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好久不见

北**队连推南国三座城池,北国芝城遭南国机密部队屠城,南国使团出使北境途中全员失踪,两国边关将领多次巡边示威,国内上下征兵选将,筹备草马,终于在冬至那天,南国士兵大举北上跨过通天江,玄与奢国正式开战。

战争开始后的第三十二天,北国,沪州城外城郊。

紫色的野花被马蹄踏地的余波震得发颤,一滴血擦着它的花瓣落在叶片上,随后滚入泥土。

嗵。

装在头盔里的头颅从花上碾了过去,在地上转了半圈,又被马蹄踩扁。

马蹄一滑,被黑红色的利爪抓断,连带着马背上的士兵一起摔倒在地。

黑色的魔族压上来,剖开士兵的肚子,在他刺耳的叫声中扯出内脏塞进嘴里。

美妙的味道快要化成实体,它的肚子都鼓起来了,它回忆不起来上次吃这么饱是什么时候了,毕竟它连前天怎么活的都记不住。

它只知道这太爽了,它要永远忠诚,直至——

它的头掉了,另一只魔族把它的脑袋从肠子上扯开,低下头去吃抢来的人族。

紧接着它的头也掉了,这儿滚了好多颗脑袋,数不清了,砍掉它脑袋的是一把相当漂亮的带环砍刀,已经卷了刃,但还能用,它在一匹相当漂亮的黑色高头大马上,跟着一起横冲直撞。

“神啊,神啊……”

握着刀骑着马的人没有丝毫战胜了某个强者的喜悦,他在逃跑,沪州城像个穷追不舍的怪物一样黏在他身后。

“神啊……为什么……”

他的刀再次斩断了一具躯体,可他的心中已无任何荣耀,他仿佛被斩了似的发出叫喊。

“为什么要赐给敌人天兵……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他的马蹄踏过了一处火堆残骸,那是一个时辰前他们吃饭的地方,现在那个“们”已经全部死了,他们兴高采烈地说沪州城里有坐船来的西域女人,等天兵助他们打下沪州城,他们就也享受享受皇帝和大官才能享受的事。

他们听说沪州城里有什么宝贝,七嘴八舌天花乱坠,开怀地像躺在上面打滚了一样。

“当兵真好啊,”他兄弟说,他现在已经死了,“种地种一辈子也享受不到这些啊!”

他也要死了,神啊,可怖的神啊,那沪州城里竟然爬出了黑兵,如出一辙的黑兵,他们彼此之间虽也杀戮,却觉得同类的躯体没什么吸引力,滑稽地不约而同地去追逐彼此身后的人类了。

黑色与红色填满他的视野,战争因胜利的希望而带来荣耀,他们因荣耀而勇于赴死,如今没有胜利可言,于是一切都变得轻贱。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在这一秒,或者下一秒。

一抹白色蓦地刺开他的世界,斩断黑色的身躯。

一个穿着纯白长袍,脸被白色兜帽遮蔽的人落在他的马上,一手勒紧缰绳,一手挥剑,泼洒出一圈血液。

他忘了说话,也忘了呼吸,他绷紧的神经无声地断了,只眼看着那人借他的马回身奔向沪州城。

“只杀魔族,一只不留!”

蓝玉斋的剑身反射一抹光,下一秒挑起魔族的头颅,手腕一翻让那颗脑袋掉在地上。

身穿同样白袍的修仙者们紧随其后,所到之处血雨腥风,精准地将武器楔进凡人与魔族之间,把应死的带向死亡。

黑兵们注意到新加入战场的颜色,察觉他们来势汹汹,于是不情不愿地放下手头的美餐,与白色厮杀成一团。

不知白衣人手中那文绉绉的君子剑究竟是什么神兵利刃,敌人竟然触之即亡,他冲在最前面,带领倾轧的白浪在血雨中穿过,直奔沪州城下。

沪州城城门半开——为了阻挡南国的黑兵们攻进来,人们急吼吼地往上拉城门,但在城门完全关闭之前守卫们就被撕得七零八落,所以城门卡在了那里——撕心裂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士兵忽然想:他应该高兴的,那是胜利的声音。

可他做不到。

白衣人丢出剑,那柄剑割断吊城门的绳子后旋回他手中,沪州城血污的街道在巨响中展现于众人眼前,城楼守卫的残肢如帷幕般落了下来。

蓝玉斋剑指前方:“冲!”

白浪涌进了城中,兵刃犁过街道,把深埋的黑色都翻出来杀死。

这些犹如天降的白衣战士只屠黑兵,不伤百姓也不伤士兵,似乎只是来施以拯救的。

就在幸存者们的心中生出这样的想法时,战鼓声响起,一支军队从远处奔来,他们扛着陌生的旗帜,每个人肩上搭一条白布。

那是谁的兵?这场战争还不算结束吗?

与不伤任何人的白袍兵不同,这支军队俘虏了所有人,无论南国或北国,凡是提出质疑与抗议的皆一刀杀死,不过如今也没几个人有心力反抗,除了被城中暗处躲藏的黑兵袭击的几人之外,这做足派头的渔翁没有折损一兵一卒。

一直坐在马屁股上脑浆都快颠匀了的士兵终于在白衣人杀光视线中最后一个黑兵之后被抓住衣领,放横扯到身前去。

“是奢国的兵吗,我——”

白衣人剑柄在他手腕上一点,卸了他的刀,随后一言不发地带着他走在城中街道上,巡视破破烂烂的城池。

房屋倾塌,血污遍地,孩提哭嚎,墙上涂满肉糜,蓝玉斋看过一遍,两遍,三遍,数遍之后,心中就只剩下平静,事情就是这样。

有一些肩上披白布的人在吐,他们受不了了,脸色惨白发青,仿佛随时要厥过去,不仅自己动弹不得,还得要人来照顾他们,这样的人军队里叫他们新兵蛋子,从前只在人们的口中和文字中见过战场。

他们是为生计来的,但都宣称是为了荣耀。

斥候的马跑过来:“军师,殿下找您。”

蓝玉斋伸手把马上的士兵提起来扔给斥候:“他的马不错,应该有个一官半职,交给你们审了。”

渊王殿下的车马刚到沪州城门口,蓝玉斋刚过去,车帘就掀开一道缝隙,芦苇似的单薄身影三两下跑过来,几个侍卫伸手去抓都没抓住。

蓝玉斋叹了一声,翻身下马:“沉稳些,小殿下。”

车帘又被完全撩起来,一个苍白的男人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虽是冬季,但沪州不怎么冷,他却穿得极厚,下巴埋在狐毛里,大氅里头还能见到四五层领子,但尽管穿得这么多,身量看起来还是很细。

“渊王殿下,何事。”

渊王的右手从暖手炉上拿下来,摸了摸白折苦的脑袋,紧接着又缩回去取暖,他笑的时候也让人觉得在用力。

“陛下来信了,字里行间试探我什么时候可以移交城池。”

奢国亲王打下来的城池都得移交京中派过来的文官,如今皇帝陛下来信问的是半个月前打下的宁城。

蓝玉斋道:“还是专注收敛兵马,转移物资,皇帝那边继续扯谎,不过怎么拖都没用,你们奢国的‘君臣’、‘血亲’,听起来就叫人不安。”

渊王殿下是如今皇上的亲弟弟,打小身子就弱,每年都是坎儿,皇上还是大殿下时根本就没把他当成威胁,俩人还算兄友弟恭,如今渊王殿下一开始干活,皇上就照例开始防天防地疑神疑鬼了。

“他也没防错,”渊王眼里含笑看着白折苦,声音小到只有他和蓝玉斋能听见,“我要夺他的位置,送给外人坐,比弑亲篡位还要恶逆不道。”

他的呢喃中满是苦恨,用力得轻咳起来,蓝玉斋伸手扶住他,轻拍他的背:“我们可以帮你治病,若你想自己坐上皇位......”

渊王止住咳嗽,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不合适,流着我们一族的血的人,都不合适。”

他伸手将蓝玉斋的兜帽扯高一些,能看见他阴影中的眼睛:“我愿意倾尽一切帮你,就是因为你的眼神......这才是能掌管天下的人该有的眼神,我相信,你的决定,必然能让这天下安宁,哪怕只有片刻。”

斥候远远喊道:“殿下 !我们在地穴中抓到了州牧和此次领兵的将领!”

渊王把蓝玉斋的眼睛遮住,转身向城中走去,手掌缓重地在他胸膛停留:“我照镜子时总是感到惶恐,我的眼神......与先皇越来越像了啊。”

侍卫搀扶着渊王,蓝玉斋看着他那颤颤巍巍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抱着自己腰的白折苦,心道你还真是有天子气,倔成这样的野爹都能找到。

蓝玉斋当然不会帮他治病,如果刚才他答应下来,那他就给他随便拿点补品吃,再做出一副忙前忙后的操劳样子,逼他自己说出放弃,但渊王果然没有答应下来,有些人就是能为了信念豁出命去,渊王就是这种人。

修仙者不能屠杀凡人,数量也不够多,想要改朝换代就必须有凡人军队的支持,在新组建的情报部门加班加点东奔西跑后,还真让蓝玉斋找出了一个有权有势有反心的人,还是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南国亲王。

他亲自找到渊王,与其促膝长谈,才知渊王这把病恹恹的身子下有那么一颗忧国忧民的心。

他自幼看亲人因为权势咬来啃去,咬得满身疮疤,满口谎话,又读了太多书,审视周身,发现包括自己在内无一人咬赢了便能使国泰民安,于是辗转困顿,不得安眠。

渊王见过作为奢国国师的弟子的蓝玉斋,他虽然不大明白暮尘歌的来头,但宫中确有些隐秘的猜测,山上有些求仙问道的人,国师就是那样的人。

当蓝玉斋找上他,肯定了那些猜测之后,他十分激动地抓住蓝玉斋的手臂,问道:“你们为何不早些来呢?”

既然有如此能力,为何避世不出,为何任由凡人争权夺利,彼此厮杀?

他让他想起了,在黑海山第一次见到的乌骨。

“若非眼下有危及此世存亡之祸,我们绝不会染指凡间之事,”他扶渊王坐下,“因为我们的能力太强了,人间会如同我们掌中的牵线木偶,毫无自由。我们的心智又太过软弱,千百年把玩权力,仙人也会腐烂的,到那时,谁来将我们更替?”

蒙在渊王心上的谜障被刺破,他伏在桌案上泣不成声。

原来这天地间至高的能力也无法将人们救赎,如今没有哪怕一双眼睛寻到了解脱的正道。

他哭了半晌,便自己直起身子:“既然如此,我就跟着你走走试试吧。”

那就走走试试吧,我们这些可怜可憎的盲人。

天边浮上红色时,渊王亲自把地穴中用烟熏出来的州牧与将领当众杀死,拿刀砍两颗不会动的脑袋,就让他大氅下的双手累得发抖。

他把发抖的手攥紧,在血涂的高台之上向众人宣布黑兵是邪神散布在人间的业障,他所引领的白军才是正神为了清除业障派下来的救兵,今后此处就由白军庇护,再无黑兵侵扰之忧。

台下的百姓看着城楼上飘荡的陌生旗帜,他们身上的血和泪还没干,每个人都闭口不言,白军到底是不是天上下来的救兵?他们心里知道答案,但不敢说出来,这种缄默对渊王来说就足够了。

他们今日缄默,明日便会跟着喊口号,喊着喊着,就什么都信了,他的人马会接管这座城池的粮仓盐田与码头,于是大家信着信着,就什么都真了。

今夜无眠,蓝玉斋等修仙者指挥士兵帮助百姓收殓尸体,开仓放粮,清点城中贮存物资,留下过冬所需,剩余由南北两国的残兵俘虏连夜向沪州其他城池方向运输,紧锣密鼓地建立粮草补给链,准备下一次攻城。

他们这些“白军”自然不可能真留在此处庇护,寅时,蓝玉斋一个人登上了城中最高处钟鼓楼。

他拔出长剑,低声念咒,咒文环绕于剑身,片刻之后,他将剑插向地面,顿时某种微不可见的光从剑尖之下闪过全城。

清寒仙尊的意识通过此咒覆盖整座城池,再加上四名修仙者驻守城中,此城若再遇变故,修仙者就可以尽快反应。

蓝玉斋收起剑。

明日便可号召全体百姓毁坏杀神庙,推神像刻新碑,焚烧经书...应该举行一场全城的哀悼仪式...何冬青那边怎么样了,应该发心音问问他......

“玉斋。”

脚步骤然停下,熟悉得仿佛从未远去的声音,从刚才自己站立之处传来。

蓝玉斋转过身,暮尘歌站在晨光熹微的天幕下,倚着血味的冷风。

“好久不见,暮尘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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