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少年尖叫着醒来,猛冲坐起的势头却被束在身上的绑带阻挡回去,他奋力扬起的脑袋重重跌回枕头上,避免了周围仪器被他胡乱的动作拉扯摔落的悲惨命运,赞美绑带。
典星满头大汗,围上来的医护关照的问候,他全都听不到耳中,他只是茫然地,徒劳地想要抽动收回被束在护理床围栏上的四肢——蜷缩起来,抱紧自己。
他不住地呢喃着:“冷……好冷……”
医护们看看开着空调降温,却仍显示29℃的室温,面面相觑。
“镇静剂给少了吗?”
“没有给少啊,家属给的预备治疗费用很充足,我们没道理克扣药物剂量的。”
“那再加一支?”
“不行,伤患的身体情况不允许再加一支。”
“赶紧通知医生!”
众人讨论间,刚刚在和胡竹交谈的接手典星的医生也赶了过来,一番检查,他的心直往下沉。他原以为少年只有外伤,大意了,怎么就忽略了他遭受这么严重的伤的同时,精神和心灵世界又曾经面对过怎么样的威胁……
无论怎么尝试都不能让典星平静下来,医生无奈地找来了胡竹。
胡竹快速换好防护服,在医护让出的通道中接近了典星,一双手隔着手套安慰地在他身上轻轻拍打。
这次典星有了反应,那一双一直不能聚焦的眼睛映入了胡竹的身影。他神色委屈,对着胡竹也喊起冷来:“胡姨……我冷……”
胡竹不解地看看医生,医生摇头,小声说:“这不是他身体上的冷,我怀疑典少爷的精神世界受到了一定的创伤,我们必须尽快想办法让他平静。”
打着转,胡竹尝试着唱讲故事,唱摇篮曲等方法,典星虽然静下来不闹了,一双眼紧紧追随着胡竹的身影,嘴里却还在小声喊冷,没有要睡觉的意思。他那模样,像害怕被责骂一样小心翼翼,又不舍得放弃,胡竹看得一颗心都要碎了。贴着长裤口袋放置的小瓶,不知什么时候发起烫来,终于让胡竹注意到它,取了出来。
把小瓶取出手帕,才发现那刚刚还黯淡的小瓶,接近典星之后,火光闪烁,煞是好看。典星静静地看着那个小瓶,满眼渴望。
胡竹眼神询问医生,能不能把这东西给典星再戴回去,医生严肃地紧盯小瓶,最终,他点点头,只是挥手指挥其他人再退开一点。
随着小瓶与典星的越发接近,连托着它的胡竹都觉得它热得有些烫手,她开始担心这小玩意会不会烫伤少年。奇怪的是,当最终接触到典星的胸膛时,它光芒一闪,忽然收敛起来,又变得黯淡许多,仅余一点微光。胡竹不信邪地伸手轻轻触摸,发现它真的不烫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很舒适怡人的温度。
在典星脖子上套好小瓶的挂绳,就见少年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他眼珠子灵动地转了一圈,闭上眼睛,带上笑意再次沉睡过去。速度之快,胡竹甚至都没来及再和他说一句话。
看少年又安分的进入梦乡,医生的脸色却更加严肃了。
等到两人从监护室退出来,医生才郑重问出口:“胡女士,那个小瓶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胡竹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东西我也没见过。”胡竹诚实地告知。
医生皱起眉:“也就是说,这东西很可能是来自于地下的。”
胡竹点点头,奇怪地问他:“有什么不妥吗?那小东西受到了污染?还是说有什么辐射之类的?”
医生摇头,边说:“不是的,恰恰相反,它没有受到污染,也不是高辐射物品,它给人的感觉非常安全……简直太安全了。”他沉思一阵子,斟酌着开口:“我担心,它会是地下的什么新型精神控制手段。你知道的,地下可不是什么善地,而典少爷的表现也很像是……被夺走了重要的标记物一样。”
医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叮嘱胡竹:“胡女士,我建议你给典少爷同时安排上心理精神方面的治疗,并且密切关注他身上所有的变化,什么谈吐啊行事方式啊都要注意上。我怀疑……地下人想发展新型的间谍,典少爷或许就是他们的试验品。以后有机会的话,这个小瓶最好也能接受全方位的检测。”
胡竹一愣,心中已经激起些火气。她自然是不满间谍这个词被安到典星头上的,但医生的推测还算合理,她便没有发作,仅是应下来,表示会注意的。
如果宋年听见这医生对小瓶的怀疑的话,她真的要替小瓶说一声委屈,它确确实实真的只是一盏小灯而已。
典星的身体稍微疗养的好一些之后,他开始了漫长的治疗。手臂上的伤痕,还是那个老治疗方案,切除坏肉,等待新肉的重生,不同的只是地上的治疗环境显然好得多。至少典星在手臂接受麻醉之后,还能有闲心偷偷看几眼医生的动作,而不用硬生生忍受刮骨剜肉的痛楚。
他可不知道,医生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眼前的伤口真正打开来看,这位经验丰富、技术精湛的医生都得由衷感叹一句歹毒。表面上是坏死的三道爪痕,虽然有些感染的迹象,也不是很难处理的情况。等切掉变质成硬壳的肉皮,才能看见里面应该是正常血肉的部分,颜色已经不对劲了。医生抿着唇,较为浅的又多划开了比原定计划中还要多的皮肤,等到上臂的一整圈皮下情况都可见了,他停下了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安抚住半躺在诊疗椅上的典星,医生出了手术室,再次找上胡竹。
“胡女士,情况很棘手,我必须和你协商以后再进行下一步。”
胡竹其实从看见医生板着一张脸找上她开始,一颗心就悬了起来,等医生真的开口,她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
“……所以,你需要在保留和切除之间做出选择。如果选择后者,也不必太担心,现在的仿生技术还是很不错的,只要稍微遮挡一下,没有人能够发现的。”
医生的话说完,胡竹愣愣地问他:“什么?”
医生被噎了一下,但他也理解伤患家属的心情,他重新说:“这种不知什么东西造成的伤口下,瘴毒渗透太深,目前能观察到的是,整条手臂都被腐蚀了。虽然余下没挨着伤口的身体组织没有颜色改变以外的变化,但这种未知的变化依然让人担忧。一个不错的方案是把整条手臂摘除,虽然可能咋听之下非常的难以接受,但至少足够保险。另一个方案就是留着观察,我不敢保证伤口切除清理之后瘴毒是否还会蔓延以至于再次威胁典少爷的生命,同时,多次类似的不明地下瘴毒侵入的案例都表明,将这种情况的身体组织保留在身体之中,经常要面对毫无征兆的、程度随机的刺痛。所以……”
胡竹抬起手,示意医生可以停下了。
她深深地、沉重地,喘了几口气,艰难开口:“请向上再观察一些,确定一下,真的切除的话,需要到哪里才能完全的清理……”
医生点点头,明白了胡竹的意思。
“我还要和典星商量一下才能做决定,他已经马上就要成年,可以做出决定和承担结果了。给您添麻烦了。”胡竹抱歉地说。
医生没有表示不满,他答:“理解您的选择。”
回到手术室,医生不动声色地又沿着手臂那一圈刀口一路向上,直到肩膀,打开了一条观测通道。幸运的是,毒素乖顺的待在了肱骨上的那一圈三角肌内,这意味着如果选择截肢,都不用担心骨茬伤到肌肉了。但这种不科学的现象是怎么产生的?从没有见过感染入侵只动了一半肌肉,还留出规则平滑至极的一条圆弧线的。
当时直攻心脏的瘴毒大概是走的腋下,如今那里看起来已经很正常了,仅剩下了一点点颜色改变过的迹象。医生拧起眉,当时那毒真的是他用药逼退的吗?为什么后来再用药,他身上的瘴毒便一步不退了呢?是因为感染时间的长短不同吗?
这个问题,没人知道答案。
对地下区的人们来说,“通道”层生存的这些怪物的数量、种类、特点他们都还没总结出多少信息,更别说研究它们的毒素了。如果不幸有人在怪物手下受伤,那就意味着——被放弃。没有接受治疗的样本,就算真的有,那也是不被众人所知道的,隐秘进行的了。反正就是普遍来说,没有地下人知道怎么处理这种特别的伤口,这还是指的对瘴毒比较有抗性的地下人受伤。
典星是不幸的,作为货物,作为地上人,他居然倒霉的被怪物攻击了。但长久以来,被怪物误伤的地上人不是没有的,只是只要没伤到内里,他们就会很快被拆开,瘴毒并没有机会跑出太远,作为宿主的□□就已经死亡。胖汉医师给典星做的处理也是随便的尝试一下,只要典星有那么一点瘴毒要侵入心脏的表现,他就会提前下手,哪怕一时找不到接手的买家,摘下来的东西依然可以在合适的设备中保持活力挺久的。大不了最后价格低一些,还是很容易出手的,不论如何都比坏掉划算得多。
典星又是幸运的,至少,他还能活着回到地上区,尝试接受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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