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从吴山郡去洛京，大概一千多公里，快马加鞭的话需要十多天。

黄大人坐囚车，行得慢很多，大概需要一个月。

送囚犯去京城，走的是官道，也是在驿站休息。

水丘辞估计公冶府如若真的派人刺杀黄大人，最多两天就能追上了。

一路疾驰，整整一日，他最多稍作休息。

又行了半日，在一个村镇边缘，他竟看到了在公冶府见过的眼神狠厉的络腮胡男子。

那人应该是头目，带着九名同样神态不善之人。

只是这群人也不着急，甚至偏离了官道，往别处去了。

水丘辞还是沿着官道追了过去。

或许公冶府并没有发现账册被动过，但最近的行事还是让人不得不防。

公冶府正堂外，两排侍卫守在门口。

正堂内，一位鬓发半白身着深色绸缎衣的老夫人坐在正中上座。

“黄思进杀我儿，杀我孙，杀我公冶家十五名子侄，如今连剩下的老幼妇人都不放过，竟然还想将我们赶尽杀绝！”

“老夫人，您放心，那帮人定然不会失手。”

公冶府的管家面带凶狠，接着说道：“管账之人已经被处罚了，只是如今府里缺人手，是不是暂时留他一条命。”

那悲痛之中透着恨意的老夫人，重重地将茶盏丢在茶桌上，说道：“还算他发现得及时，都是府里的老奴了，暂时留着他吧。”

被打得皮开肉绽的账房管事，庆幸自己保住了一条命。

这些日子府里大办丧事，人手安排上有些疏忽，导致账房的木架上落了一层薄灰。

他前几日猛然发现，其中两排木架上有一道道的痕迹。

分明是有人将账册抽出来，将灰尘擦掉而留下的。

不敢耽搁，他赶紧报告了情况。

作为府里的老人，他早就和公冶府连着命了。

但愿府上能将查看账册的人解决，否则公冶府被抄家，他也逃不掉。

辛容三人骑着马，不急不缓，不远不近地跟着押送队伍。

在他们身后不远的树林里，有一群看上去十来岁的少年正在抓石子。

“谁抓到黑石子了啊？”

“是我。”一名少年伸出了手。

“还有我。”另一名少年也捏着一颗黑石子。

“那你俩杀囚车里的人。”

“我们几个去对付官差。”

“嘿嘿，我抓到的是白石子，我给你们收尸哈。”

“怎么说话呢，找挨揍啊，石青。”

“金来，我们快些吧，早些完成任务，就能多拿银子。”

辛容三人神色轻松，原本以为公冶府会报复黄大人，但是几日来一直平安无事。

快要日落了，押送队伍要尽快赶到下一个驿站，走得变快了些。

三人齐齐夹了下马肚，仍然与押送队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对于后面跑过来的一伙少年，不甚在意。

只是那些本来嬉笑打闹着的少年，突然二话不说就向黄大人的押送队伍冲过去了。

辛容三人十分不屑地追在后面。

一帮胡乱砍的少年，看似凶狠，却连柳慕的衣角都碰不到。

不过一会功夫，少年们就纷纷倒地嗷嗷嗷叫了，根本都没能靠近前面不远处的囚车。

“大侠饶命啊，我们也就是混口饭吃。”石青先叩起头来。

柳慕将这群少年扔成一堆后，抱着双臂站在一旁。

辛容拍了下石青的左肩说道：“上次你落水，还是我救的呢。”

石青抬头眨眨眼，一脸欣喜：“恩人，救命啊。”

“救命？你胆子不小啊，来刺杀朝廷重犯。”

“有活干就不错了，我们哪有的挑啊。”石青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还敢顶嘴。”辛容看着七倒八歪的小子们，接着问道：“上次是谁把我推下水的？”

“是我。对不起，我那时太担心兄弟了，所以就——恩人，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了。”金来站起身，面上带着些惧怕之色，漆黑的眼珠却转了两圈。

辛容看着两人，说道：“报上名来，受谁指派？”

石青老实说道：“我叫石青，他叫金来。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就有一个人遮着面，给我们每人十两银子，让我们来的。”

英落噗嗤一笑，说道：“一群小傻子。”

辛容也笑了：“每人十两，你们知不知道，给你们任务的人能拿多少？”

见两人摇摇头，柳慕也忍不住了：“他们至少能拿几百两。知道囚车里是谁吗？”

其他在地上哎呦直叫的少年，都纷纷跳起，七嘴八舌地乱说。

有不相信的，有抱怨的，有求饶的……

辛容见押送队伍走得远了些，耐着性子说道：“刚才我们要是没拦下你们，你们就已经被官差抓走了。好自为之，赶紧回家。”

其他少年赶紧跑走了，剩下石青和金来赖着不走。

一会说要报恩，一会说要拜师。

辛容三人跟着押送队伍，本就骑马不快，甩也甩不掉两个无赖小儿，只好由着他们俩跟着。

水丘辞追上来时，就见石青和金来小跑着，而辛容和英落骑在马上，回头说着什么。

他心中一紧，莫非石青和金来已经向辛容交待了假装溺水一事。

可是，以他上一世对石青和金来的了解，他们应当不会说出去的。

辛容听见身后不远处的马蹄声，看了过去。

来人越来越近，她停在原地没说话，只等水丘辞先开口。

“在下未想竟能碰到你们。” 水丘辞骑马过来，看见石青和金来假装不认识自己，松了口气。

“水丘辞，你这是要去哪？”辛容有些担心，莫非是公冶府发现了什么。

“在下受人之托，来给黄大人道谢送行。黄大人清剿山匪，安置流民，吴山郡如今太平和乐，百姓不敢忘却黄大人之功。”

辛容见水丘辞面色十分平静，放心地说道：“黄大人就在前面不远。”

水丘辞扯着缰绳，双腿夹了下马肚子，向前与辛容保持了半个马身的距离，与她并列而行。

“在下可否知道，你们为何在此？”

“我们要去京城寻亲。”

“原来如此，那你们可还会回来？”

“或许吧，你要送黄大人多远？”

“在下收了一些百姓的银钱，允诺要一路照顾黄大人，直到禹川郡。”

“我们也想着顺便看顾黄大人。”

“那在下可与你们同行了。”

“不止你，后面还跟着两个呢。”

“这两个小兄弟为何跟在后面？”

水丘辞听辛容说了事情经过，说道：“黄大人为人严厉，被个别人记恨，也是有可能的。”

辛容以前碰到过，收了钱却把任务转手的暴侠。

这些人赚取大部分雇佣金，却只花一点钱就将风险转嫁给了莽撞少年。

她心知这些人应该就是替公冶府报复黄大人的。

不过公冶府竟然找外人来刺杀黄大人，是不是豢养的死士已经所剩无几了。

“左右也是个没什么手段的人，竟然用十来岁的小儿。”她顺着水丘辞的话说道。

水丘辞稍稍颔首，心中却已了然。

离开官道的那些人，大概是见公冶府如今势弱，便诓骗了银钱，随便找些街巷少年来刺杀，自己则跑了。

用不了两三天，公冶府就会知道刺杀失败，下次再来的会有多少人？

为今之计，早些出吴山郡是上策。

没有哪个郡守希望黄大人在自己管辖范围内被刺杀身亡。

这会被问罪的，因为黄大人是陛下直接下诏问罪的重犯。

水丘辞和辛容商议，还是将这群少年被雇佣一事，告诉了官差。

重犯有任何闪失，官差们是逃不了责罚的。

东凌国对于非杀人的年幼者，本就允许减免刑罚。

这些官差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管快些赶路。

石青和金来认罪态度积极，围着黄思进忙前忙后，被狠狠教训了一番。

辛容和水丘辞各有想法，都决定一旦遇到实力强劲的杀手，就让对方护送黄大人先离开。

只是谁也没有说开，也没法说开。

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刺客来。

辛容劝过水丘辞先回去。

他在，她还要多保护一个人。

水丘辞言语中有担忧之意：“在下得法师相授，武功有所进步。若是有更多刺客，在下可以抵挡一二。”

辛容稍稍仰着脸说道：“黄大人是我上官，我应该送。就算有危险，我也但行已路，不问前程。可是你，没必要。”

水丘辞目光坚定，温声说道：“在下随法师修行时日不少，但种善因，不求善果。”

辛容轻轻摇头，小声嘟囔：“书生意气，天真佛徒。”

“这——在下听见了。”

“那又如何？”

公冶府老夫人将一个茶盏狠狠地砸向了跪地的管家。

“人呢？人不是你找的吗？”

“老夫人恕罪，他们应当是失败了，怕被抓捕就跑了。”

“废物，野生散养的能有什么能耐！去把那十一个叫来，豢养他们这么久，也该出力了。”

“老夫人，府上就剩这十一个武力强悍的了，他们还要保护您和小少爷呢。”

“家都快要被抄了，还保护什么，快去！”

参考文献：

《汉书·酷吏传·尹赏》:长安中奸猾浸多,闾里少年群辈杀吏,受赇报仇,相与探丸为弹,得赤丸者斫武吏,得黑丸者斫文吏,白者主治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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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野生与家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