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寒风瑟瑟,树影婆娑。
斜风夹杂细雨,刺骨寒凉。
不起眼的林间杂草路上,两人相互搀扶,脚步踉跄。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吹拂耳际染血汗湿的墨发,脸侧的汗、水混和血顺着流下,浸进细密的伤口里,引得一阵灼痛。
卫圻看不清前物,只觉眼前晃来晃去,他觉出胸襟被血水浸湿,厚重粘稠,浓郁的血腥味在鼻尖浮动萦绕。
因失血过多,他一脚深一脚浅,身子无力,呼吸微弱,几乎将整个人靠在一旁随侍的身上。
那人小心扶稳他,边注意前路边回头看刺客可有追上两人行踪。
“公子,我们跑了许久,刺客已被引开。”随侍凭借极佳目力,在雨夜里避开泥泞的地方,倾身护好卫圻,“您伤口过重,不宜再奔逃了,该找地方仔细清理一番。”
卫圻眨掉挂在睫羽的雨水,眸光微冷,他缓缓扣紧随侍的手,呼出一口浊气,将到嘴边的血腥压下,“若是没有记错,前方有一处小村庄,我们去那里借宿一晚。”
随侍领命。
初春的风和雨都冷,尤其是夜里。
两人在林间杂草小路上奔逃,放眼十里开外,无一活物,身后树影极速往后退,随风摇曳,在雨里更显阴森诡谲。
卫圻胸口的伤极重,他脑袋发昏,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但他知道他此时不能就此昏迷,身后的刺客不知何时反应过来,随时都会追上来。
现在他的处境危险,跟随他出京城的护卫皆死于刺客剑下,他又被刺客重伤,只有一个随侍活下来并冒死带他夜里奔逃。
若不是他有先见之明,在奔逃路上设下障眼法引开刺客,他们两人也可能会步护卫后尘,死在刺客剑下。
卫圻昏沉间,随侍带着他往前跑,前路漫漫,预想的隐匿在浓密树林的小村庄没有见到,反倒前面的树更高更密,齐膝的杂草更多。
不知过了多久,随侍停下,紧了紧扶住卫圻的手,嗓音沉而哑:“公子,没路了……”
卫圻睁开眼,抬手压上胸口,血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因为他的动作流得更欢了。
疼痛一阵一阵刺激卫圻昏沉的大脑,他轻轻推开随侍,脚下踉跄几步,最终停下。
雨有些大,也很恼人,待卫圻看清楚时,只见前面地面陡然下陷,一块陡坡出现,坡底躺了一堆又一堆的人,已经死了。
卫圻目力不及随侍,在黑夜里看得不如随侍清楚,但他也能看到,那些人多数身穿粗布衣,应是些附近的平民百姓。
再多的看不出了。
这是死人坑还是乱葬岗?
卫圻被眼前一幕震住,身后的随侍看清后瞪大眼睛,随后弯腰拱手,对卫圻道:“公子,是小村庄的百姓……他们身上伤口平整,皆是伤在要害,实乃被人用锋利剑刃一击毙命的……”
卫圻知道随侍的意思,在这方圆几里不见人的荒山野岭,身受重伤的卫圻和精疲力尽的随侍不可能逃过精英刺客的搜索追杀,他们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虽然被卫圻耍了几次,但刺客也很清楚,卫圻重伤,不想死就该及时止血,清理伤口,而几里之外的小村庄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与其跟在卫圻身后继续被耍,不如直接到小村庄蹲点守株待兔。
这堆叠了一地的尸身,是刺客对他的无声嘲讽和警告。
卫圻好似真的被吓住,一动未动,垂在身侧的手轻微发颤。
随侍见状,赶忙道:“公子,刺客迟早会追上来,不若您传出消息,让人来接应我们,护送您回去,也好过在这等死。”
卫圻抬眸,对随侍侧目:“递消息?接应?”
他在随侍缓缓瞪大眼的神情里摇头,低声说:“谁告诉你,我们有接应的?”
随侍皱眉,以为卫圻是失血过多,脑子糊涂了,讷讷开口:“公子来此,不是因为这里有接应公子的人吗?属下以为,公子聪慧,不会没有准备。”
卫圻垂眸浅笑,再抬首,眸光凌冽:“准备?那倒是有的。”
话落,他转身拉住随侍,脚往后踩空,随侍躲闪不及,没想到卫圻突然的动作,脚下站立不稳,踉跄着也跟卫圻一同向死人坑倒去。
失重感席卷而来,随侍高大的身躯压上来,卫圻咬紧牙关,用尽全力翻身,将随侍当做肉垫。
“嘭”一声闷响,在寂静的夜晚中很突兀,在死人堆的荒山野岭中更阴森。
雨水冲刷泥泞地面,卫圻撑在身侧的手沾满泥水,或许还混合血水。
剧烈动作的后果就是,胸口伤口被扯动,剧痛让卫圻忍不住拧眉,脸色惨白。
他想起身,却一个不留神,他被人推翻,狠狠摔在一旁尸体的身上,卫圻侧身靠在死人堆旁,缓了缓,抬眼看向随侍。
只见随侍挣扎着拨开尸体,在湿滑的泥水里再度挣扎一番,才勉强坐起身,他喉咙里传出浓重喘息,随后向四周快速扫一眼,见卫圻虚弱地靠在一旁,才松了口气。
“公子,这就是您说的有所准备?”他抹了把脸,以为卫圻是想混在死人堆里企图骗过刺客,无奈地一手撑地想站起来,一手熟稔地摸向腰间。
突然涌上来的疲累和酸软迫使他刚一动作便摔得再度跪倒,腰间的手也摸空了。
随侍一顿,然后震惊抬头,看向此时虚弱到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卫圻。
卫圻扯扯嘴角,举着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对随侍左右晃,说:“你在找它?”
随侍眯眼,他蜷缩五指,但此时半边身子都是麻的,以至于连五指蜷缩这样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
卫圻对他下毒了。
随侍凝神细想,照他毒发时辰来看,卫圻下毒有一会儿了,怕是自他带卫圻跑路的时候就下毒了。
他说:“公子这是何意?我冒死带公子奔逃,一路护送公子至此,就算公子要过河拆桥,不想带我回京,也断不该对我下毒,害我性命。”
卫圻唇角微扬,他撑着尸体摇摇晃晃站起来,不顾胸口撕裂的伤口和剧痛,抬脚将随侍踹翻。
他眸光阴冷,下巴轻抬,居高临下,在夜里俨然一副凶鬼恶煞模样,他看随侍翻滚在地,翻身无能,嗤笑道,“何意?你不是知道吗?当然是杀你,取你性命。”
“装了一路,也不嫌累。”
他上前踩上随侍的手,俯身将匕首抵在他脖颈处,用力一压,匕首锋利无比,这一用力便见鲜血汩汩流淌,顺着脖子流向背脊。
随侍眼神惊恐:“公,公子!”
卫圻不语,伸手在他身上这里找找,那里摸摸,终于在他身上摸出一块精巧小型玄铁牌。
乍一看见这铁牌,随侍眼神变了。
卫圻冷笑,攥紧铁牌对随侍道:“你就是用这块铁牌对他们施令发号的?谁派你来的?”
随侍别过头去,嘴硬道:“公子在说什么?属下不知。”
卫圻瞥他一眼,转头仔细看手里精雕细刻,不似凡物的铁牌,牌面偏下刻有似流云又似花纹的黑色暗纹。
他定定看了半晌,眨眼间目光回落在随侍身上,他不欲与随侍多浪费时间,也不给随侍再狡辩,表忠心的机会,手一滑,刀入骨。
随侍瞪大眼,死不瞑目。
卫圻打量手里的东西一会儿,随后面无表情地收好,解决完身边的暗棋,此刻他才有多余的心思察看四周。
这处山野是成片连绵起伏群山里较平坦的山地,是连接中原与东北的通路之一。
照理说这样好的地理位置,人该多些才是,但近年天干物燥,此地近北,雨水少,地贫瘠,不如江南土地肥沃,人也少,倒是周边的劫匪多些。
卫圻杀随侍已经耗费完体力,他目光阴鸷,呼吸浑浊,混着伤口拉扯的痛,手指都在发颤。
视线偏移,落在一旁的死人堆上,他们都身穿粗布衣,腰间缠着粗腰带,个个膀大腰圆,无力垂下去的手粗糙,但不像在地里劳务的。
虽然说是死人堆,但实际上人并不很多,荒山野岭的小山村没有几户,加上荒野边靠劫持抢劫的山匪也堆不满坡底。
即便随侍暗语指出是刺客的手笔,卫圻也是不信的。
他清楚随侍和刺客是一伙的,随侍所求甚大,皆在卫圻身上,所以,他不会让卫圻死,只是恰巧碰到死人坑,借此震慑卫圻。
不想卫圻竟会对他下毒,拉他滚下坡底,杀了他。
卫圻斜眸扫过死不瞑目,在不甚清晰的黑夜里面泛青黑的随侍,末了,卫圻移开目光,撑地起身,摇摇晃晃,脚步踉跄,边走边凝神回想前世这时候发生的一切堪称巧合实则设计追杀的局面,同时脑中迅速思量接下来该如何。
他面无表情,抬首看向上面漆黑的树影被吹得左□□斜,然后低下头便迎着雨走,要爬上去。
“轰隆——”一道惊雷劈开墨色天幕,雨下得更大,卫圻站在坡底,感到从四方流下来的泥水涌上膝盖,让他更难行。
他胸口传来剧痛,身子麻木无力,连抬脚在泥地里站稳也着实艰难。
这时上方忽然传来细微声响,卫圻一顿,迟缓抬头,一具尸身被丢下来,砸到泥水中,猛地溅起腥臭的水花。
他偏头,抬手挡在脸前,往后退了几步,强撑着没有往后倒去,行走间水花作响。
听到动静,坡上有人疾步靠近死人坑,随着破空利箭刺穿卫圻左袖,质问声在雨中不甚清晰地从上方传来:“底下何人?”
卫圻垂眸顿了一会儿,随后听声辨位,抬眸看向声处,一手缓缓捂紧左臂。
冰冷的手心下,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流至指尖,滴落而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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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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