。

不仅如此，李御医在回答的同时，还在想有哪些毒药可以折磨人却又不会致死，他觉得万岁爷听完自己的回答，下一步就该要毒药名字了。

毕竟这个贵人想污蔑的人是圣上最宠爱的皇贵妃。

哪知，万岁爷不仅没有让他给齐贵人用毒，还对他说。

“一定要尽全力保住齐贵人的性命。”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难道圣上心软，不打算罚她？

“虽然齐贵人不守宫规，企图污蔑皇贵妃，用心险恶，但在朕看来，她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可怜，去封号打入冷宫便可。”

楚翘披着赵衡的皮囊，摆出了一副菩萨的脸，她用温和的语气同康定讲。

“但齐氏身体不好，即便醒来也不适合挪动位置，这样吧，就将此处改为冷宫，罚齐氏从今日起不得踏出屋门半步，连院子也不许去。”

“是。”

康定记下。

楚翘又说。

“与去了封为的住在一处，晦气，将与齐氏住在一处的其他嫔妃都调走吧，康定你看看其他宫殿哪儿还有空的，将她们安排妥当。”

“是。”

康定又记下，但他还低头保持着领命的姿势，直觉告诉他圣上还有话说。

果然，楚翘又张口了。

“空下来的屋子改成鸟舍，院子里就当做平时调教鸟的地方来用，什么鸟叫的好听，就养什么鸟，能养多少养多少。”

她讲的心平气和，像是一点都不生气，可在场的众人在将她的话品了几番后，才明白万岁爷不仅生气，还要杀人诛心啊。

齐贵人来自江南，声甜爱唱曲儿，人称小夜莺。

齐贵人知道声音是自己的优势，所以极其呵护嗓子，平时辣的油的，但凡是容易上火的，她一概不吃。

将嗓子精心呵护至今，突然被毒哑了，这已经是常人无法接受的情况了。

在这时候，万岁爷还要将她的院子里养满能歌的莺雀，这不是要把齐贵人活生生逼疯的节奏吗？

他们感慨着万岁爷杀人诛心，手段实在是高明时。

一旁的赵衡则觉得，果然是翘翘，心善如她，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下不去死手，被人冤枉到这般地步，也还是留了对方一命。

如果是他，早将那人活剐三千刀再丢到山间喂狼了。

即便在楚翘要求半夏日夜站在院中，对着齐氏所在的屋子唱曲，赵衡也没改变自己的想法。

她是心善才会这么做。

*

楚翘是心善，连扑蝴蝶都怕捏死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被陷害就杀人呢？

况且，这件事情让她最重视的并不是齐贵人的下场。

她更在乎的是那名叫做夏锦的宫女，在这件事情结束后，她的处境一定会非常尴尬。

没有娘娘愿意收留一个出卖过主子的奴才。

可将她塞进长春宫，也不是长久之策，进了长春宫她也还是个奴才。

楚翘又动了那日对海月起过的心思。

她刚回到麒麟殿，便命康定起草册文，要立海月与夏锦为美人。

“那要用什么理由呢？”

康定询问，见万岁侧目，他连忙解释。

“因为往常宫女册封为美人，大多都是侍寝有功，可海月和夏锦……”

“就说朕被她们的善良与勇敢感动，通过她们不顾安危的护主行为看到了她们的忠心，如何？”

楚翘不知道这个理由算不算充分，合不合适，因为赵衡在位时并未册封过宫女。

康定想了想。

“可以。”

虽然这个理由听上去有些清奇，比起册封嫔妃更像是在提拔官员，但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对万岁爷的名声来说是好事。

证明万岁爷比起外貌更看重内心善良。

康定按照万岁爷的意思拟好了两道册子，与小九子一同离开了麒麟殿。

在大殿门口，康定将册封海月的册文递给了小九子。

“你去长春宫，我去找夏锦。”

小九子一脸委屈地结果册文，撇撇嘴。

“干爹，您是不是怕被皇贵妃娘娘迁怒啊，往常有册封的好事儿您从来都是自己去，只有传坏事儿的时候才让我出面。”

这不是废话吗？

康定心道，就算皇贵妃再心善，再好说话，可上午才被齐贵人污蔑下毒，还没坐稳呢，下午自己的贴身婢女和救命恩人就一同被册封为美人了。

而且万岁爷册封她们的理由也和皇贵妃娘娘有关。

是个人听了都觉得膈应，康定才不想触这种眉头。

但这种话怎么能明说呢。

“你小子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你又不是不知道，但凡是封妃或是晋升，去传话的人都能得到红包，海月是皇贵妃娘娘最疼爱的丫鬟，肯定是由娘娘亲自给你封红包，那里面的银子能少的了？”

康定踹了小九子屁股一脚。

“得了这么肥的差事还这么墨迹，快点去。”

康定这一脚踹得实，小九子边揉边走，一直到了长春宫门口屁股还隐隐作痛。

他深吸了一口气冲了进去，念完册子后原以为看到的景象应该是高兴的奴婢和脸黑的主子。

哪知道，那名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宫女脸上一点喜色都没有，她呆了片刻后，忽然绝望地大喊了一声“不要”，然后一头扎进皇贵妃娘娘的怀里哭了起来。

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知道的是皇上要将她册封为美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小九子这是要拉她出去投井呢。

“对不住。”

赵衡看见小九子被海月嚎的一嗓子吓傻了，怕他将海月类似抗旨的反应说出去，连忙伸手拿银子。

可海月抱他抱的紧，八爪鱼似的吊在身上不下来，赵衡皱皱眉，让别的奴才给小九子拿银子。

“海月这是太高兴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她刚刚说的话……”

“奴才明白，封为美人是喜事，奴才也为海月姑娘高兴。”

小九子接过锦囊在手里掂了两下，心道了一声皇贵妃大方，然后笑的见牙不见眼。

“海月姑娘和娘娘主仆一场，肯定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奴才就不在这里碍眼了，去宫门外等着，海月姑娘要是准备好了再与我一同去新住处。”

看着小九子离开，赵衡又挥退了其他人，这才大力将海月从身上拽下来，看着自身衣服上的鼻涕眼泪，他皱了皱眉。

“封美人是好事，你哭什么？”

“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好事，对奴婢来说，呜、呜呜呜……是天大的噩耗。”

海月哭得伤心极了，她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那日她没想错，皇上看自己的眼神果然是不怀好意。

可怜了自家主子了，这种时候明明应该觉得被背叛，应该觉得难过，可她的第一反应是给小九子封红包，堵住他的嘴。

在这种时候主子还在担心自己的安慰，海月内疚到了绝望的地步。

赵衡知道楚翘册封海月的原因，略微想想便能理解了。

他赞同楚翘此举。

赵衡一直很担心楚翘，怕她觉得孤独，怕她孤立无援，如果将海月册封为美人，楚翘和海月的来往就变得合理了，有这么机灵的丫头陪伴她，自己也能放心些。

可无奈的是，海月抗拒情绪十分严重，像是她要嫁的不是九五之尊而是街边乞丐似的。

这让赵衡的自尊心隐隐受挫。

他真的很想问一句：“被皇帝册封就这么委屈你吗？”

可话到了嘴边，则成了。

“这是我和皇上商量过后作出的决定，你不需要觉得愧疚，安心的过去吧，至于原因，到时候皇上会亲自跟你解释的。”

哎……

他觉得如果在此时此刻挑明身份，最尴尬的一定是自己。

海月听完眼泪流的更汹涌了。

主子真傻，被人卖了还帮人算钱呢。

万岁爷能有什么正经理由要封自己为美人啊，一看就是怕主子闹才胡扯的话，没想到主子就这么信了。

海月好想抗旨不遵，可她心里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即便是千般不想万般不愿，在哭闹过后，海月还是跟着小九子来到了新的住处。

看着独属于自己的屋子，听着两排婢女喊她“娘娘”，海月一点也不觉得欣喜，反而惶恐不安。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接受现实。

海月从离开长春宫前主子塞给自己的钱袋里，拿出一块有半个拇指大小的银子塞进小九子的手里。

“九公公，您能帮我准备点东西吗？”

“当然。”

小九子知道，许多嫔妃在封了位份后，为了侍寝都准备点东西，要么是香料要么是首饰。

大胆点的，还会准备诱/人的内衣。

只是当今圣上从继位至今只宠幸过皇贵妃娘娘一人，所以嫔妃们的这些准备全都打了水漂。

可这位月美人不同寻常，在小九子侧耳过去听完她要准备的东西后，一脸呆滞地重复。

“大葱？”

“对，准备一……不，准备三捆大葱吧。”

海月点点头。

“月美人要大葱做什么？”

小九子不能理解。

不知道海月的想法的人听了当然理解不了，她如今是笃定了万岁爷册封自己是贪图自己美色，瞧上自己了，借着侍奉楚翘多年攒下的经验，她知道当今圣上嗅觉灵敏，最讨厌臭气与浓烈的香气。

所以她决定没事儿就吃葱，争取做到呼吸时吐出的都是臭味，让他见自己一次便深恶痛绝。

又因为海月不能确定今晚皇上会不会翻她牌子，所以准备打持久战，多要几捆大葱备着。

她朝小九子和善地笑了笑。

“我爱（臭）吃（死）葱（他）。”

*

楚翘知道海月对自己忠心，知道海月可能会对封为美人的事有所抗拒，却不知道她为了自己会做出如此大的牺牲。

她紧赶慢赶地处理完今天的折子，连晚膳都没用，急匆匆地派康定备好步辇，满心都是想要见海月的冲动。

那是她在宫里最信任的人，憋了这么多天的心事如今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了。

楚翘满面喜色地踏入海月的屋子，刚进去就嗅到了一丝辛辣的气味。

还未容她细想，海月端坐在桌前的身影便落入了楚翘的眼中，她快步走到海月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

“海月！”

她哽咽道。

海月则对她娇羞地笑了笑，然后张开嘴哈了口气。

“万——岁——爷——”

楚翘：“……”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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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月：误伤友军。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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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互换第十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