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露白虽不知傅雨歇和梅若君之间有什么关系,但眼下傅雨歇暂时稳住了局面。她拄着剑才勉强起身,脚步虚浮地向傅雨歇走去。
这一天又是爬雪山,又是打斗,现下又受了伤血流不止,凌露白刚迈出没两步就耗尽了力气,脚下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好在傅雨歇上前及时接住了她。
傅雨歇抱住她半蹲下,手掌托住她的头护在自己怀里。她垂下眸,这才有时间好好看这人。
凌露白脸色苍白如纸,与之形成对比的即是从右肩开始蔓延到袖口的血色。明明是很冷的天,她额上和耳际的发丝竟全被汗水打湿,湿漉漉地服贴在脸上。傅雨歇又去握她的手,手心传来的凉意让人感觉宛若握住了一块冰。她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凌露白身上,又摊开掌心覆在她手上摩挲着,试图让她的手尽快暖和起来。
阿珮看着她们,这两人看着不像是关系密切的好友,但也不像是不熟的样子。就在这不经意间,再次对上了傅雨歇的视线,只是对方眼中的厉色又吓得她急忙扭头回避。
“阿珮。”平心崖的大门随即打开,传来一声女子的声音。这女子的声音不似之前的梅若君那般苍老,听起来像是三四十岁的女人声音。
阿珮见到来人后立即行礼:“崖主。”
傅雨歇循声望去,被唤作崖主的人真如她的声音一般,看上去也相当年轻,顶多三十几岁。傅雨歇似乎是想通了某些事,微微一笑,道:“方才竟是梅崖主故弄玄虚?”
梅若君也看向她,却未接话,只是在暗自在心中感叹:冷淡、锐利,却唯独对怀里的人露出温柔的那一面——她选的人都像她。
“阿珮,按照方才答应她的做。”梅若君心中难过,但也已稍稍平复下来,转而对傅雨歇说,“锦凰宫的宫主,晚些我与你有话说。”
傅雨歇抚着凌露白的额角,应允了下来。
***
凌露白依稀记得自己醒了三次。第一次醒来,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转身离开,继而听到对话声,说的是自己的伤势;第二次醒来,身旁空无一人;现下第三次醒来,有人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
幸好左手未受伤,她伸出手,抚了抚那人的头发。也许是她的动作太轻,又或许是那人也累坏了,丝毫没有被吵醒的迹象。担心傅雨歇着凉,凌露白想扯过被褥上的皮毛毯子,奈何她实在虚弱,加上右手的伤,单单左手就吃力很多。毯子还没扯过来,趴着的人倒是被她的动作惊醒了。
“你醒了。”傅雨歇睡眼惺忪,眼下的两抹青色令她看起来也甚是疲惫,但凌露白的苏醒倒是令她瞬间清醒过来。
“你很担心我。”凌露白也没好到哪里去,这次受伤加上苦寒之地的影响,她元气大伤,说话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傅雨歇没有马上接话,而是探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倒没有再发烧了。她站起身,倒了杯水过来,站在床边看着凌露白,语气平淡:“你很得意。”
两人都是用确定的口吻评判了对方,并且无人反驳。
“我昏迷几日了?”
“两日。”傅雨歇坐下,拿过叶管,准备喂她水。
水让凌露白干涩的喉咙瞬间好转了很多:“这两日,枫颜和余秋可有出现?”这是她醒来最担心的事。仙游峰不是寻常的荒山野岭,高山之巅又是雪山,稍有不慎,步步皆错,丢性命在这里并不少见。
“没有。”
凌露白闻言皱起眉。
“你担心她们,那你呢?”傅雨歇皱起眉,语气开始不善。
还没等凌露白接话,傅雨歇又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烦你。”烦凌露白有那么多人要操心,却对自己的安危那么无所谓;烦凌露白总是不停地出现她的世界,扰乱她的心;更烦自己还一次次地被她牵动情绪,卷进本和自己无关的事。
凌露白望向她,傅雨歇早就抬起了头,目光也不再放在自己身上,而是冷淡地转向了别处,她的唇抿得紧紧的,双眉依旧紧蹙,面部表情坚毅得像一座石雕——凌露白很轻易地就知道她现下已经是极有情绪的状态。
“别生气了。”凌露白伸出手,去勾傅雨歇垂着的手指,勾了三次才勾到,“我现在好好的。”
傅雨歇的一根食指被凌露白勾住,被有意无意地晃着,很是有撒娇的意味,只是对方接下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友好了:“何况,你对我下软筋散,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
这话成功让傅雨歇又重新看向了她,只是眼神瞬间冰冷,还有明显的怒意。
“所以这两件事相抵,我们一笔勾销,可好?”凌露白又扯了扯她的手指。
傅雨歇凝视着这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主上,如何?”
即便虚弱,凌露白望着自己的眼眸还是那么干净,傅雨歇被她烦得不上不下的,末了,抽回了自己的手指:“有这时间和我胡言乱语,不如多担心你的那两位手下。”话落,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凌露白见她离开,也没阻拦。她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肩,又试图动了动。疼是疼,也受了罪,但是应该没有伤到要处,右肩右手都还能正常动,修养一段时间应该能恢复。
她现在要担心的,除了烈心草之外,确实就是枫颜和余秋的安危。只是她伤成这样,光担心也没用,还是得恢复些力气,让人去打探消息。
“凌姑娘。”有人叩门,“听傅姑娘说你醒了,我们喊了大夫过来诊脉。”不等她回答,几人就进来了。
傅姑娘?原来她姓了傅。
*
傅雨歇踱步到庭中,寒风凛凛,吹得树叶凋敝的枝头沙沙作响,这令她更加心烦意乱。
“她醒了,你不去陪她吗?”
傅雨歇闻声转头,只见梅若君站在台阶上。仙游峰的天气令人生厌,这里的人也烦得很。
“这么晚了,崖主还不歇下?”
梅若君披着裘皮大衣,走下台阶,站到了傅雨歇身旁。她望着天边的月亮,眼眶好像还泛着红:“前日你同我说了那些后,我已两夜不得入睡。”
锦凰宫的规矩梅若君知道,若是宫主更替,必定是发生了重大变故,不是死就是伤残得无法履行宫主的职责,而内部宫主更替的事外界不会知道。她是认得前任宫主的,若是傅雨歇是现任,那么便意味着前任宫主必定出了什么大事。
“崖主和我师父是什么关系?”那日为了救凌露白,作为交换,傅雨歇破了锦凰宫的规矩,回答了梅若君关于她师父的问题。梅若君问的也不多,问了她师父如今何在,听到她说师父在四年前已经过世时,这位白天还戾气重重心狠手辣的崖主,靠着双手撑着桌子才没有瘫软在地。又问了她师父过世前可有交待什么,只是很可惜,傅雨歇说没有。
之后,梅若君就让她出去了,未再谈论其它。两天一晃,傅雨歇都忙着照看凌露白,到现在才见上梅若君的第二面,这才有机会去好奇她和师父的关系。
梅若君眉宇间尽是哀伤,她所有的生气,好像都被那个等了几年却直等到一个残忍的死讯夺走了。
“多年不见的旧友罢了。”她们之间到后来,可能连旧友的关系都不及,最后在他人面前只能用这般简短又轻飘飘的话来概括。
旧友这个词用得很微妙,傅雨歇从她的神情中看到的可不仅是如此。
“从未曾听师父提起有崖主这位旧友,而且崖主并非锦凰宫的人,竟晓得我师父是宫主——这很反常。”
梅若君暗自赞叹傅雨歇的敏锐,她收回视线,侧身面对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哀伤的神情褪去,转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反常吗?那么,那位云鹤宫的宫主,又是为何知道你的身份?”
梅若君的目光如同她的话语一般锐利,直直刺进傅雨歇的眼中。傅雨歇不曾露怯半分,眸中沉静如水,只是微微点头,两人已心照不宣。
“你的凤凰涅槃练到第几层了?”梅若君换了话题,她对傅雨歇和凌露白的关系并不惊讶,毕竟那日冲突里,她们之间的言行举止,早已昭示一切。
闻言,傅雨歇一直都很镇定的表情有了裂痕:“崖主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凤凰涅槃是锦凰宫的独门功夫,因为宫主身份保密,外界几乎没有见过凤凰涅槃的施展,多年来只当这是虚实难辨的传言,更别论还有人知道这功夫还有层级之分。
梅若君又道:“只显化一只凤凰,且形态将将成年,我猜不过第五层。”
“崖主想说什么?”傅雨歇微微眯起眼,梅若君说得没错。
凤凰涅槃一共十二层,她师父练到第九层已是极高的造诣,而自己还差得远。令她惊讶的是梅若君对锦凰宫最为秘密的事,竟都如此了解,她与师父的关系怕是比她和凌露白还要亲近。只是她想不通为何这么多年,她从未听师父提起过梅若君?更令她忌惮的是梅若君究竟想做什么,现下这是威胁,还是警告?
梅若君一笑置之:“你未免过于谨慎了。明日来书房找我,我们再说。另外,你不是想要烈心草吗?我会履行我的承诺。”连日的悲伤到了此刻,化作了浓浓的倦意,她准备回房歇息。
“崖主。”傅雨歇叫住她,“能否帮我再找两个人?”
梅若君微微回首:“这可不在你当日的条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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