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月手中暗器露出,抵上春迟的脖子,“说,你男扮女装混进上官府,意欲何为!”
春迟岿然不动,低声道:“此处人多眼杂,回去我定如实相告。”
虽说他们位于角落,可这一番动静也引来些许侧目,细碎的讨论声响起,道月目光平静中透着怒气,扫视了眼周遭,嗡鸣声立刻停止。
“别想耍花样,”道月收了暗器,抓住春迟的胳膊,带他离开了听雨楼。
“小姐英雄盖世,春迟自是不敢。”他轻声回应,全然放弃抵抗,听凭道月拉扯。
“小姐,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小夏并未多想,只当二人昨夜闲聊,此刻有些乏了。
“忘了点事。”
道月随口应付小夏,见她未生疑,便带着春迟去了卧房。
道月从怀中掏出系带,将春迟的手腕缚住,把人按在方凳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给你个机会,说说看。”
“我的确是男子,扮女装实属无奈之举,我本是江南凌氏中人,族中世代传习苏绣,可族中技艺不传男,春迟有心学却无门路,本以为只要精进绣工,便可得到家族承认,可独独不允我参加继承人大比,除非……除非能隔空绣出八骏图。”
他言辞恳切,声音有些颤抖,被缚住的双手死死抓住方凳,指尖已然发白,道月看出他是在强忍着泪。
“当世会隔空绣花的,唯有上官府的兰夫人,族中以此为要求,便是得知兰夫人受了上官大人的聘请,来给小姐你教学。”
春迟自嘲地轻笑一声,“上官府何等地位,她们笃定了,仅凭我是混不进来的,这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道月从未见过春迟这般模样,他来的这几日,总一副淡然神色,遗世独立宛若坠入凡尘的仙人,除绣花外,对一切都兴致缺缺。
本以为他就是这种冷淡性子,没想到却是压抑过甚。
道月见不得美人委屈,下意识安抚他的情绪,也欠身坐在桌侧的方凳上。
柔声道:“但你很争气不是吗?”
“是,很争气,”春迟听了道月的话,泪水再无法忍耐,宛若断了线的珠子颗颗滴落,“可半年后便是大比,我如今还未学到隔空绣花的皮毛,既已立誓参与,到时若失信,该如何证明男子在绣花上不比女子差。”
这番话点醒了道月,是了,道月莫名亲近春迟,原因就是在此,同样被限制,同样被比较,一方以女子应心灵手巧温和有礼来规训,一方以男子五大三粗比不得女子细致来限制。
不同的是,春迟明目张胆地对抗,而道月则是阳奉阴违。
道月看着泪水涟涟的春迟,有些歉疚,兰夫人是来教她的,若她学得快些,春迟便可早日接触隔空绣花。
道月将凳子拉进春迟,“同我说说隔空绣花可好,听着跟飞叶术相似,虽说我不会女红,可但凡和武艺扯上关系,我定能助你。”
春迟感激地望向道月,想同她演示一番,却发现抽不出手,只能尴尬地看回去。
“瞧我这记性,”道月解开绑缚住春迟的系带,卷了卷又收回衣襟里。
看着已经他发红的手腕,道月忍不住摸了下,“疼吗?”
春迟摇摇头,从袖中拿出一个绣有银杏叶的小荷包,拽了几段彩线,又随手摸出几根银针,飞快穿好,预备给道月展示。
他手指轻捻,分分合合,如牡丹花般层叠交错,看得道月出声赞叹,“我偏偏爱看你手指翻飞的模样,轻巧灵动,美不胜收。”
“小姐说笑了,不过是些无趣的准备。”
春迟说话间,便右手发出四针,彩线在空中飞速划过,扎进了道月床边垂落的帷幔上。
“最多只能如此,”春迟摇头叹气,“还差得远呢。”
道月上前检查了一番,笑着对春迟说:“切莫说这种丧气话,我看你技术倒好的很。”
“人手五指蜷缩,银针恰在第二指节弯曲处,四枚银针所处位置各不相同,虽一瞬间发出,这差别看似可忽略不计。”
道月说着,便伸出自己的手掌向春迟演示,“实则不然,中间两针会先到达帷幔处,左右两针紧随其后,若是均用相同力道发出,那帷幔便会被前两针所弹开,后发的针便会落地,届时上头只会剩两针。”
道月拉起春迟的手,点了点他指缝处的薄茧,“你方才四针能同时到达,必是下了不少苦功。”
看春迟面露欣喜色,道月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莫说你不知,绣技如此高超,又苦练多年,方才必是在试探我有无能力教你,如何?”
“绰绰有余,”春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若非你方才点明,我还真不知这细微差别会导致帷幔被弹开,未出错,也许是因为同银针太过熟悉。”
道月点头,“的确,人对过分熟悉之物总会忘记溯其本源,看似超出常人的表现,其实是先觉在作怪,如此最不利精进技艺。”
一缕清风入屋,吹动纱幔摇晃,连带着上面四根银针,接触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道月盯了片刻,沉声道,“布帛在手中时,银针从前入,从后回,此为一针,对否?”
“是。”
“但若是这晃动的纱幔,如何后回?”
“这正是春迟不解之处。”
道月挠了挠头,随口问道,“能不能不穿透,只在浅层挑起线,如此一来就好控制力道和方向了。”
“倒是有一技法可以,但那只限于拿在手中绣,若在空中可晃动的纱幔上,对技巧和精准的要求会奇高。”
“管他难易,只要有这法子,练就好。”道月扯下插在帷幔上的四枚银针,交还春迟,笑着道,“从前我习武,娘便是这么说的。”
“我不仅替你隐瞒身份,还助你学隔空绣花,你该如何报答?”
道月挑眉看向春迟,想看看他会如何表示,前几日对秋水知恩图报的戏码,是真还是假,就看他此刻言行。
闻言,春迟冲道月行个大礼,“小姐但说无妨,春迟定竭尽全力。”
“简单,你知我不喜绣花,若是兰夫人布置课业,你便代我完成,切莫让她发现尽是你一人所绣,我想这对你来说,应是再简单不过了。”
道月抬手挑起春迟的下巴,眼神露出危险的光,“若是露馅,你的身份自然也……”
春迟眨眨眼同意,并露出温柔的笑,似乎被威胁之人非他。
“这才像话,”道月笑着拍拍春迟的肩,“嘶,你莫不是该改口了?”
“上官……女师?”
“哈哈哈,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上官道月能与江大人这般伟人同辈。”
道月摆摆手,“算了,你还是叫我小姐便好,我自知水平有限,只过过嘴瘾,还望江大人在下面不要怪我。”
“小姐!小姐你在吗?”
一阵拍门声响起,是小夏。
“何事如此慌张?”道月拉开门,便看到小夏喘着粗气,衣衫有些凌乱。
“老爷让你近日去江南凌府观摩绣展,提高品味。”
“你如何得知?”
“方才我听到老爷跟林大人闲聊,要你同林小姐一道去观摩,日期已定,”小夏进门喝了口茶,顺顺气才继续道,“林小姐心高气傲,想来这路上小姐你会比较难挨。”
道月记得林殊,她同春迟一样,也绣技精妙。前段时日的元夕,分明要赏花灯,可他林府偏摆出几幅牡丹绣品,红的热烈喧闹,似有淡淡香气,竟引来了树杈上栖息的鸟儿。
单凭这事,道月对她的印象便大打折扣,颇有好大喜功哗众取宠之意。
“兴许只是父亲临时起意,我连基础的绣工都不会,慌着提升品味做甚,”道月摇摇头,“估计是林大人炫耀他女儿,并说了有观摩学习的安排,爹定是脑袋一热,不管不顾,只把我往火坑里推。”
“那该如何是好?”小夏懊恼地叹气,“可无论如何我都无法陪同,你如今有了春迟做伴学,而且这段时日府里忙得不可开交,我根本抽不开身。”
“无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道月笑着拍拍小夏蜷缩的手,“我可不是会被这小磨难轻易打败的人。”
春迟一时半刻插不上话,便咳了一声,“我说一句可好?”
二人转身回看春迟,同时点头。
“这江南凌府我熟悉的很,”春迟笑着冲小夏点头,“夏总管放心,若真要前往,春迟定会照顾好小姐。”
小夏大笑拍桌:“那就太好了,春迟来我们上官府真是命定的缘分,人美心善,绣技高超,胆大心细,真是个好姑娘,跟了我们小姐,往后你就享福吧。”
刚戳破凌春迟的男子身份,此刻听了小夏这话,道月脸“刷——”红了起来。
“快,快到晚膳时辰了,你,你去准备一下。”道月说着便把小夏往门外推,却还堵不住她夸奖春迟的话,仍在一句句往外冒。
“小姐,我可是在帮你,”小夏对春迟使了个眼神,转头教育道月,“你瞧春迟听了这话多开心,像她这样优秀的人,平日里定是被各种束缚,没事夸夸她讨个欢心多好。”
小夏一副顽皮长辈模样冲道月挑眉,“小姐,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没……”道月话未完,小夏便一溜烟跑走准备晚膳去了。
“怎么这副神情?夏总管又说什么了吗?”春迟不知道月心思,还当小夏又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
“与小夏无关,我想的是……”道月眼一闭,心一横,“今夜我们怎么睡。”
春迟被这突然的开口问住了,他眨眨眼,怔愣在原地,这的确是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昨夜道月误以为他是女儿身,便十分自然地邀他同寝,可今日……
道月转过身,不让春迟看见她脸上的红晕,“昨日既无事发生,便维持原样好了。”
见道月已然翻身上床,春迟却起身后退一步。
“今日辛苦小姐教我,你先休息,我再琢磨琢磨隔空绣花的手法。”
春迟并未拒绝,却也未同意,同他与旁人言语争锋一样,以退为进,挑不出一丝错处。
道月闭上眼,她知道这是春迟委婉的拒绝,高声道,“今日我睡床,明日你睡,莫要推辞,本就是为了能让你好生歇息,我们不日便要启程前往凌府,维持不了几天。”
对付凌春迟这样温柔的人,态度强硬一点,让他无法拒绝才是上策。
道月不等他回应,便蒙头缩到角落,一副十分困倦的模样。
正好错过了春迟的轻笑,“好。”
夜**浓,道月心大早已睡去,春迟盯着她熟睡的面庞陷入了沉思。
回了凌府,他该如何顺理成章地参加绣展。
善良武痴道月小姐×温柔绣女凌公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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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共同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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