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很久之后。
宋河参加完一场葬礼。那是幼儿园的园长爷爷,在终于等到一个可以托付的人来接管这所他心爱的小院子和这些他放不下的小家伙们后,他带着笑意解脱了。原来,他们管自己的家叫幼儿园吗?
大多数地下人本该是没有葬礼的,但这位老先生,显然已经脱出了大多数这个范畴。类似的事情不是没有人在做,但,太少了。不论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能够诞生出接纳这些孩子的想法,还是在这样稀少的生存资源供给下养活住他们,以及扛过不同的,对幼崽抱以极致恶意的人群侵扰……
而这位老先生,不仅在尽量做了,还苦苦支撑着,怕小家伙们孤苦无依,不肯离去。
有些人就是能做到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自己选择的道路,他们好似天河中的繁星,远看孤看,是极其微渺的;近看,则好比凰鸟浴火,炽热灿烂,是终结,也是新生。
总有一天,繁星点点,将汇聚成河。
宋年觉得很吵,她不得不从沉睡中醒来,探出去一些感知能力,发现原来是宋河又在哭。还没见过他在她以外的事情上落过泪呢,她感兴趣地把无形的触角凑了过去。
尝到了奇怪的味道,慈爱,悲悯,不舍,奉献……酸酸涩涩,不太好吃。咦,那个小鬼也在,他在无奈地安慰宋河。
阿一那可是太无奈了,虽然他也不舍,但他同时更开心园长爷爷终于可以安息了,那样活着太累了呀。结果这个大叔就开始哭了……就,大叔作为幼儿园新的接管者,他作为幼儿园的老大,他总得和接管者搞好关系吧?
宋年听着小鬼一张张的抽出纸巾递给宋河,箱中的本体,不知为什么,没受她控制的,以奇怪的频率波动起来。
很熟悉的感觉……
那是……
抽纸巾的声音,和“不哭了不哭了,大不了我们不要这个孩子……”,“你瞎说什么呢!这是一条生命啊!”,“但是,但是上面的医生说了,情况很差,风险很大……”,“那仪器上的你看见了吗,她的小手,她的小脚,你怎么舍得?”……
孕育她是很艰难的,她的母亲本就是不知为什么瘴毒积累众多而孱弱的样子,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却意外怀上她。
这让那位孱弱的女性,更加难熬。母亲的身体不停的向她传递危险的信号,而她那么憔悴,身体都快成为挺着孕肚的骨架子了,仍然摸着隆起的腹部,对肚子里的她说:“宝宝别怕,妈妈会努力活到……让你降生的!”
小宋年能在这样毒的一副身体里被孕育出来,其实是她真的天生就很能抗,还很能吸,她从形成那时起,就在悄悄的吸收着母亲周围的瘴毒。而等她稍微形成了些意识之后,感受着母亲越发微弱的生命体征,还没有什么思考能力的她本能地冒出一种情绪:拒绝。
拒绝因自己造成母亲的死亡。
她把母体所有的瘴毒都吸收给了她自己。
那可是一个同样吸引瘴毒的成年人身上不知积累了多久的量,这一下,直接给小家伙的脑子干宕机了。宋河对这会儿的小家伙只有个“爱笑”的印象,实在是大脑封闭着的她也确实没剩下什么思考能力,小孩子多笑笑总不会是坏事。这之中的细节,宋河也并不清楚,毕竟人家夫妻俩你侬我侬,有了孩子人家也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他和两夫妻关系再好,在那种时候,依然是个外人。
母亲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了,作为胎儿的小宋年则生命迹象越发微弱。这可急坏了两夫妻,补品药剂吃了不少,宋年母亲都有些显得圆嘟嘟的了,她依然会夜半惊醒,对守在身边的宋年父亲说:“坏了,我感觉不到宝宝的心跳了!”
小家伙感受到母亲的情绪越来越紧绷,像一截马上就要断裂的琴弦,她意识到只让母亲的身体健康也是不够的,母亲在担心什么呢?哦,心跳,她可以试试!
终于从听诊器里听见另一个心跳声变得活跃起来的那天,母亲激动地落下泪来,她抓着宋年父亲的手,她说:“是宝宝,宝宝也在努力,她在回应我们……她爱我们。”
她眯起眼睛,笑容慈爱地抚摸孕肚,她说:“我们也爱你!”
爱?
正在回忆中的宋年愣住了。
原来,她是在被爱中诞生的,有人那么期待盼望着她的到来。原来,爱也是她生命的养分。
水波荡漾的频率,越来越接近心脏跳动的频率,终于,当它们完全一致的那一刻,宋年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大部分痛楚,似乎被抚平分割出去,只剩下被隔开很远的,对她来说只是轻微不适感的疼痛。
看来,她找到了帮助她达到那个平衡的砝码了。
箱中,一颗正在缓慢跳动的鲜活心脏,悄然形成。
找到了重获新生的关键,宋年就可以慢慢的围绕这颗心脏编织出来一个崭新身体。但这是个很慢的过程,仿若母亲孕育幼崽一样,她孕育着她自己,从血管到皮肤,从骨骼到肺腑,每一寸每一寸,都出自她自己手下。好在,有她原来的样子做模板,她逐渐熟练,逐渐得心应手,才不至于搞得像真的怀孕那么久。
距离宋年躺进箱子里四个月之后,一只雪白的手再次从箱子内部推开了箱盖。
在捏身体骨骼的时候,她大概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长大了,所以把自己捏大了一点。但又不能太过分,因为她没有自己长大的模板,乱来的话,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又要被打破。看来她得做一辈子的少女了,宋年低头看看虽然拔高了一些,依旧平平无奇的自己,有点奇怪——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宋年没太在意,呼唤安娜奶奶随便给她拿件新衣服,以前的旧衣服她已经穿不了了。
知道宋年情况稳定后,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正常生活中,宋河忙着想办法和宋年在地上定居,一天天的见不到人影;达姬也已经离开了,不知转去了哪里;小鬼阿一倒是每天都过来,他现在不用做小鬼了,就跟着宋河的势力帮忙,有时间时还主动的和安娜奶奶学些药剂知识,今天他还没过来。
此时安娜奶奶的院子里又只剩下了宋年和安娜。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安娜奶奶进了实验室,撞上了挡在她熟悉的前进路线上的大闺女宋年。
宋年正打开箱子往里看,被撞了腿,缓慢地回头看,腿上的肉肉凹陷了一下,又弹性很好的恢复原样,留下了一个浅淡的红印和轻微的被撞的痛感。哎嘿,有回弹的身体耶,还有,她已经能感受到这种微弱的疼痛了呀,而原本时时忍受的那种剧烈的痛不知何时蛰伏起来了,各种瘴毒在她的体内平衡而静默的存在着,她有种预感,只要她不去刻意催动能力,她就可以一直享有这种轻松的状态。
所以她笑了起来,她回答:“我很好,从没有这么好过。”
安娜觉得有种白日见鬼的惊悚感从尾椎骨一路往她的天灵盖冒去,她不由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才将一件按宋河的身材买的衬衫递给少女:“你先穿这个吧,我眼睛不方便,实在找不来你的新衣服,这会儿院子里没人,你可以先穿上然后自己去找你喜欢的。”
“好的”,宋年随意套上衬衫,还不错,能遮住大腿挺多的,像条裙子一样。
“你对人类……”安娜欲言又止。
“当然,我是猎人,人类不是我的狩猎目标。我对人类依然没有恶意,大部分。”宋年强调。
安娜轻吸一口气,有些无奈。没有恶意,同时也意味着,对那些和她有关系的人以外的人,没有多少善意。这是和平时的那个宋年差别最大的地方——能多分出力气思考的她,并不太把她自己往“人类”之中划分。不巧的是,她同时还很强,如果她愿意的话,她造成的破坏绝对是惊人的。难以想象,如果宋年没有遇见宋河,没有太多情感羁绊的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无恶无善,无人约束,仅仅依照本能行事的强大生物,一般就等同于危险。
“这次存在多久?”安娜问出口时,心中已经有了些不妙的猜测,宋年这一次太活跃了,她甚至能抽空出来给达姬留下了点东西,而且在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长时间的修复后,还能自然地和她对话。
“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会很久,可以说,以后我都会是这个状态。”宋年停顿片刻,看了看安娜奶奶越发苍老的姿态,她有些不解,“您似乎颇为苦恼,您放心,我会尽量不做出让大家为难的事情的。”
安娜明白,这已经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的承诺了,只能希望将来没人惹到这丫头,让一切都平安无事就好。就算有人不幸招惹她,老安娜也没有太多办法,自求多福吧。她转移了话题:“你对达姬做了什么?”达姬清醒之后,并没有提她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她沉默地快速地学习一切,然后在完成学习后很快离开了。
“她的身体很特殊,明明成年了,甚至还是个地上人,她依旧能够抗住瘴毒改造。那些老爷我也接触过一些,既然她要孤军深入,仅仅身体有污染还不太够,她还要学会控制、利用。我又想到,只有常规的那些能力还是差了点意思,所以,我把所有我含有的瘴毒,分给了她一些作为种子。很少很少的一些,应该问题不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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