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俘虏近一个月,日渐圆润。
要是让将军发觉我如此苦中作乐,他估计还要对我使新的折磨我的招数。
我决定每日少吃,消瘦消瘦,这才有当俘虏该有的憔悴模样。
其实我没有发现自己日渐圆润。这是每日给我送饭的阿展发现的。
当时我还津津有味吃饭呢,他示意我之后,我眼前的饭瞬间不香了。
我与阿展也算心有灵犀,虽然他不说话,但是他的一个举动甚至眼神,我总能知道他要告诉我的意思。
阿展约摸觉得他的话我不太相信,他给我了一个铜镜。铜镜很漂亮,可是镜中的我,太太狼狈了。披头散发。阿展每次来,面对我这一副样子,也真是难为他了。阿展大概觉得身为女子,我的生活实在是过于粗糙,每次来给我送饭,还会给我带换洗的衣物,女子的生活用品。
其实每日在一个屋子里待着,没有人,也不能出去是很折磨人的。
可是我觉得很舒服。因为饭来张口,也不用在寒冷的冬日,每日用冷的彻骨的井水洗衣做饭。我手上的皮肤都养的光滑了。
况且我给能见到故友阿展,不过他每日给我送饭,估计也是没有前途,没有得到将军重用。
不过他平平安安就好了。我还能和他自顾自的说很多话。
“分开之后,你过得好吗?”
他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我和楚姐姐?”
他点点头。
有他的陪伴,这被囚禁的漫长的时光倒也不算那么难挨。
我是有夫之妇,我是作为一个正妻嫁给我大伯为我安排好的亲事。我的脸上幼时灯油烫伤有块伤疤,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好多年还是没有谈婚论嫁。
我脸上的疤痕,是为了救大伯的女儿,替她的女儿烫伤的。可是有什么用呢?没有用罢了。大伯和他的女儿一如既往,我不恨任何人对我的冷漠。
恨,是没有用的情绪。
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大伯家中本就重男轻女,我从出生就没有见过我的爹娘,一直寄人篱下,我嫁不出去在大伯家里的处境更加雪上加霜。大伯喝醉酒耍酒疯总会拿我撒气,骂我是扫把星。晦气的很。还不忘吐个吐沫星子呸我。至于大伯的妻子,更是与大伯平分秋色。而大伯家的孩子,一个个也精明的很,看大伯对我的太恶劣的态度,拿我也像对待一只狗。
后来谢天谢地我当正妻换了点钱,大伯家送走了我这个赔钱货。我时常想,我的夫家即使不给钱,大伯也会将我嫁过去,省得浪费他家粮食。
我自幼亲情缘浅,生性凉薄。总觉得到哪里都是一样的,都是自己孤身一人。
不过我总是要活着。死了就如他们的愿了。
黑暗欲将人吞噬,而人自我为光。
我的夫家有老人需要照顾,明明我自己也是孩子,需要照顾,但是我要去照顾他们。
我的夫君黄义,与我年纪相仿,却比我大伯家还要糟糕。他嫌弃我长的难看,新婚之夜就去花楼寻花问柳。不过他需要我照顾他的双亲,他就慈悲的给我一口饭吃。
他整日出去吃喝嫖赌,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嫁的不是他,是他的双亲。
等到成亲的第二年,他彻底失踪了,好几月不回来。他的双亲让我去报官寻他的宝贝的老儿子。
没等报官,我们就被包围了。为首的是一个身披甲胄的士兵,奉将军之命,说我的夫君,自立为王,要与将军逐鹿天下。
我不认识他,也不认识他口中的将军,至于逐鹿天下,我没有文化,没有读过书。我都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
但是我知道他要把我和黄义年迈的双亲一起带走。我看着两个老人不堪一击的可怜样子,他们估计路途就得去见阎王。
“我肚子里有孩子,我的夫君很爱我。你们何苦为难老人!放过她们,我跟你们走。”
我的胡言乱语很受用,为首的士兵相信了。如今我为人质,得知真相的将军或者给我饭里下毒,或者弄死我,我可以理解。毕竟我戏耍了他。我肚子里没有孩子,黄义也不爱我。当时真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的,恶心的我都要吐。
我再次见楚姐姐时,她奉将军之命给我号脉。她当时脸上一点奇怪的表情都没有。她离去时,我都想到将军暴躁的像大伯来找我索命,结果我还是平安无事。
这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我的生命有一天没一天,进入了倒计时。我忽然间顿悟了。我都要被人害死了,我还不吃饱饭有什么用,多亏啊!
当然在阿展每次给我送的饭都加一个鸡腿,我更觉得自己决定和猜测真是正确。
那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见到了久违的月亮,月光照在我的身上,自由又愉快。
我跑出来了囚禁我多日的营帐。带我出逃的是阿展。将军终于是察觉我在浪费他们的粮食,将我送入西天。
夜晚是最适合逃跑的时机。阿展带我隐入黑暗,巧妙的躲避巡逻的士兵。我的心悬起来却又难掩激动。我要离开这里了。
阿展带我来到流动的河水边,夜色安静,我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声音。阿展示意我沿着河水,往前走。
我挥手告别阿展,欢快的头也不回,融入到了前面的浓浓夜色之中……
我躺在熟悉的床上,还在想,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首先此地不熟悉,我跑出去未知的危险会比已知的危险更危险。其次我跑了,阿展难辞其咎。他对我有恩,我不能让他深陷险境。
我还记得,阿展看到我自投罗网时的脸上复杂的神情,震惊却又不忍,就像河中溺水之人,上岸获救发现,自己早就毒入膏肓了。我回来一定会死。
“我的命太难过了,早死早托生。死后投个好胎。”
我当时看着河水想啊,死后希望阿展能将我的骨灰洒在河里,我想每日每夜可以自由的看月亮,看星星。
我没有死成,将军或许是改变了主意,阿展带我出逃也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没有被察觉。
如今,我与阿展,我救过他一命,他救过我一命,也算是不亏不欠。
我救阿展不是出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是相中了他腰间的玉佩,希望他能作为谢礼送给我。然后我将这份谢礼送给楚姐姐。
楚姐姐是木樨县的医女,生的极美,心地也十分善良。我生病时去找她问诊求药。有时捉襟见肘,没有银两,楚姐姐都会免费问诊。这里的人不少信佛拜神,我想,楚姐姐就是我心中的观音菩萨。
我当时去上山采蘑菇,遇到了血迹斑斑,昏迷不醒的阿展。我从小总干体力活,劈柴挑水,轻轻松松就将阿展背到楚姐姐的草庐。
楚姐姐的草庐,环境清幽,种着草药。她从草庐中向我走来时,就像那天上的仙女。我没有见过天上的仙女。但是我觉得,天上的仙女一定没有楚姐姐好看。
我为了那个玉佩,每日都要来到楚姐姐的草庐尽心尽力的照顾阿展。我有时候守在他床边,梦中都是阿展报答我的场景。
“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可以报答,我要你腰间的玉佩。”
阿展却摸了摸我的发顶,我模模糊糊的转醒,对上了阿展看着我的眼神。
“你醒啦!渴不渴?饿不饿?”
阿展看着我不说话,我想,这个小郎君挺俊俏的一张脸,却说不出来话。
他身体虚弱一直在楚姐姐的草庐养伤。阿展是不可能回我那里去就是了。因为我的公公婆婆会骂死我。说我不检点,说我败坏家风。分明黄义比我还要不检点。家丑不可外扬,我还是不要在他们面前丢脸。
阿展恢复身体期间,需要补充营养。我去河边钓鱼,在河边待上一下午,将钓好的鱼放在鱼篓里送给楚姐姐。我炖好鱼汤,给楚姐姐留一份,剩下的端给阿展。
“我叫合欢,你叫什么名字?”
时间久了,我总不能,你来你去的,不礼貌。他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我瞬间脸红了,因为我不识字。
“我不识字,看不懂,我留着问楚姐姐,楚姐姐是知识渊博的一个人。”
我将纸妥帖的收好。午后的阳光落在屋子里静静的,阿展不说话,他总是会看着我,我滔滔不绝的向他说关于楚姐姐的事迹。他就静静的听着,没有不耐烦,以前这些事,我都是藏在心里的,或者说给我的影子听,或者说给鱼篓里的活蹦乱跳的鲤鱼。
没有人愿意了解我的心事。我那么孤独,又可怜。
不过还好,现在有楚姐姐,也有阿展。
她们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亲人。
我知道,楚姐姐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她会离开此地,去别的地方,救更多的人。阿展也非池中物,他的举止与周围我接触的人都不一样,至少与黄义不一样。他不会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着我。
在他们面前,我觉得我很轻松,有种被尊重的自由自在。
如果有一天,他们离我而去,我只愿她们前程似锦,一帆风顺,万事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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