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长安是热闹的,人们从贫瘠的冬日中醒来,带着活力,将整座城池浸染。
“一个,两个,三个……”
“女郎!您干什么呢?”
宋纤云从墙上回头,豆蔻正仰着脸焦急地看她,很担忧的样子,她梳着大周朝女子常梳的多鬟鬓,用红绳绑着,弯弯的杏仁眼,阳光透过树叶,在她的脸上印上光斑。
“女郎?”
宋纤云把羽毛毽子丢给她。
刚刚二人谈到了府上出去踢蹴鞠的三小姐,说了说大周现在流行的运动,又问及大周的毽子,宋纤云希望豆蔻能够给她展示一下,不成想玩闹间竟然把它踢到了树上。
“我在数外面有几个人,从这里能看到一点坊外。”她从墙上跳下来,豆蔻小声惊呼,“豆蔻,你知道长安城现在一共有多少人吗?”
豆蔻咽下嗓子眼里的唠叨:“是指哪个坊?还是指总共?”
“总共。”
“不清楚,不过光咱们京兆府听说都有足足三十多万在籍的人呢。”
宋纤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豆蔻望着她担忧:“咱们真不去跟老夫人说些什么吗?”
李家的老夫人已经并不主事,因为迷恋上佛教,所以一直以来专心修佛,一个月里倒有二十天斋戒。虽然李香君和其姐都是她带大的,但是实际上二人跟老夫人每个月的见面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宋纤云跟老人接触的不多,但是她是一个情感淡薄的人,所以同样了解这样的人。
“你不是说我既然出了祠堂,老夫人就一定知道吗?她既然放我出来,没叫我去找她,咱们就不要去。等会儿吃饭又不是见不到。”
豆蔻心里忐忑,但是她素来是李香君的应声虫,所以勉强应下了。
事实上,她也觉得,老夫人素来喜静,或许他们不该有事没事去打搅她。
“那……我去给女郎拿绣样子来?还是女郎要再玩会毽子?”
宋纤云摸着毽子上的鹅毛,问:“我以前都干些什么?你知道的,我不太记得了。”
豆蔻怔了怔,想了一下,回:“卯时起床,梳洗,去老夫人的院里坐禅,辰时和老夫人一起用餐,抄经、刺绣,用过午饭,给老夫人一起念经……”
或许是宋纤云的眼神太过一言难尽,所以豆蔻连忙道:“之前是有先生来教书的,只是……您跟知知女郎经常起冲突,所以老夫人便拘了您和大姑娘一道修身养性。”
“起冲突?通常是谁先惹的?”
豆蔻迟疑一下,没说话。
看来两个人通常是半斤八两,宋纤云倒觉得挺合理的。李惜弱虽然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但原主也显然不是个善茬子。
宋纤云打听了一下府上的主要人员构成,时间就一点点消失了。她拿出李香君原来的字帖来,有模有样地练了几笔。写的很烂。毕竟她从前没特意练过。
但如今要进宫伴读,就很有些麻烦。
系统给宋纤云出了个抱佛脚的主意。
[你现在开始练肯定是不行了,不如熟悉一下楷书和行书。先把字认会了再说。]
宋纤云捂了捂不安的心,觉得它说的对。
她立刻叫豆蔻去找了论语和孟子,顺道还捎带上了老子、庄子。
豆蔻不明所以,将书翻出来给她。
宋纤云兵荒马乱地练了半天,有女婢上门,说卢家来人,送了自家庄子上养的鲜鱼,请她一道去正厅坐坐。
“来的是谁?”
女婢愣了一下,没想到宋纤云会问,结巴答:“是卢家二郎。”
宋纤云想到昨晚同卢家两人谈及的身体问题,料定是有关那个的,只是不好多问,收拾了一下自己,去了正厅。
卢瓒正同李夫人崔氏聊了聊太学的学业问题,李荣和李惜弱同胎所生,今年实岁一十四,李家似乎想要让李荣从国子监入太学。
太学招收一十五到二十五岁的官员子弟。之前李荣入学,入的是国子学,虽然同样是教习儒家经典和六艺,但因为种种原因,太学显然要比国子学要好一些。
李荣倒是也想去崇文馆,只是崇文馆的话,依李家现在的地位,恐怕够不上。
“明年的名额听说确实放开了一些,方博士于太学任职,想来比我等知道的多些……”卢瓒同崔氏绕着圈,听到女婢们的声音,转头朝门口望去,宋纤云正脱鞋往里走。
虽非多年不见,但卢瓒已经很久不接触自己这位表妹了。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西市的酒楼前偶遇,那时她正跟李惜弱吵了架,带着女婢转头进了酒楼,因此他便同同伴骑马离去,并未停下攀谈。
卢瓒因为后母的原因,其实并不喜欢疾言厉色的女子,但更不喜欢动不动哭哭啼啼的人。
他这两位表妹,正是他怵头的性格,所以母亲死后他们之间疏远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昨日再见,虽然跟以往不同,但似乎李香君的脸在他的记忆中变得更清晰了些。
卢瓒起身,和女孩相互见礼,今日他穿了一身青色衣衫,衣角仍旧绣着鹤纹。
这只鹤就好像他人一样,清傲隽秀。
宋纤云干脆利落地认了亲,又同崔氏问了好,眼神一点也不往旁边看。
旁边那人她不认识。
希望是医师,而不是别的什么亲戚之类的。
“昨日二妹妹提及疾病未愈,兄长想起太医署的郑医师素有贤名,便同父亲提了一嘴,父亲挂念妹妹,便叫我请了医师来。”
宋纤云:yes!
她因为担忧狂跳的心平复,转头,弯弯眉眼叫了一句郑医师。
卢瓒刚刚就同崔氏提了一嘴宋纤云的病,且崔氏正巧也认识郑医师,所以并没有多说什么,只夸了夸他们兄妹情深。
郑医师有模有样的隔着丝绢给宋纤云诊了一会儿脉。
宋纤云不是不信任这个时代的医师,但她觉得,自己完全是可以糊弄过去的。
果然,郑医师左看看右看看,眉心皱的都能夹出两只苍蝇了,最终捋着胡子重复问了问宋纤云这些天的饮食起居,然后说了些心血郁积之类的话,来了药方让她先吃着。
他收了卢家一株老山参,哪里能空手而归,可宋纤云除了不记得过去,又着实没什么大病,干脆开了两剂驱寒补血的药给她。
反正这些达官贵人们,也乐得养身。
“失忆者虽有,但如女郎这般的甚是少见。不过,若是于生活无碍,倒也不必挂心。”
宋纤云刚刚还觉得这大夫看病磨叽,如今得了这句话,感动非常,如果不是碍于崔夫人,她定会殷切请他喝茶。
“是,今日劳烦郑医师……和表兄了。”
卢瓒立时拱手:“妹妹身体无碍便好。”
崔氏见他们相亲相爱,脸上的笑意淡了淡,看不顺眼,所以打发他们一道出了门。
抬手擦了擦唇:“府内事情繁多,香君,你代我去送送卢二郎和郑医师吧。”
宋纤云看向卢瓒,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表哥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膳?阿耶也快回来了。”
她这一句,险些没让崔氏温和的脸皮破防。
好在卢瓒禀性温厚,不是什么放浪之人,婉拒了。
宋纤云便依言去送卢瓒出府。
府内抽条的柳枝摇曳,风也柔和,宋纤云矮卢瓒半头,走路却快。她的脚步是活泼的,让卢瓒也不知不觉轻快许多。
走着走着,就成了郑医师走在后面,二人走在前面。
“卢表哥是在崇文馆进学吧?”宋纤云问,“都学些什么?公主和皇子们都在一个地方学习吗?”
谈起这些,卢瓒皆一一答了出来,见宋纤云听的认真,心里忽生三分好感。
“妹妹喜欢读书?”
宋纤云先是嗯了一声,手背到背后,弯着眼睛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但阿耶说我可能要进宫伴读,所以有些担忧。”
卢瓒有些惊讶,想了想,问道:“是长乐公主?”
“好像是她,似乎选了我和三妹两个人做她的伴读。”
“那荣郎打算去什么地方读书?”
“这我就不知道了。”
卢瓒顿了顿,忽然失笑,摇了摇头。
宋纤云警惕起来,往他那探了探身子:“怎么?其中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卢瓒:“没有。”
宋纤云:“那就是我的话有不妥的地方。”
“也没有,”卢瓒伸手抓住她的胳膊,给她往道上拉了拉,她光顾着看他,身后却有棵树探出枝条来。
卢瓒想了想道:“不久前崇文馆里就传言陛下要给长乐公主找个伴读好压压她的性子,其中齐王殿下最积极,要求陛下找两个女郎中和一下阳盛阴衰的情况,还再三强调要好看的,否则他看不顺眼,这话被先生听见,因此罚他抄了三遍《仪礼》……没想到二位妹妹转眼要去崇文馆就读。”
宋纤云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怎么又牵扯上了周神宗?
“不知道陛下怎么选中了我们。”
但她觉得,其中可能少不得张衡的推波助澜,毕竟听豆蔻说崔夫人本来是不打算让她去的。
卢瓒:“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总归是好事。崇文馆的先生都是曾经教导过太子殿下的,于文学经史方面造诣匪浅。”
他是故意提及齐王的,因为心里还有些恼怒昨日宋纤云和齐王一起对他的愚弄,见宋纤云神色怯怯,转移话题,倒也并不再逗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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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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