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休假结束那日,我的脚还肿着,走起路来像踩着两团烧红的烙铁。可学堂的功课耽误不得,我咬着牙,让阿妈把裹脚布缠得比往日更紧。布条深深陷进肉里,勒得双脚发麻,那钻心的疼痛反倒被这麻木盖过了几分。

石海霞见我一瘸一拐地挪进学堂,急忙上前搀住我。这些日子她总是这样,替我拿书包,帮我打饭,连上下台阶都要扶着我的胳膊。最叫我难为情的是体操课,她竟也陪着我留在教室里。

"你的脚伤怎么总不见好?"她忧心忡忡地问,递给我一个温热的烤洋芋。

我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手却不自觉地摸了摸裙下那双脚。隔着厚厚的布袜,能感觉到脚趾处传来的阵阵钝痛。这疼痛让我想起阿妈的话:"疼是在长骨头呢。"

又过了十天,阿妈给我解裹脚布时,我看见那乌青的颜色变成了深黑,像是陈年的瘀血凝在了皮肉里。皮肤皲裂开细密的纹路,像干旱的土地。阿妈一边往我脚上涂药粉,一边轻声说:"黑了就好,这是在排毒,快好了。"

我信了她的话。每次重缠时那撕心裂肺的疼痛,都被我当作是蜕变的代价。那四个再也动不了的小趾紧紧贴在脚心,让我的脚看起来又窄了几分。这变化让我暗自欢喜,连走路时的剧痛都成了甜蜜的折磨。

可这甜蜜在一个周末的午后被彻底打破了。

日头刚偏西,阿大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冲进院子,连院门都忘了关。他脸色煞白,额上全是汗珠子,说话都带着颤音:"快!快收拾!省上派了查脚队,已经到镇公所了!"

阿妈正在纳鞋底,针尖一下子扎进了手指头:"什么查脚队?"

"就是查缠脚的!"阿大急得直跺脚,"说是要挨家挨户查,抓到就要当街剪裹脚布,还要罚十块大洋!"

我手里的绣花绷子"啪"地掉在地上。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剪裹脚布?当街?那我的脚岂不是要被人看光了?更要紧的是,这几个月受的罪,这断骨的疼痛,这日日夜夜的煎熬,难道都要前功尽弃?

"我不!"我尖叫着抱住自己的脚,"我的脚趾才刚缠断,不能松!"

阿大已经推出了独轮车,急得满头大汗:"傻丫头,要是被查到了,你往后还怎么见人?"

我看着那辆吱呀作响的独轮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这几个月来,我忍受了那么多痛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缠出一双人见人夸的小脚吗?现在脚趾刚断,正是最关键的时候,要是现在解开裹脚布,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些罪?

"快上车!"阿大一把将我抱起来,放在独轮车的一侧。阿妈也慌忙爬上车另一侧,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卷没纳完的鞋底。

独轮车吱吱呀呀地出了院门,沿着土路往北山方向驶去。我回头望着渐渐远去的家,眼泪模糊了视线。布袜里的双脚一阵阵抽痛,那四个折断的小趾在裹脚布里突突地跳,像是在提醒我它们付出的代价。

山路崎岖,独轮车颠簸得厉害。每一下颠簸都震得我脚上的伤钻心地疼。阿大气喘吁吁地推着车,汗水浸透了他的粗布褂子。阿妈紧紧搂着我,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娘,"我哽咽着问,"要是...要是以后都不能缠了怎么办?"

阿妈没有回答,只是把我搂得更紧了些。她的目光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北山,眼神里带着我读不懂的复杂。

独轮车碾过一块石头,剧烈地颠了一下。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手下意识地护住双脚。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石海霞为什么总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我。可是,可是她永远不会明白,我宁愿忍受这断骨之痛,也要追求那双在世人眼中最美的小脚。

北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清晰。我知道,那里有阿大早年掏金时住过的山洞。可是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查脚队会不会找到山上来?我的脚,还能不能继续缠下去?

这些问题像一根根针,扎得我心里比脚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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