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最后一节课的钟声敲响时,整个学堂都沸腾了。我和石海霞手挽着手走出校门,雪后的阳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她兴高采烈地说着寒假的计划,要帮家里做年糕,要跟她阿妈学剪窗花。我听着,心里却盘算着该如何开口向阿妈讨要那双早就看中的红缎弓鞋。
就在我们拐进西宁巷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我抬头望去,不禁愣住了——正是那个曾经在我家门前路过的小脚姑娘。今日她穿着一件绛紫色大襟袄,领口袖边镶着雪白的风毛,头上梳着繁复的发髻,插着一支金步摇并几朵珠花。最惹眼的是她那双小脚,套着绣满缠枝莲的弓鞋,在雪地上轻盈地点着,腰肢随着步伐微微摇曳,像一株在风中轻摆的杨柳。
"真美啊..."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出乎意料的是,石海霞也看得痴了。她紧紧攥着我的手,轻声说:"她的脚...真小。"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冲动。我想告诉她,我的脚也在慢慢变成那样;我想让她看看,我那双已经缠到四寸多的脚,正在一天天变得更小巧;我想和她分享缠足时的痛苦与欢喜,就像分享其他所有的秘密一样。
"海霞..."我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干。
她转过头来,眼睛还带着方才的迷醉:"怎么了?"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想起查脚队来时的惊恐,想起阿妈再三的叮嘱,更想起若是被学堂知道,怕是要被退学。可是看着海霞真诚的眼睛,我又觉得瞒着她是一种背叛。
"你看那姑娘的鞋子,"我最终改了口,"绣工真细致。"
海霞又望向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语气里带着羡慕:"我娘说,现在都不兴这样的绣鞋了。"
我们继续往前走,我的心里却像揣了个兔子,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要不要告诉她?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反复盘旋。告诉了她,也许就能多一个人理解我的执着;可若是她不能理解,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
走到分岔路口时,海霞忽然说:"我表姐下月出嫁,听说要穿西式的白纱礼服,还要露着脚穿皮鞋呢。"她的语气里带着新奇,却也有几分怅惘。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棉裙下摆,想象着那双正在蜕变的小脚。若是告诉了她,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守旧的人?会不会渐渐疏远我?
"玉娟,你发什么呆呢?"海霞推了推我。
我抬起头,看着她关切的眼神,终于下定了决心。
"海霞,其实我..."
话未说完,巷口传来她阿妈的呼唤声。海霞应了一声,冲我挥挥手:"明天我来找你写功课!"
我望着她跑远的背影,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也许,还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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