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马车还没进入青城,远处高悬着的旗帜就随风飘扬起来了。黑压压的人群中走出一个身影,挺得笔直的脊梁下,一个身披战甲的将军阔步而出。

“臣,谢如晦携众位将领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气势恢宏的回音从远处传回,尚佳人走出马车,看见斑驳的城墙上脱落的血迹,黑烟袅袅从远处升起,将浑浊的天空搅得更加难受,谢如晦是钦赐的边塞大将军,是名副其实的边塞之王,但就是这样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他单膝跪立,面向眼前身着华服的她。

谢如晦的事迹她听过不少,但并没有真切地打量过此人,尽管他是谢裕的父亲,但听到简练厚重的参拜声的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他能够成为无数人追随的将军,他这一跪,跪的是君臣,更是同胞,也是尊崇敬佩。

“诸位将士,佳人这厢有礼了!”

底下的士兵将领面面相觑,疑惑她的回答,更是疑惑她用的不是“本公主”而是“佳人”,但谢如晦深切地明白她的意思,此刻的她不是以公主身份,而是以女子之姿。自古以来,男子守卫疆域,女子帮扶家中,一国公主身份之尊贵无疑是举国之最,然其使命使然,是以和亲下嫁为终。

尚佳人这一礼,替的是举国女子,替的是妇孺幼童,战场之凶她于书中见过不下百次,但真实站在城墙前,看见塞外的炊烟和萎靡受伤的将士时,她才明白,战场之凶究竟为何,和亲的意义究竟为何,肩负的使命到底有多重要。

过儿青城,就是漠北了,哪怕那是刚刚被掠夺过去的地方,还是不自主地多添了几分心慌。按照双方协定,公主前往和亲,漠北大军就此归朝,双方签订协约,五年之内不再进犯,是以此次战争就此落下帷幕。

青城四处山峰耸立,除却战后的硝烟弥漫外,还是依稀能辨出这是一处绝好的风景地,青城算得上是大邺的重要入口,若是青城破了,大邺怕是沦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了。谢如晦和诸位将军对这样的后果自是明了,不然也不至于一直拼死守城,引得漠北粮草短缺不得已想了这么一个和亲的好说法止战。

路途遥远,队伍里不少人都筋疲力尽,因此定下在此地休整三日继续前行。谢如晦看见随行护卫的谢裕,心中逐渐宽慰了不少,他的裕儿自小就是听话孝顺的,此番让他随行和亲,也是想为他以后的前途早做准备,顺带让他看见两国交战真正牺牲的人为的又是什么,至于漠北之人出现在大邺境内的消息,不过就是他胡诌的罢了。谢如晦怎么也想不到胡诌的消息,倒是刚好说中了漠北人的出行。

“父亲,一路而来,我并没有见到漠北人的行踪,倒是来自漠北的商人居多,但探查过后,儿子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的。”谢裕这话说得有些心虚,因为他不仅见到了,而且那人与他关系还不同寻常。谢父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当他是不幸遇上歹人,家中遭遇不幸的孩子,但也正是这全身心地关心和不忌惮,让他愈发沉闷起来。他像是一个骗子,欺骗了视他如命的父亲,夺走了原本属于谢周的宠爱。

“额……没有找到也是好的,毕竟这消息也是有可能出现失误的,裕儿不必焦虑,倒是你此行可有什么别的收获吗?”

谢裕将一路见闻一一言说,谢父泛白的发丝连连点头,望子成龙的道理自小就是无数父亲的愿望,但谢父却没有这样的想法,早年间失了幼子,现在的他就只希望这唯一的儿子能够明事理,知进退,再娶个温婉的妻子,传承谢家的香火,这于他而言就已经够了。

谢裕一番话下来,谢父大抵也听出了他的言中意,无非就是坊间的苦难人令他动容,公主的胸襟和气度让他钦佩诸如此类。正所谓知子莫若父,谢父自然听得出他对这平阳公主的倾慕之意,但他并没有点破,少年意气,此时最是鼎盛之时,若是强行言说,无疑会适得其反。

“裕儿,你已经长大了,有些道理你自己也明白了,朝堂看着安宁,实际上早已经波涛汹涌了,公主纵然有治国理政之能,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这和亲的宿命,我们身为人臣,自当钦佩,但切记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殿下大义,但小人依旧不少,不用你说,为父也知道这路上会遇到什么,这也是为父让你前来的原因。”

“父亲用心良苦,儿子必当谨记于心。”

谢父拍打自家儿子厚实的肩膀,干涸的眼圈平缓舒展开来,望向谢裕的眼中多了几份自豪和泪光。

尚佳人坐在桌子前,看着画中的钗鬟有些出神,柳儿连唤了她好几下都没有反应,直到叫她第四次时,视线才落在她的身上,“怎么了?”

“主子,你没事吧?可是累着了?”

“我没事,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柳儿的手捂住嘴巴片刻,忙道,“噢,差点忘了,刚才帝公子差人来说他先走一步,说是在漠北帝都等您。”

“帝都?”

见柳儿一个劲儿地点头,尚佳人才确信帝云离真的离开了,虽然他来时不太待见他,还是月白为他担保这才将他留了下来,但走到现在,突然走了倒是有那么一点不舍。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这帝公子一向与封公子很是要好,但是这帝公子离开时,倒没遣人告知他,反而是让管家代为转告让封公子离开青城时记得带壶酒去帝都。”

柳儿这话说得不无道理,但是男子之间的情谊向来是直接干脆,一杯酒能解决的事,向来是不用眼泪送别替代。但昨日到青城到现在,似乎就再没见过封月白的身影了。

“月白人呢?我怎么今日一天都没见到他?”

柳儿晃动着脑袋,明显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尚佳人没有追问,封月白向来神出鬼没,这次半天不见踪影也不是第一次了,因此也并没有进一步去追问。

在她的示意下,柳儿将画卷卷起放好,开始在城中漫步,青城与其他的地方不同,这里的处处皆有士兵把守,无疑是除了大邺皇宫之外,最为安全稳妥的地方了。

从那些砸落的摊位看,这里原本该是一处喧闹的集市,但此时家家紧闭门窗,偌大的街巷却死一般地沉寂。来回巡逻的士兵看见她,径直地迎面走了上来。

将士们即将要行礼时,就看见了她挥手省略的手势,柳儿看着队伍整齐的士兵,有些感触道:“若是这世上没有战争,那该多好啊!”

若是没有战乱,这些士兵该是别人的子,别的夫,别人的父,而并非随时可能丧命的将军,权谋相争下的牺牲品。和煦的夏风自远处而来,又消失在远处。

“放心,那天会到来的,一定会的。”

她的话刚说完,一阵抽泣声就响了起来。

她们转身,就看见不到五岁左右的女孩趴在地上,抽噎地哭了起来。柳儿上前将她扶起,视线落在了那个破败的洞口处,上面丛生的草丛上还有她刚才爬过的痕迹,平坦得让人心疼。

“噢~别哭了,姐姐给你买糖吃好不好呀?”

柳儿没怎么接触过这么小的孩子,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哄一个哭泣的孩童的,没一会儿,不出意外地适得其反,小孩开始匍匐大哭起来。手忙脚乱的柳儿抬头看向尚佳人,尚佳人尝试地将孩子抱在怀中,小心翼翼地安抚,没一会儿,孩子就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谢裕刚从军营那处回来,远远地就看见了主仆二人,还有那个被尚佳人抱在怀中的孩子,他翻身下马,秦引牵着两匹马,跟着他的身后,缓缓地走近她们。

“主子,这孩子应该是从这洞自己爬出来了,要不我们把她送回去吧,家里人等会儿发现孩子不见了,肯定着急呢。”

柳儿打量着那个小小洞口说道,闻讯的尚佳人抱着手中的孩子走近,这洞的既窄又小,应该是狗洞,从紧闭的大门来,应该是一户尚且富足的人家。

她们走到正门,重重的叩门声传入院子,屋内却没有一点儿动静。

柳儿和尚佳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柳儿就招呼远处巡逻的将士过来了。其中为首的士兵继续叩门,连带着许多声叫唤依旧没有回应后,他们决定强制开门。就在其中一个士兵准备以身撞门时,门开了。

木棍敲打在地,一个摸索着碰触到门的老爷爷站在众人的眼前,老爷爷身上的衣服几乎没有颜色了,衣角处还有几个破烂的小洞,但是衣裳的领口下侧,缝补的痕迹却很是工整,密密麻麻的针脚,毫无疑问这是女子缝制的成果。

“你们找谁啊?”

生涩的声音响起,在场的众人无不为之颤动,就像是深渊的厉鬼般,悠长冷淡。这里的将士都是被抽调过来的,自然不知道这城中人的情况,也不知道这户人家究竟经历过什么。

“你们找谁啊?”

洒脱明亮的声音从内里传来,尚佳人听着这声音一阵熟悉,还没反应过来,就看清了眼前的人。封月白手持折扇,双鬓间留了点碎发,看起来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大战一样,有些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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