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逐溪一时间脑袋里没拐过弯:“嗯?”
额角有点痒,头发丝贴着皮肤粘着,汗水进到眼里,她用力眨一下眼。
沈静松打开湿巾伸手过来,夏逐溪脸颊蹭过湿润的凉意,沈静松帮她擦掉汗水,智能锁已经解开,沈静松走进房门,“请坐。”
坐在云朵沙发上,夏逐溪有种做梦的恍惚感,她居然在静松姐家里。
正襟危坐,悄悄打量这个沈静松生活的地方。房里基本保留精装交房的配置,软装很简约,以低饱和的色调为主。东西很少,柜子基本都空置着。
入户玄关有一个冰箱,沈静松从里面拿了瓶外星人给夏逐溪,“这个可以吧?”
夏逐溪连忙接过去:“嗯嗯,谢谢。”
沈静松说:“累了一天,就不给你喝甜水啦,我觉得齁。”
夏逐溪:“我也觉得。”如果沈静松真的给她一瓶可乐,她也会喝。
沈静松脱下大衣挂好,帮夏逐溪也挂起外套,指了个方向,“卫生间在那边。”
夏逐溪喝了口水:“我暂时不用。”
沈静松走过去:“那我先去一下,你随意哦。”
沈静松的家比夏逐溪想象的简单很多,原以为是温馨的装潢,没想到感觉有点冷。
准确来说,是缺乏生活气息。
不过艺人工作忙,拍戏、活动很少时间能回家,沈静松又是独身,这样也不奇怪。
芙蓉花屏风后面是通往休息区的走廊,夏逐溪听到那边有声音,奇怪地看了一眼,竟然有人影走过来,发出趿拉拖鞋的嚓嚓声。
夏逐溪站起身,什么情况?
人影越来越近,屏风底下露出人字拖,紧跟着,探出一个搔头发的赤膊男青年。
夏逐溪看愣了,男人也看愣了,他挠了一下裤头,夹住嘴里的烟,“噢!”
身后清脆的“啪啷!”,果盘碎在地上,沈静松震怒地冲过去,“你怎么在这!”
男人吐一嘴烟,驼背叉腰,“嚷嚷什么沈静松。”轻浮地瞄夏逐溪:“噢唷,在赚钱?不打扰你,你们好好搞啊。”
赚钱?什么赚钱?
夏逐溪大脑一片空白,劣质的烟臭味让她很难受。
沈静松朝向她的目光很惶恐,像雨天受伤的小动物,眼睛湿漉漉,拖着伤口在危险的地带彷徨。
夏逐溪看到这种眼神,心里更难受,她还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情形,沈静松和男人认识?他们是什么关系?
沈静松喝住男人:“李宝鹏你给我站住!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怎么进我家的?盼娣呢?”
李宝鹏烦躁地咂嘴:“沈静松你跟我凶个叼毛,爹妈生下你们就是伺候老子的。”摊开手无赖地抖:“爹的赡养费在哪?”
“我娶媳妇的钱在哪?老子还要二十八万还生意的贷款啊!”
“你一起给我,再帮我找份工作。”
沈静松脸色胀红,李宝鹏瞪她一会,“贱样。”叼着烟往房里走,沈静松用力拽他,“你给我滚!”李宝鹏踉跄摔倒,撞翻屏风,哐当一声巨响。
走廊里,盼娣跑出客卧,“叫你不要乱动!姐姐回来要骂我的——”看到沈静松和夏逐溪,惊慌失措地结巴,“姐......那个,我......”
沈静松撑着太阳穴哀叹,身形有点摇晃,夏逐溪连忙扶住她,问盼娣:“你是沈静松的妹妹?”
盼娣抓紧衣服边,缩着脖子点头,“我叫李盼娣。”
夏逐溪厌恶地看李宝鹏:“他呢?”
李宝鹏拽道:“老子是她亲弟。”他爬起来,嘴角磕坏个口子,气急败坏地冲向沈静松,“你找死!”
夏逐溪推开他:“做什么!我警告你不准动手。”
李宝鹏抱胸站在一边哂笑:“你不是来睡的吗?还有几分真心实意在身上啊?”转头:“沈静松你手段越来越高啊,佩服。你搁外边挣这么多钱就要给老子和爹,知不知道!”
沈静松挣开夏逐溪,梗着脖子咆哮:“你闭嘴!”声线剧烈颤抖:“我早就离开那个村了,我有我的爸!”
她转向盼娣,强做镇定,指着李宝鹏,“盼娣,是你把他放进来的?”
盼娣把头埋得低低的,拼命往墙角缩,“呜......”
沈静松扼住她肩膀:“是不是!”用力摇:“你说啊!”
盼娣哇地哭出声:“姐,我真的没有办法,我、我......”
沈静松捂住脸颊,慢慢抹下来,原本清澈的眼白浮出血丝,“盼娣,我凌晨把你从车站接回家,给你生活费和零花钱。”
“你说你要成人高考,我给你报班,给你买书,给你门禁和钥匙......”
“你不是说在住校上课吗?那李宝鹏怎么回事?你是我妹妹,你说我是你唯一的依靠,我想办法救你,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盼娣嚎啕大哭:“姐!对不起!姐!呜啊......爹说只要我装可怜找到你就不把我嫁给老鳏了,你有很多钱还能帮我找个好老公,他们把我绑在猪圈里逼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啊姐!”
沈静松歇斯底里:“我是不是叫你不要联系村里!你都逃到我这了你还怕什么!”
盼娣:“可是爹还没有还我的打工钱啊!我听他话他才肯还我!”
......
沈静松失语,一口凉气卡在喉咙,郁结到死。
天,都逃出虎穴了,还被那千百块的打工钱死死套着。
有的人在愚昧的环境呆久了,以为自己变成帮凶,就能脱去受害者的身份。
可能吗?
这一刻,沈静松明白了,她跟眼前这个可怜的妹妹是说不通的。
沈静松沉痛地闭上眼睛:“我就是自作自受。”
“嚷嚷什么,李盼娣,谁把你关猪圈了?放你娘的狗屁。”李宝鹏推盼娣。
“你干什么?你别打我,姐给我的钱我都给你了!”两个人扭打作一团。
沈静松胸口剧烈起伏,歇斯底里:“都给我滚!!!!!”
沈静松联系物业,安保部门派人过来,记录非法侵宅的嫌疑人信息,向沈静松鞠躬道歉,保证以后加强防护。
房中寂静,地砖泛着冷光,窗户外面一片漆黑。
沈静松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眸子垂着,脚边是瓷盘的碎片和折损的屏风扇页。
夏逐溪用扫帚扫走碎片,沈静松捂着胸口咳嗽,她胀红的脸色还没恢复,嗓子干哑,“小溪,抱歉。”
沈静松不知道她还能说什么,任谁见到刚才的场面,听到李宝鹏说的腌臜话,都会感到恶心。
她捂得最严实的痛点,小心翼翼,踽踽独行,偏偏还是让夏逐溪撞见。
为什么非得是夏逐溪。看到沈静松光鲜外表后桎梏一面的夏逐溪,一定很失望吧。
“不要说抱歉。”夏逐溪跟平常一样,声线平缓,有种抚平沈静松心灵的力量,“静松姐,我陪你。”给她递水,“刚才的......真的是你的弟弟妹妹?”
沈静松双手握住水杯,听她提到弟弟妹妹,手腕还是不受控制地战栗,洒出几滴水,夏逐溪连忙用纸巾帮她擦掉。
“嗯,我很小就离开他们了。”沈静松不想说太多。
也许今天以后,夏逐溪就会离开她,和过去得知她身世的那些人一样......所以没必要做无谓的倾诉,对方也没义务了解。
夏逐溪沉了沉眸子,没有继续问,说:“刚才你想吃水果吗?我去削一点。”
沈静松整理好情绪,柔声,“小溪,不早了。”
夏逐溪定住:“嗯?嗯......是哦。”
沈静松拿外套给她:“下楼吧。”
四月的天还没转暖,夜里有点凉。
夜风卷着落叶在地上刮出簌簌的响声。
沈静松等夏逐溪把车开出来:“我就不远送了。”
夏逐溪忙道:“外面风大,静松姐你快回去吧。早点休息,晚安。”
沈静松裹着披帛跟她摆摆手:“晚安。”
沈静松目送夏逐溪的车渐渐远去,尾灯最后的一点灯光照在她身上,慢慢隐没。
今天好像物业的供电在检修,绿化带里的照明都熄灭了。
沈静松不想回到那个被盼娣出卖、李宝鹏入侵的房子,不顾风寒,在绿化里慢慢走。
好冷啊。
沈静松仰起脸,不知是夜露还是雨丝,寒冷的水滴飞到她的脸庞。
有点像十二岁那个风雨交加的逃亡之夜。
沈静松出生在柳霖山区的小秀河村,村里小学一共只有十几个学生。
城里来支教的沈老师很喜欢她,夸她聪明。沈老师教完她六年级,要回市里,跟沈静松家里商量,捐钱送她进城继续念书,遭到唾骂:我家女娃十五岁就要嫁人!你想抢我女儿,不要脸!
沈老师无奈,给沈静松留了一点钱,结束了支教生活。
镇里也有初中,十二岁的沈静松天真地以为爹会允许她到镇里读书,因为她漂亮,学习好,很讨人喜欢,到哪大家都夸她。
可是她的天真和美貌成为了伤害她的利器。
李铁柱把她锁在瓜棚,唾沫星子满天飞:招娣,看上你的汉子可多嘞!婆家都给你找好了,女娃家家读什么书!以后伺候好婆家和爹,存够彩礼给你弟讨媳妇。
沈静松不服命,假装顺从,呆在家里种地,暗中准备好沈老师给的钱和尿素袋缝的背包,趁李铁柱喝得酩酊大醉的机会逃走,逆着风雨,徒步几十里荒地,在县城碰到好心人,送她到柳霖市。
沈静松攥着揉皱的作业纸写的手机号,被超市老板骗了十块钱打座机。
电话接通,听到那个文质彬彬的男声,沈静松落下独行上百公里的眼泪:沈老师,我想读书。
沈老师赶到火车站附近的小超市,看到灰尘扑扑的少女,抱紧她热泪盈眶。
沈静松被沈老师带回家,他和妻子商量后决定收养沈静松。
签收养协议时,李铁柱狮子大开口:你就是想拐我娃,不拿一万我就告你!
沈老师恨恨道:一万是吧?我就给你一万,你以后不要再来纠缠孩子!
沈老师和妻子左右牵着沈静松一只手,从收养登记处往家里走。
沈老师说:以后我就是你爸爸,漆阿姨是你妈妈,好不好?
沈静松糯声:好。
沈妈妈说:爸爸妈妈给你取个新名字。嗯......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静松好,以后你就叫沈静松。静静,喜欢你的新名字吗?①
沈静松紧紧握住爸爸妈妈的手:喜欢。静松,我叫沈静松。
......
清泪潸然。
沈静松抹了抹脸颊,她早就成年了,经济独立了,不再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山村丫头。
她可以保护自己。
她可以不再依靠。
她可以一个人。
沈静松坐在公园椅,望了望她住的那层,黑洞洞。
她打算回去拿点东西,叫贝蒂帮她换个地方住。
旁边的叶子镀上一层暖黄。
沈静松回头,眼瞳泛过微光。
红色法拉利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车窗款款落下。
夏逐溪眸色深深,光影分明的脸上晕开温和的笑容。
“沈静松,不开心的时候愿意和夏逐溪一起去看海吗?”
清明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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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王维《青溪》:言入黄花川,每逐青溪水。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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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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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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