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下旬,最高温29℃的魔鬼天气。
贺兰一早进教室,热得脱了外套,撸起长袖。
电扇呼呼地吹,满教室的短袖直接开启了夏日模式,只有她的同桌,秋季校服穿得服服帖帖,拉链到顶,清清爽爽,一派闲适。
“早啊。”
“早。”
“今天天气好热,听说明天要大降温,气温只有12度,后面几天一直下雨……”
贺兰诀喜欢夏天和阳光,讨厌冬天和阴雨。
他目光沉静看着她,认真听她说话,看她嘴唇翕动,未必每个字都能辨认出来,但完全明白她的字词意思。
“明天要多穿点呀!”
“好。”
两人又恢复了往日的融洽、默契,你问我答聊天模式。
跟寒流一道来临的是期中考试的噩耗——省内五所名校联考,学校把这次考试看得很重,特意划了考试范围,好几科老师占用晚自习来做强化训练。
每天早上贺兰诀收小组作业,教室里抄作业抄得鸡飞狗跳、火光四溅。
男生们爱风度不爱温度,这个天气依然□□着校服套短袖,被冷风吹得哆嗦,这时候廖敏之已经穿上了连帽卫衣和外套,当起了暖宝宝。
北泉高中没有冬季校服,统一着装就没那么严格,大家习惯把秋季校服披在椅背上,随时应付学校的大抽查。久而久之,形成了一种“男生故意穿很少问女生借校服穿”的优良传统。
“你很怕冷吗?”
廖敏之缓缓点头。
“刚才我去走廊接热水,看见顾超穿的还是球衣,手里还握着个哑铃。”贺兰诀感慨,“他真抗冻啊。”
廖敏之眼风往后扫,平静答:“我和他不一样。”
贺兰诀弯眼笑了:“ 我知道啊。”
她刚才还直接拦住了顾超,摸出了手机,想跟他加个Q,Q好友。
顾超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欲言又止:“我,我很少聊Q,Q。”
“我也很少聊。”贺兰诀眼神漂移,“以后一起打羽毛球什么的,方便联系嘛……再说,还,还有廖敏之,有些事还想问问你。”
贺兰诀有股冲动,想问问顾超,那天在小树林和廖敏之谈话的漂亮女生,但又觉得自己过于八卦,支支吾吾没说出口。
她一副有口难言、千万思绪在心的模样,直接挡着走廊的路,顾超实在忽略过不去,想着横也一刀,竖也一刀,最后掏出手机加了好友。
顾超的Q,Q名叫:不上初中不改名。
卡通头像。非主流个性签名。
和廖敏之的写实风格差了十万八千里。
好友通过,顾超低头一看,这妹子的Q,Q名——晴天有时下猪。
签名:油炸铅笔超美味。
他完全不理解。
顾超直接截图,转发给廖敏之。
【这你同桌?】
廖敏之手机一直用的是震动模式,从裤兜掏出来看了眼,回了个是。
【这妹子真有点傻乎乎的。】
身边有人坐下,廖敏之把手机收进了裤兜。
-
期中考试安排在周五周六两天,考场是按照上次月考的排名来安排的,贺兰诀上次月考有退步,掉了好几个考场,直接和廖敏之错开了一层楼,但和唐棠离得不远。
但这次考试不太顺,这几天一直下雨,贺兰诀顶着冷雨去学校考试,手脸刮得冰冷,题目也似乎特别的难,连最好的英语都手感稀烂,更别提数学物理这几门。
考完试,大家都轻松了一大截。
贺兰诀在租书屋借了册悬疑小说,忙里偷闲看完了,偷偷摸摸把书还到租书屋去,正好况淼淼搬家,贺兰诀过去帮忙,屋子里静悄悄的,其他几间房门紧闭,只有一个女生过来聊了两句。
小集体抱团主义浓厚,况淼淼这么一走,同屋的女孩都把她排除出去。
贺兰诀帮况淼淼收拾行李。
“顾超知道你搬到他们那栋楼吗?”
“大概知道吧。”况淼淼拂开脸颊的碎发,眨眼,“我没特意宣传,也没保密。”
况淼淼眉眼细长,五官略有些冷清,但性格很鲜艳开朗,喜欢她的人很喜欢,讨厌的人也很讨厌,不管女生有什么看法,她在班上男生中很吃得开。
“淼淼,你到底想干嘛呀。”贺兰诀不理解,班上女生或多或少都对顾超有好感,私下也会各种八卦探讨,但况淼淼从来没有出头过,非顾超的狂热爱好者,反而是和顾超身边的男生关系更好些。
“远交近攻,你知不知道。”
况淼淼往嘴唇上抹了点口红,“待会有人开车过来载行李,我们先把东西搬到楼下去吧。”
新房子里住的都是高三美术生,况淼淼在ktv唱歌认识的,几人一拍即合,因为有个女生退学了,这才空出一个房间。
手机铃声响起,况淼淼接了电话,说了两句,朝窗口探头:“来了。”
原来是其中一个学姐的男朋友开车过来,还带了个帮手,两人都是北泉职高的学生,穿牛仔裤皮夹克,项链耳钉戒指叮叮当当,挺有潮男范儿。
副驾的男生在后视镜里看人,贺兰诀的目光正撞上,他的眼睛冲她笑,贺兰诀也客气笑了下。
贺兰诀记得这个人的自我介绍,名字叫付鲲鹏。
房子在五楼,况淼淼婉谢了两人的帮忙,和贺兰诀两人搬行李,没跑两趟,就在三楼,顾超和班上的几个男生刚打完游戏,准备出门觅食。
况淼淼讶然开口:“你们?”
顾超一眼看见贺兰诀:“你们?”
“我新租的房子在五楼,临时搬家,请贺兰诀来帮忙。”
遇上同班同学,事情就好办了,几个男生把行李齐齐拎到楼上,作为答谢,况淼淼请大家吃中饭,去了一家东北菜。
贺兰诀本来打算回家,被况淼淼拉着进了餐馆,又直接把她摁坐在了顾超身边,自己临着贺兰诀坐下,招呼班上的男生说话。
男生聊的都是游戏,顾超家是大本营,设备全、地方宽敞,人气旺,况淼淼也玩游戏,凑在一起格外有话题。
贺兰诀不玩这些,什么话都插不上嘴,干巴巴坐着,和顾超寒暄了两句,实在没有可聊之处,又硬要找话题,低声问他:“廖敏之也去你家打游戏吗?”
她记得开学时候,在网吧遇见他们俩,那时候顾超就在打游戏。
这问题,倒是把顾超问住了。
不管怎么答,都像个陷阱似的。
他给廖敏之发消息。
【你这同桌,挺“钓”的啊。】
廖敏之正在超市看店,收到消息,缓缓打出个“?”。皱了皱眉,又把这句话删掉,把手机搁下。
-
期中考试的成绩拖了好几天才出来。
第一名仍然是方纯,年级排名63,第二名许端午,年级排名95。
贺兰诀在班上排名37,理科班排名700多。
这不是最惨,最惨的是她物理只考了42分。
看到物理试卷,贺兰诀的脸都白了,她知道自己物理学得一塌糊涂,但没想到塌房到地下室了。
回到家里,贺元青和赵玲都问起贺兰诀的成绩,贺兰诀起初吞吞吐吐不肯说话,后来被赵玲逼急了,扬言要打电话去问范代菁,才支支吾吾说了。
赵玲傻眼:“多少分?多少名?”
“435分,760名。”贺兰诀怯声道。
赵玲一瞬血压飚上来,心跳手抖:“你们理科班一千多个学生,你考760名?”
“妈……”
“去,你去阳台给我罚站去。”
贺兰诀悻悻然,扭着自己的手。
赵玲手里捏着筷子,看着贺兰诀垂头丧气站着,气不打一处来,筷子抽在她胳膊上,两道鲜红的痕迹:“你成天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不是吃喝玩乐就是看小说玩手机,有没有花心思在学习上?念的书都念到爪哇岛去了?700多名,傻子都能考这个分……”
“妈……”
“你别喊我妈,我在家好吃好喝伺候你,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就考这个成绩来回报我?你对得起我每天给你洗衣做饭,对得起你每天大手大脚花的零花钱?”
“好了好了。”贺元青来打圆场,拍拍贺兰诀的肩膀,“一次考试失误而已,下次努力考好就是。”
“你就知道纵着她,你看你把她都惯成什么样了?你教过她没有?每天对家里不闻不问,就是出差应酬,应酬出差,这个家你还要不要了?”
“我怎么不闻不问。养你们还不够?你一个月那点工资连塞牙缝都不够,这家不是我撑起来的?还要我半夜回家给她辅导作业?给她洗衣做饭?”
“拿几个臭钱回来就了不起?这家里家外,你老家那些破事,我爸妈家,你有多久没管过……”
贺兰诀瑟瑟缩在一边看着爹妈,话题从她身上转到日常的鸡毛蒜皮,旧恩旧怨,两人面红耳赤,剑拔弩张,一副惊天动地誓不甘休的模样。
每次都这样。
贺兰诀默默走到阳台,将门和吵架声关紧,背对着两人,站在阳台上看风景。
也没什么风景好看,周围尽是灰扑扑的老楼,肮脏的臭水沟,凌乱的街巷,二楼人家的窗台上搁着一盆奄奄一息的仙人掌,砖缝里钻出的几根野草在微凉的风中摇摇晃晃。
一阵大吵之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贺元青出了门,赵玲在卧室躺着。
贺兰诀在阳台站够了,乖乖出来,站在卧室门口:“妈。”
赵玲背对着她:“你先去吃饭、上学,我头疼躺躺。”
“哦。”
贺兰诀自己吃了饭,把碗洗了,收拾好厨房,又将垃圾拎到楼下,在药店买了盒头疼止痛药回来。
期中考试后还有家长会,赵玲和贺兰诀一起去的,却不见廖敏之和他的家人出席——他的成绩很稳,班上十三名,范代菁还特意表扬了他一番。
赵玲知道贺兰诀的同桌是个戴助听器的男生,当时还觉得这个位置安排得很好,一是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有人管,二是这个男生不说话,就免去贺兰诀和人闲聊唠嗑的功夫,就是偶尔帮忙传个话什么的,可能要废点精力。
班会之后,赵玲特意和范代菁聊了聊。
晚自习贺兰诀咬着笔杆子做物理题,范代菁来班上来巡查纪律,点名:“贺兰诀,你跟我来一下。”
这两天陆续有同学被范代菁喊去办公室谈话,聊考试成绩和学习计划,也要轮到贺兰诀了。
英语教研组办公室空无一人,范代菁言简意赅:“坐。”
“范老师……”
“这次考试成绩,你有什么想法?”
贺兰诀扭着手低下了头:“我考得不好,让老师失望了。”
“物理42分,数学85,生物和化学勉强及格……”范代菁抽出成绩单,“我没想到,你最擅长的英语只考了95分。”
贺兰诀一声不吭。
“生活上或者学习上有没有什么苦恼或者困难?需要帮忙吗?”范代菁温声问。
贺兰诀摇摇头,捏着自己的衣角:“我很好……”
“廖敏之有影响到你吗?”范代菁直接问,“他的成绩很稳定,一直在往前进步,但你在退步。你的退步,有他的原因吗?或者说,他打搅你了么?”
“没有。”贺兰诀直直摇头。
“需要换个位子吗?”范代菁想了想,慢声道,“我把他调开?”
“不需要,和他没关系。”贺兰诀面色一紧,连连解释,“都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别人没关系的。”
“那就好。”范代菁微微松了口气,“你妈妈和我聊了很多,包括你在家的学习状态和学习时间,我们都认为你不应该有个这样的成绩,但我认为,应该再多给你一点时间让你适应。”
范代菁娓娓聊了很多,最后推过去一个信封,神色温柔:“这个……是你妈妈留在我桌上的东西,她忘记带走,你替我还给她。”
那信封是红色,贺兰诀看一眼就明白,脸色刷地涨得血红——里头装的是商场购物卡,家里有不少张这样的卡,都是贺元青拿来应酬客户的。
“贺兰诀,你妈妈很爱你,也很为你着想。”范代菁拍拍她的肩膀:“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老师。”
贺兰诀把信封塞进裤兜里,慢腾腾走回了教室,凛冽的寒意在夜晚弥散开来,走廊风很大,吹在皮肤上生疼,刮起的发丝黏在眼皮上,令人难以忍受的酸涩和发痒。
她的桌上挨着讲台摞着高高的书,课桌上左边摊着她的物理课本,右边是练习册,中间是一片空白的草稿本,贺兰诀握笔,看着习题出了一回神,笔在草稿本上漫无目的乱画。
这道题她从去办公室之前就开始思考,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她是真的不懂,ABCD 四个选项如同孪生兄弟,看谁都懵。
快半个小时了,翻遍了课本也没找出个思路来。
这题她真的不会。
贺兰诀憋不住想哭。
不能哭。
这也太丢脸了。
她咬紧嘴唇,企图将办公室里的羞愧和满眼的酸涩逼回去。
黑睫一眨。
眼泪沿着两腮滚滚淌下。
贺兰诀扯下发绳。
长发披散,垂落在脸颊,带着股浓郁的蜜桃香。
她握着笔,一动不动趴在桌上,任由眼泪汹涌,一颗颗砸在手背,洇进练习册。
桌上挪过来一包手帕纸。
轻轻碰着贺兰诀的手。
贺兰诀的手缩了缩,躲开了手帕纸。
微微扭头,避开旁边的视线——她不想让人看。
片刻。
一颗巧克力豆被推过来,安静停在她手边。
那是她的!
贺兰诀偏首,鬓边黑发被泪水沾湿黏在脸颊,只露出半张脸,唇咬得紧紧的,睫毛湿漉,一双噙泪的眼睛努力瞪着,眸子乌黑如洗,泡在晶莹清澈的泪意里。
头上的白炽灯晃晃的,两人的目光触在一起,光晕流转,一切都安静无声。
他眼里晃过恍惚,仿佛被小石子击中湖心,泛起一丝涟漪——看见她发红的眼,被闷红的脸颊,微红的鼻尖,都蒙在泪水中。
贺兰诀很快拗回了脸,拨拨头发,支起手臂挡住自己。
她不想要任何人的安慰。
一小包苏打饼干,轻轻放在贺兰诀桌上,挨着那颗巧克力豆。
贺兰诀闷着气吸了吸鼻子。
一袋豆沙小面包被推过来,老老实实,并排挨着前两位站着。
她看着眼前这三样东西,又想哭,又想笑。
等了很久。
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零食的诱惑,廖敏之用余光瞟见女同学纤细的、泪水打湿的手指拢住了桌上的零食,剥开了糖纸,吃了巧克力豆,吃了苏打饼干,又吃了豆沙小面包。
顺手抽了张面巾纸抹泪,轻轻呼了口气。
情绪像浪潮,来得快,走得也快。
哭过之后,练习册的难题依旧解决不了。
廖敏之推过来一张草稿纸,笔尖点了点,正是她练习册上那题的解题步骤。
贺兰诀琢磨了会,总算是明白了解题思路,自己推算了一把,把答案写在练习册上。
草稿纸完成使命,又悄悄退回去。
贺兰诀揉揉眼睛,彻底恢复了平静。
这天下晚自习,贺兰诀收拾东西回家,走出教室前回头看了一眼——廖敏之依旧坐在位子上,垂着眼,慢条斯理收拾桌面。
好像那温柔静谧的一幕不曾发生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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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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