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年不动手，海茵先是沉默看着她，后似乎组织好了语言，问她：“宋年，你知道被地下人攻占了的区域，没有及时离开的地上人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吗？”

“不知道……”宋年接话，停顿片刻，又接上一句“但，能猜到。”

地下区是罪恶之都吗？是的。地下人都是罪恶者血脉的延续吗？恐怕也是的。

坦白讲，宋年也觉得地下区是个很糟糕的地方，地下人是一群很差劲的人类，虽然也有只想安稳谋生的人，可更多的还是恶。她见过恶，在那样不见天日的地方活下来的人，本就容易心理扭曲，但凡有点能力，就有太多人，对于同为地下人的他人都能做到不顾哀求的索取和虐待，以他人的苦痛来取乐。而对于本就怨恨了几个百年的地上人，会做些什么，可想而知。

在这样失去秩序，狂暴的欢庆里，哪怕有人心有恻隐，亦无法救助几个地上人罢？

宋年忽然有些反胃了，在被海茵质问之前，她未曾细想过其中残酷之处。如今只是回忆从前见过的事情，再联想到地上人身上，竟让她都有心惊胆战的感觉。她虽然已经不太能代入人类视角，可，哪怕以一个旁观者见证者的角度，任何在已满足温饱后发生的同类相残，都足够悲哀。

然后，她听见海茵说：“你知道，我知道，她……自然也会知道。”

“她呀，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就算气急了她血亲们对她的谋害，也不会放下对民众的爱护的。明明是个按计划只需要提供孕育子嗣的器官，然后享受富足的生活，其他什么也不用管的公主罢了，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把一切背负到身上。”

“有时候，我也很疑惑，既然那位生育她的女士知道身为公主所要面对的一切，为什么又要教会她这么多她本不必学习的知识技能……教会她揽起责任。”

“可是，如果她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可能遇见她，更不可能……”对矛盾又坚强的她那么死心塌地。

“没关系的，宋年，动手吧，我清楚我的身体。我虽然不知道她的事情该怎么办，但我想陪在她身边，这样的话，哪怕下一个瞬间她就死去了，我也能第一时间跟上。”

也许是对于啰嗦的人没有抵抗力，也许是被气氛蛊惑，宋年调动能力，一种类似电流的能量从海茵身上扫过。接着，就像漫画小册子那样，海茵退后几步，吐血，摔倒在地。

啊……

真是，今天怕是要传出有个项目组长殴打同事的传闻了。

宋年赶过去扶她，正准备呼唤救援人员的时候，却发现海茵的情况已经变了。上一秒还奄奄一息的家伙，这一秒已经又恢复成原来还算健康的样子了，然后，她张嘴，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在宋年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觉得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她快速退走几步，离开了海茵身边。

眼见着空气中凝聚出形状不太规则的，指甲盖大小的紫色晶体，然后被海茵动作迅速的收到了不知她从哪里掏出来的水晶瓶里。

宋年的第六感告诉她，那东西很危险，她从没见过这情况，于是紧张地盯着海茵。

海茵颤巍巍从地上起来，第一时间先是给宋年道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没事。”然后，她把装着晶体的水晶瓶放在一旁的桌台上，退开几步，轻轻喘息。

“这是我的……嗯……一种特性？简单来说，瘴毒产生的能力攻击我的身体之后，会被我的身体分析排出，遇空气变成各种颜色的结晶。这东西好像能克制你们相应的能力，而被我带在身上的话，还能让我一段时间完全不被瘴气接近，效果比最新的防护装备都好，只不过，会消耗掉。”

宋年仔细打量海茵，她现在确定，海茵绝对有所损伤，恢复还算健康的样子，大概是一种假象。在这假象之下，她额头那些仍冒个不停的细汗，突然显得泛白的唇色才是真实。

而海茵把东西摆放在一旁，表现出让宋年尝试的意思，宋年也不拒绝，她真的对这个未知的小玩意十分好奇，便靠近了它。

宋年随意用了几种能力对上那结晶，得出结论，原来这结晶刚好克制之前她对海茵使用的那种类似电击的能力，当她把这种能力再次施加在结晶上，她会短暂地失去与产生这能力的瘴毒的联系。这还真的怪恐怖的，她明明能感受到那些瘴毒还在身体里，它们却像是喝醉了一样不听使唤了。

海茵说，这种失控会持续多久她也不确定，她发现这事儿是个意外，意外之后也再没有机会找人实验过。

宋年不着急，她的能力不少，暂时有一种不能用，不算什么大事。

她转头又去看海茵，抓着海茵把她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确定她现在身体情况糟糕极了，便把人赶走让她去吃点好的赶紧睡觉。她明白海茵想弄些这种结晶然后去找达姬的意思，但海茵的身体，恐怕根本承受不起几次这样的攻击。在宋年这样“体量”巨大的由瘴毒凝聚成的怪物的手里，再怎么控制去让能力动用的少一些，也都足以让海茵重伤了。还有，这种结晶要做多少才能支撑海茵在地下区停留一阵子？它们会不会在不消耗的情况下依然自然消失？

有点头疼，早知道不说这些了……

只是，想到海茵红着眼眶，下一秒就要落泪的模样，宋年又想，如果不告诉她，等她自己知道的时候，可能会更伤心，哭得更厉害呢？这些眼睛亮晶晶的人，哭起来真让她受不了，最好还是别惹哭他们了吧。

第二天，宋年意想不到地，见到了另一个眼睛亮晶晶的家伙。

宋年知道实验室扩招，而且不再隐秘行事，却也知道实验室的人员越来越少，如今还在这里工作的，大多是确定这辈子可能都要在实验室待着的科研猛人，或者本就无所谓去哪儿同时认为这里还算安全的孤家寡人们。极其稀少的新鲜血液加入实验室，也不会来宋年这冷清又古怪的身在中央实验室却研究药剂的小组。所以这天，宋年听见墙上电子屏清脆但陌生的提示声时，仍不为所动，反而是一早就腻在她这里，缠着她要她继续创造结晶的海茵在第一时间八卦地凑到了窗边。

地下人喜欢地上区的阳光这一点，不少人都知道，而秦世当时也想到了这一点，为了和宋年搞好关系，他给宋年留下的正是这样一间位于地上，能晒到太阳的实验室。宋年爱清净，于是窗子又特意调整成只能从室内看见室外的单反玻璃，此时海茵睁着一双大眼睛，来来回回打量外面站着的两位年轻人，大概猜到是什么情况之后，她赶紧招呼宋年。

“宋年，你的狗咬人了，快管管。”

宋年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只停顿了几秒，就恢复正常，继续原来的操作。直到完成了这一步骤，她才有些无奈地撇了一眼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两位风格迥异的年轻男士相对而立，似在对峙，一位正是典星，另一位，是秦胜。

秦胜也是遭遇停课的学生之一，既然暂时不用再在学校耗着，他就又来到实验室这边。这一次，宋年倒是从秦胜这里听到了已经消失很久的秦世的消息，那位也算是消息灵通之人，很早之前他就已经跑路去了更安全的地方。现在嘛，秦胜接到他父亲的指令，也计划赶去和秦世汇合了，之所以过来实验室，一边是要监督整理打包一些准备带走的资料和材料，一边是邀请一些还在实验室工作的员工一起撤离。其中，秦世特别强调要尽量动员宋年一起动身，不过他们父子其实都明白，成功率不高。

秦胜要忙着监督或者自己动手操作规整一些保密资料，所以实际上来宋年这里的次数远远比之前放假过来无所事事时来的次数少多了。尽管如此，海茵还是觉得这个长得漂亮的男孩来得太频繁，让她失去了很多和宋年独处的机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海茵给秦胜起了个“狗”的外号。宋年倒是觉得这实在有些侮辱狗了，反对过几次，但是海茵根本没听进去，还言之凿凿，说秦胜每次来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对于宋年的占有欲，就像是没被教育好的犬只在护食一样。

海茵不清楚秦胜真正的德性和他以前做的坏事，所以也不了解，秦胜的占有欲完全与人之间由于情愫而产生的私藏珍宝的念头不沾边，充其量是在严格执行其父亲的任务罢了。硬要说有哪点是出于秦胜本人的话，大概是一种慕强心理，让他已经完全接受宋年这个地下人可能会成为秦世的妻子，家族的主母的可能，或者成为他秦胜妻子的可能。

这天秦胜又有些空闲，于是照例来宋年这边刷脸，没想到，竟然碰上了由于有宋年插手于是他已经很久没有收集过其情报照片的典星。即使很久没见过，但是典星的变化并不大，也就是又长了点个子，认出他倒也容易。只是这次对上，典星已经敢直视甚至借助身高优势俯视秦胜，似乎完全从阴影之中走出来了，秦胜忽然又觉得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