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姬原本是打算收拢地下区势力,然后带领所有武装力量,有计划的进攻的。可真的参与到地下区的权势争夺里后,才发现哪怕有能力傍身,这件事短时间内也依然是做不完的。
地下区太乱,势力太分散了,交通也同样存在很大问题,她现在只能保证这片区域的老爷们不会乱来,更多的地方,她的手还伸不过去。可时间却不允许她慢慢发展了,但凡哪个区先动了手,消息迟早会传过来,到时候,泼天的利益面前,那些人可就不会像如今这么听话了。
而原生家族的势力,同样是一个隐患。她无法细细地查到他们每一个都是谁,然后清理掉,他们却都知道她是谁,虽然暂时还没人能摸到她身边来,但等真正找到她,不知道会设置出怎样的陷阱来对付她。到时候,乱上加乱,如果正巧达姬于那时在地上区的话,以皇室多年的经营和暗藏的手段,她可能就要面对更加严峻的局面,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保护得了眼前的少女。
无论如何,动乱恐怕都不会太远,它不会顾及任何个人的意愿,不会在乎达姬的计划和布局,不会关心宋年对于这件事的感受。现在的局势下,地下区就像是被可燃粉尘充满的密闭空间,只要有一丁点的哪怕最为细微的火星,都将引发可怕的爆炸。
大势所趋。
达姬只能叮嘱宋年一切小心,如果宋年想要保护谁,可以考虑把对方迁去地上区了,比如那些孩子,孩子在地上区会受到优待。达姬则会优先尽快整理这片区域的势力,然后等待别处传来动静,再挑选合适的、较为延后的时间打上去,在此之前,地上区的对应区域是相对安全的。不过,如果不方便的话,留在地下区也没问题,达姬同样有信心保护他们不受伤害,比如行动不便的安娜女士。
宋年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好歹算是能搞清楚达姬在表示: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期间达姬还想说些关于她身份的隐秘来让彼此更加亲近,只是刚开了个头,说到皇室、联邦、旧贵族、新贵族和公主等等词汇时,宋年就开始摆手掩嘴,一副听不下去要睡着了的模样,达姬才不得已放弃。
看着宋年毫不掩饰不耐烦和困倦,但又强迫着睁着一双眼睛乖乖等她说完的模样,可把达姬心疼坏了,想到身世的事情确实也和宋年关系不大,就略过了这部分。原本想说的还有更多的,可这会儿,她的脑子一直提醒她,眼前的只是个孩子,便把剩下的忍下没说,反正暂时也用不上别的,光这些内容就够宋年消化好一阵子的罢。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等会儿还是找人给宋河或者安娜女士递个话比较好,希望他们能对局势的变化更敏感一些。
没想到的是,她停下不说了,宋年却在听见一些词汇时,想起了典星的遭遇。
在听见典星的故事,又听宋年问出“地上区的所谓贵族,总是会做类似欺负人的事情吗?”时,达姬真有点无言以对的感觉。
联邦皇室,本就不是拥有绝对控制权的象征性统治阶层,尤其在许多年前那次变动之中,独属于皇室的警卫队损伤严重之后,就更是难以掌控如今在封闭环境里,已经拥有不可小觑的力量的贵族们。
而这群人里,实则确实有许多害虫。
她对此同样很有意见,但从前没有太多机会去影响,以后……
她并不确定以后有没有这样的力量,可比起曾经听周围人们茶余饭后风轻云淡的谈起各自的小道消息,还是活生生的例子更加令人不适。在真切听到曾接触过的孩子所经历的一切委屈与苦难后,达姬到底还是久久无法平静。
她知道这条新摆在面前的路,会比她现在走的这条路还要艰难,但没关系,她愿意为撼动这糟糕的一切而奉献终生。
达姬最终还是认真看着那双淡色的瞳,给出了自己的承诺。
“给我些时间,只要有机会,终有一天,我要改变这一切。”
宋年点点头,然后,看达姬又有了向她解释那些那些名词的意思,赶紧起身开溜。
宋年离开的时候,达姬看着少女化成融蜡,再化成烟雾,从窗口溜走的场面,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她像是在落荒而逃。达姬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难道她说话很啰嗦吗?
这事儿倒是不值得挂怀,达姬只郁闷了一小会儿,就忘在脑后了。在确认宋年安全离去之后,她就又出了趟门,找人给宋河和安娜递话,再处理掉一些需要她决定的事情,才回到居室里,开始仔细阅读海茵的来信。
之前时间比较紧,在宋年介绍了三种信件的不同之后,她只挑着看了重要信件里开头的几封和最后的几封信,现在倒是有时间慢慢看了。
对着那些堆积成三座小小山丘的信,达姬也觉得有些好笑,她得承认,被人记挂着的感觉很好,至少她现在柔软的心里充满对海茵的思念。只不过,想到那家伙以前追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声声喊着学姐、前辈的场面,又觉得有些不放心起来,总觉得,这些被称为信件的东西里一定藏着些自己不乐意读到的内容。
果然,达姬对海茵的判断非常正确。
在把重要的,用语显得官方且客观的重要信件读完,对她遭陷害以来的变动都大概知晓之后,拆开中间被来信者称为“相对重要”的信件时,即使早有准备,她还是有些牙酸的感觉。
所谓“相对重要”,就是结合重要信件里的内容而写的东西,比如达姬遭奸人设计而失踪时,海茵就同期写下了一封信,信里有对达姬失踪这事的在意,恳切的表达了对达姬的关心挂怀,不忘记疯狂咒骂奸人;比如,在证实是达姬家族内部的人动的手时,海茵则开始劝说达姬离开家族,她会努力赚钱养她如何如何;比如很久没有达姬的消息时,海茵不忘继续关注这件事,任何的动静都被她记录下来,伴随的情感信件则是拜托达姬不要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世界上一定存在奇迹,达姬肯定还活着;比如更久之后,由于还是没有达姬的消息,海茵的情感信件变成了如果达姬真的已经不在了,她会怎样怎样复仇之类的……
一开始,达姬还有些因为面皮薄而产生的恼怒,可看着看着,渐渐的就不知不觉间产生出越来越多的叹息。
尤其是察觉到那家伙逐渐成长或者心死之后,信件由饱含情义,娇滴滴等她夸奖的口吻,变成了有些太过疯魔与执着于复仇的冷静,达姬更是悄无声息地落下泪来。
等眼睛产出的小水珠滴到信纸上,蔓延开大片带着墨痕的水渍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哭,手忙脚乱地把信纸上的眼泪擦去,那被洇开的字却无法还原了。
就好像,达姬一直告诉海茵别那么孩子气,别老腻歪在她身边,她应该独立应该成长应该怎样怎样,可等海茵真的因为这次变故而成长,那些促成她成长的伤痕却再也不会消失了。
这可真是……
如果某些鲜花注定要遭遇磨砺才能盛开的话,她反倒希望她永远做一个花骨朵甚至小草苗算了。
可惜没有如果。
达姬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缓缓,便顺手拿起一张所谓“最不重要”的信纸,这里面显得简短许多的内容则治愈许多。
明明大多都是如海茵所言的,不重要的,如:今天吃了什么,想分享给你一起吃;今天去看了以前一起种的树,它已经多么多么高了;今天看见两只腻歪在一起的小动物,所以更想你了;今天搞砸了什么事情有些委屈,但下一次一定不会搞砸了……这样经常重复但日期不同,或日期相同但内容不同的事件,于是海茵便不厌其烦的留下的词句。
独独产生变化的,还是因为达姬:今天发现实验室来了一个地下区小姑娘,我想和她接触一下,也许能知道你的消息,神明保佑,你一定要好好的……太好了,你还在,我高兴得在寝室里走了不知多少圈,一整晚都睡不着,就怕这是一场梦。不过这个小姑娘有些吓人,唔,但是她并不坏,大概……
这才是达姬记忆中海茵的样子,叽叽喳喳,那张嘴好像永远不会停下的模样。把这些信笺看过一遍,就仿佛看见海茵就坐在她身边,把连日来的所有事情都讲上一通的场面,简直让达姬想要苦笑着捂上耳朵。
所有“不重要”信笺看完,达姬轻松了不少,再看向那堆可能会让她再次落泪的“相对重要”的信,竟然有些胆怯。
对于海茵,她一直是推拒的态度,她当然明白那姑娘的意思,坦白说,她怎么可能不喜欢那只吵闹的小雀儿呢?可是作为一名公主,在可预见的所有走向里,她根本不可能有和海茵的未来。
那时候,因为多次尝试推开海茵而又失败,达姬在家族法理人伦和自己的想象等等多重压力之下,甚至会在头脑不清醒、情绪太激动的时候对海茵直接说出:“滚开,以后离我远点!”这样伤人的话。而海茵,大部分时候,依然是嬉皮笑脸地缠着她,让说出狠话后就后悔的达姬根本没机会也不好意思道歉。
直到最后那次相见,得知刚过成人礼的自己很快就要和一位族内的适龄异性,因为恶心的“血脉纯净”理论而成婚时候,达姬实在控住不住崩溃的情绪,对海茵说了恐怕是更过分的话。
达姬到现在都记得,海茵煞白了脸,红了眼眶。那一头金灿灿的,连阳光都似乎因为偏爱而会更多洒下光辉的及腰长卷发都好像瞬间褪色了一样。虽然高过达姬许多,却总是在她面前低头扮乖的身躯,第一次不是因为搞怪而是真的失去力气那般佝偻起来。
海茵低着头,倚靠在旁边的建筑上,似乎随时会滑倒,达姬却因为下了狠心没有去搀扶。
“真奇怪,公主殿下……”
海茵的声音虽微弱,却又好像有字字斩铁的决心。达姬这时候才发现,海茵早已经不是她印象里那个很早就开始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屁孩了,她已经长得足够高,高到好似无惧任何风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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