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翻箱倒柜,找出师父要的东西,再回到堂屋。夜空已星辰满布,大火星沉入西边,确实就像师父说的,入秋了。
再看几眼也嫌少的漂亮神仙已不在座。想来也是,他每次匆匆来、又匆匆地去,连一顿饭的时长也从未待过。
想必身仙家重任,不能随意逗留在凡间吧。
我端着果酿进去时,师父也道:“早就走了。”
默然片刻,又笑:“你这狡猾的丫头!可是诚心在外面磨磨唧唧,半天也不见。备一盏酒罢了,要你花那许多工夫?”
嗯,师父明白就好,我正愁怎么编理由开脱呢。
该说还得说,“我哪见过您用什么玉斗?自拜师起,咱家虽说家徒四壁有些过了,也一向粗茶淡饭,哪见过王侯公卿用的东西。突然叫我找,我也得好生翻翻您的家底。”
“哎哟哟,我问你一句,倒有四五句等着我。怕是翻找东西在其次,多花的时间用在找借口吧。”
我知道师父并不生气,师父哪怕是两三年等不到凡人的供奉也浑不在意,当然不会为我拖延一时半刻而动怒。
只是,师父端起玉斗时,凝望杯中酒液的样子有些异样。莫不是惆怅。
“你不知他,与我不同,他自幼金尊玉贵惯了,使不得咱家这些陶盘石碗。”我极少听师父这样叹息,更不曾见他落寞至此。
难道我逃出去这段时间,他与姜敖谈到了不如意的事?
“——今后他来家,拿再好点的器物招待他,别抠门。你师父我也不是弄不到好货,大不了略施法术,托梦给帝王将相,叫他们供奉珍器玉壶。我自己是不需要,用给敖……给姜之敖用,总行的。”
托梦?土地还有这本事?
“可是师父,便是您有办法托梦,那等人物也不住在咱的地盘啊。”天子与王侯的贡品,也送不到师父的桌上。
“……啧,说的是啊!”
小天龙抬起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看他此时又生龙活虎,我也就放心了。
“对了,我记起一事。”刚要退下,师父又叫住我,“前几日乡大夫报告,应是明日将要设坛祭地,不知道有什么所求。我懒得凑那热闹,你替我去罢!听听乡人想要什么,回来告与我知晓。”
人间祭祀左不过请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泽被子孙,想也知道。师父虽然有义务去听,但的确不是回回都参加,更没叫我去过。
“师父,我怎好去?我一个住在郊外的异姓,打扮也似遂人,只怕连门都进不去呀。”
“这个好办,入乡前将此枚丹吃了,正好提前叫你体会下神仙化身显圣的妙处。” 他说话间,抛来一只拇指长的葫芦瓶。
我慌忙接下握在手里,辨认不出瓶身是什么质地。或许是师父贴身的宝贝,我也从未见过。
“乖徒儿,省着点吃。丹药虽灵,却非长久之法,切切。”一再叮咛后,师父起身朝堂屋外走去。
我正想提醒他还有只兔子呢,不吃了?却又听他道:“为师接下来要闭关三日夜。这三日里你好生修炼,三日后来我门前,报之修炼情形、与那乡中诉求我知。”
罢了。
既然师父已拿定主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喏。”我答。
那么这条野兔我先替师父消受好了,大不了分出一半,晾成肉干,日后给他老人家闲时佐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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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行完四轮小周天,虽然身体不可避免地感觉到酸痛,却神思清爽。
左右离天亮尚有一会,干脆解下床梁上的双镰,要去院子里再习一套镰技。总觉得,在刚刚的功课结束后,镰技或有提升至新境界的可能。
正待跳出门外,我突然想起,师父闭关前给我的丹药。拿起葫芦瓶一看,底部用今文写着“蝉蜕丹”。读来意思貌似还很直白,就是不知有何功效。
师父教我内丹术之余,也教镰技、医术、药术。虽说医药之术与外丹术同宗同源,但两者之间还是有不小的差异。
师父虽一时兴起曾授我丹谱,却从不真的让我实际炼丹,只道外丹术如镜花水月,到底离真正的化境远甚,舍本逐末只会白忙一场。
但这回,师父让我服下丹药好替他履行土地神的职责,还把一整瓶都扔给我了。如果只是为了替他去祭祀看看,按说一粒就够,至多两三粒就行了,为何是一整瓶?偏偏还嘱咐要省着点吃。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那我要是现在就服下,试一试药效,如何?
想到这里,手里的镰刀似乎也取下的有些早了。不过也不需花太多工夫考虑先练过镰技还是先服丹——或许服下金丹还有利于镰技突破,毕竟世间总不乏道听途说,称外丹可延年益寿、提神益气,甚或一时半刻即可获得堪比天兵天将的神力。
既然是师父给的,我暂且相信他不会害我,至少不该害我修仙之徒半途而废。那就吃一颗也无妨。
晃一晃,瓶中果然不少盛货。打开瓶塞,“骨碌”一颗滚出来,翻手便丢入口中。恐丹药甚苦又有怪味,干脆直接吞下喉咙。
初时并无任何感受,我正想着要不要观察半炷香的时间,又觉得或许练习过程中血流自然加快,丹药能发挥快些。
多思无益,反正丹已落袋。这就放下葫芦瓶,重新握起双镰,向门外走去。
兴许丹的作用这时已散发出来,步履似乎越来越轻,足下如有生风之感。
正想再仔细觉察身体的状态,忽听身后“咕咚”一下,连带两道金器坠地之声。警惕屋中响动,我刚一回头,才明白此刻何止是“身轻如燕”!
——那房间里正当中,面朝下直挺挺躺着的,不会就是我本人的肉身吧?!
“什么情况!”
坏了,这回不是师父坑我,纯属我自找坑跳。
原来“蝉蜕丹”说的不是成分,是效果哇!我的元神这是直接从原本的身体上飞出来了吗?我那眼下五体投地的凡胎,只怕才是眼下真正的“蝉蜕”!
“不对!这还是师父坑我:为啥不早点告诉我药效!”好歹给我个准备的机会。
眼下就算有心将凡胎安置回榻上,顺便检查下容貌是否尽毁,我也无力扶起。
我又不是神仙,怎知元神要如何像肉身一般使力!
话又说回来,此刻我不过是一缕生人的魂魄,那如若地府的鬼差路过,不会将我误当作亡魂拘了去吧?
师父!救弟子一命!弟子知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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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初次脱胎的惊悚转眼平息,心思稍定,我还是想通一个道理。起码鬼差不会真来拘我。
原因倒也简单。师父身为一方土地的职责之一,就有定期清点本地亡魂,造册后报与十殿阎罗。阴差来到人间,方按亡魂名册押回地府,等待十殿按亡魂生前表现逐一论罪、评功。
如此,只要我不在师父的名册上,就还可以松一口气,不用提前忧心那刀山、油锅、拔舌的苦刑太快上演。
不过说到这,保险起见,我要不要先找出师父汇总的名册,查一查,确保没有我的名姓……别是已经把我写上去了,才又骗我吃这蝉蜕丹。
唉!罪过、罪过,不该将师父想的如此阴险。俗话说“阎王要我三更死,谁能留我到五更”,以师父的性子也不会如此麻烦曲折,又费金丹。
也不对!我应该相信师父,师父对我有恩,何况拜师以来处处体谅宽容,我不该这么揣度师父。
“呜呜……”
弟子知错了,师父,以往弟子都不该腹诽您老人家!弟子对您的揣度,实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若织女能活到天明,哦不,是待到三日后去您门前再见到您,定当恭敬再恭敬!侍奉您如再生父母!
抬起并无实体的手背,在察觉不到泪水的脸上,象征性地抹了两把。
反躬自省该到此结束,接下来让我冷静想想,这丹除却令我肉身五体投地、魂魄飘在半空中之外,还有什么效用。
我记得,师父曾教我,仙可分作天、神、地、人、鬼,这只是按等级顺序分的,却也部分代表了修行者的力量强弱。
凡人嘴里念叨的“天仙”其实已经涵盖了天仙、神仙、地仙。
事实上,只有元始天尊、太上老君,或最起码也要像太乙真人那等修为,不再受三界限制,能上天入地、随意化形,才能称作天仙;
昊天上帝、四大天王、二十八星宿等一应在天庭有名有分,仍需天庭约束,自然也可受天庭好处的,严格来讲应当叫做神仙。
可想而知,神仙不是完全自由的,除了要顺应大道,也即生命终有尽头、依天道行事外,还得懂规矩,不得触犯天条。
至于说地仙,则是仙者之中最底层的,升至地仙才算基本踏入真正的仙人之列。元神能脱去胎胞骨肉,方是得道升仙的证据。
然而所谓的人仙、鬼仙,更像是凡人修炼者对状态的描述,在神仙眼里这都不算数。人仙也即通过修炼初现内丹,可通过修行内丹术延年、驻颜,百病不侵,元神还不能成仙。
鬼仙在得道之人看来,则比活人还差着一点,乃假借外力暂时使元神脱离凡胎者,只为急于施展神通、异能。例如江湖行骗的术士,追求的无非就是这一境界,实则五仙中唯一的下品。此类毕竟不是仙,元神无力,无法施为。
那么就是说,我此刻的状态应该算作“鬼仙”吗?难怪师父说这是让我“提前”感受下化身成圣的效果。
——可也不对,化身成圣不是这个意思。
何况我已炼出内丹,只需再渡一小劫就可臻至人仙境界。就算意外情况,也不会沦落到鬼仙地步。
这么一想,我也有了些底气。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撸起并无实体的袖子,走到本人凡胎前尝试扶起来。首次失败也不奇怪,万事开头难。再试就行,还不行就想办法。
反正离乡中酒会尚有许久,有的是时辰让我折腾。
师父可亲口说过我有天赋的。
哪怕他只是神仙中官最小的土地,我也买账!何况他是不服天庭管束,才遭天界贬为土地——我偶然听姜之敖与他争论时提到,因为好奇未解,所以记忆犹新。
不知道说什么,就想求愿意读到这里的大老爷显个圣,点个收藏、说句话~爱大老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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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没搞清楚之前不可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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