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幸臣子府邸，对臣子而言是莫大的殊荣，但是多了一个“夜”字，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尤其是对谢宜修而言。

别说是门房，就连谢宜修自己也想不到齐霁会前来，各个人都匆匆忙忙的，极为慌乱。齐霁却不在意这些，她摆了摆手，不需要人伺候，更不需要人引路。别的地方不好说，但是这丞相府，她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够找到路了。她自一旁的廊道绕过，直直走向后院。

一点避嫌的心思都没有。

她原本是不大畅快的，心中乱七八糟的，可是到了这丞相府中，看着下人慌乱的情形，再去猜测谢宜修可能会出现的神态和怒容，她心中浮现了一丝丝恶趣味来，一时间痛快至极。

谢宜修喜静，后院伺候的人极少。

齐霁来得不是时候，夜色下，花影扶疏，矮小的灌木丛在风中窸窸窣窣响动，偶尔夹杂着几道虫鸣，就是无人行迹。

屋中烛火通明。

齐霁推门而入，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齐霁下意识地拧了拧眉。片刻后，她的视线投向了倒映着影影绰绰身影的屏风。

“云屏？”谢宜修的声音轻柔，似是有几分缠绵和旖旎。

齐霁没有出声，似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缓步向前。直到将绕过屏风的时候，她的脚步才猛地一顿，面上顿时红窘起来，如烈火中烧。她这是在做什么？！齐霁暗暗地唾弃着自己，停住脚步不再动弹。

“云屏？”谢宜修又低唤了一声。

半晌无人声。

许久之后，齐霁才清了清嗓子，应道：“抱歉，来得不是时候。”

这声音——

谢宜修神情一凛，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该死的齐霁，怎么忽然到她府上来了？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谢宜修神情恼怒，只是在泡药浴，并不好直面齐霁。她压下了怒意，沉声道：“陛下此举恐怕不妥，有失礼节。”

她的嗓音与平日有微妙的不同，齐霁自然是听出来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在临窗的小榻上坐下，垂眸扫了一眼摊开的书籍，轻笑道：“我非君子，失礼又如何？”

云屏拿着草药包进来的时候被屋中的人吓了一跳，等看清楚那人的面容更是惊骇。

“奴婢见过陛下。”云屏屈身行礼。

齐霁望了云屏一眼，莞尔一笑道：“不必多礼。你们不用管我。”

云屏：“……”她神情复杂地往屏风处望了一眼。这么一个大活人，还是大齐最尊贵的人坐在这里，怎么可能不管？她家丞相怕是不愿意再继续药浴了。

果不其然，屏风后谢宜修的声音响起来了，她道：“不必了。”说着便从浴桶中起身，取过一侧的衣物快速地穿起。期间齐霁往屏风处瞥了一眼，旋即便收回了视线。

新浴之人如出水芙蓉，任其平日多冷淡，此刻面上都着了三分如桃李般的艳色。

云屏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此刻又剩下了齐霁和谢宜修两人。

发梢带着水，谢宜修整个人似是被氤氲的水汽环抱，她眉眼略微下沉，一边擦着长发，一边淡声问道：“陛下来做什么？”

齐霁撑着下巴凝视着谢宜修的，眉眼间满是欣赏。心中升起一股上前帮她打理长发的冲动，不过很快便按捺了下去。“我睡不着。”齐霁勾唇，语气轻快。

谢宜修剜了齐霁一眼，她深呼吸一口气，压下那股愠怒。她沉着脸道：“陛下已经二十了，难不成还需要找保母哄你入睡么？”

齐霁被谢宜修这一句话说得又羞又气，她瞪了谢宜修一眼，脱口道：“那是小儿事！我已年二十，那自然、自然——”

“自然如何？”谢宜修放下了手腕，任由长发下垂，后背洇湿了一片。

齐霁撇了撇嘴，将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遏制了下去。她起身望着谢宜修，眸光逐渐深邃起来，她道：“朕要怎么样才能当一个好皇帝？如先祖那般巡游四方么？”

谢宜修：“……”她到底将“好大喜功”四个字给压下，对上齐霁略带困惑的视线，她道，“陛下可读史明鉴。”顿了顿，她又道，“长安贵戚豪右当整治一二，望陛下不要胡乱插手才是。”

齐霁哼了一声，她道：“自然不会。”缓了一会儿，她又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谢宜修道：“长安令冯代与其子冯群，父子二人目无法纪，当弃市。”

“可能会有不少人替冯家父子说情。”谢宜修勾唇一笑。

“为何？”齐霁不以为然道，“不过一个小小的长安令。”

“职权甚重，陛下可莫要小看了他们。”谢宜修冷笑了一声。

齐霁缓慢地点了点头，她思忖了片刻，道：“此事若有进展，及时报我。”

谢宜修深深地望了齐霁一眼，未置可否。她望了眼窗外的月色，开口道：“陛下该回宫了。”

她话中的逐客之意太过明显，反倒是激起了齐霁的情绪。齐霁双手环胸，怒瞪了谢宜修一眼道：“不回去。”顿了顿又补充道，“谢卿又不是男儿，怕什么？”

谢宜修：“……陛下的后宫中可不止有诸君子，还有四夫人。臣怕流言蜚语坏了陛下的名声。”

齐霁冷冷一笑道：“我自己找客房，又不是没有住过。”

那能一样么？先前只是她们灵魂互换，旁人看见的仍旧是她“谢宜修”，而不是“齐霁”这个天子！这位真的是一个混账！谢宜修拿无理取闹的齐霁无可奈何，她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就留在东厢吧。”到底是天子，哪能让她宿在下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