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日光透过菱窗窗格透了进来,如浅浅落在绢纸上的洒金,窗外树影微动,偶有鸟雀啼鸣。
陆襄仰躺在榻上,一幅锦被胡乱卷在腰间,还未完全醒来,眼皮微动,下意识就伸手摸向里侧。
然而摸了几下,身边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他一下子惊醒,睁眼看过去,只余一只空了的锦枕。
“阿芙?”他忙跳下地来,胡乱将昨晚扔在地上衣衫裹回身上,匆匆去掀浴房的门帘,不见人影,心里突突跳起来,又朝外间走去。
直到看见书案旁妻子那道熟悉的身影,才长舒了一口气,对她笑了笑,走过去温声道:“阿芙,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我叫你,你怎么没听见?”
令芙慌忙将刚写好的信折了起来,低头握着信笺,想要快些封好。
方才陆襄醒来叫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听到了,匆忙把信的最后几个字写完,胡乱吹干墨迹,怕被他发现这封信。
心里发虚,面上却坦然道:“是吗?我没听到,正想着事情呢……夫君,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她撇开了话题,一只手悄悄将那封信用账簿压住,抬起头笑盈盈望向陆襄。
“还要过些时日才回去吧,往年官家都要在这里住上些时日。”
她语气坦荡,像是真的没有听见似的,可陆襄心里微微有些怀疑,他明明唤了那么多声,但前几日误会的阴影压在心头,他迅速把那一点点犹疑抛开,抬手抚了抚妻子的脸颊。
她笑起来有两个很浅的梨涡,平添几分娇俏,陆襄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觉得妻子和刚成婚时有些不同了,他第一眼见到她,其实就被惊艳了一把。
只是她那时候伪装的很好,整个人如一只温顺乖巧的小兔子,加之她年纪尚小,不施粉黛,花柔玉净般楚楚可人。
相处久了,他方知道她内心主意大得很,完全不似表现出来的那么乖顺。
她不需要刻意做什么,就完全拿捏住了他,他也甘心被她拿捏。
令芙握住他的手,疑惑道:“夫君,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陆襄笑笑:“阿芙好看,多看几眼不行吗?”
听妻子嗔他肉麻,陆襄却有些心不在焉,余光瞥向她方才悄悄藏信的地方,终是忍不住装作无意间问道:“你方才在写什么呢?”
令芙闻言眨了眨眼睛,既然他都看到了,遮遮掩掩反而更是可疑,于是抽出来那张折好的信笺,在他面前扬了扬,面不改色道:“写信啊,寄回泉州的信。”
陆襄知道她还要过问柳家在泉州的生意:“是写给你那个义兄?”
见她点头,陆襄忍不住伸过手去,想去拿那封信,小声问道:“你义兄我都没见过,成婚那日他怎么匆匆走了,也不曾来婚宴,阿芙,我能看看你写的信吗?”
手刚触到信笺,令芙便抽走:“都是生意上的事情,啰里八嗦的杂事,没什么好看的。”
陆襄的手僵在半空,面上凝滞了一下,接着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温声道:“那我不看了……”
他这么听她的话,令芙心里一软,可信里交代义兄的事情和陆寅有关,她又不能被他发现,正烦躁着,陆襄忽拉住她的手,叫她坐到自己腿上,轻轻从侧边圈住她的腰,可怜巴巴望着她。
“阿芙,你是真的原谅我了对吧,可我怎么总觉得,你像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疏远我……”
他心里酸酸涩涩的,一想到她,就如同悬在山崖边,总觉得下一刻就要失去她。
不光眼睛里藏不住情绪,心里更是藏不住事情,闷闷道:“阿芙,我和你说心里话,我爹娘的事情在先,没人教我怎么跟新妇相处,我知道我不如大哥有学识有阅历,什么都不如他,可我对你是真心的,想和你好好过一辈子。”
说着发起誓来:“我发誓,这辈子我绝不会负你,会一直对你好,你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也绝不会纳妾,我保证我只属于你一个人!若有违背誓言,就叫我死在战场上,万箭穿心!”
令芙吓了一跳,忙捂住他的嘴,不许他再说下去。
哄人的誓言当然好听,何况是陆襄这种心思纯净的少年郎,可说一辈子太远了,她一直存着心思将来和他分开,怎么敢让他发这种誓。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不作数不作数……”
她知道至少现在陆襄的话绝不会掺假,若她是三年前的柳令芙,听了这话,绝对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是人心怎么能预料,过去爹爹也是这么对阿娘的,她一直以为,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男子,入赘到柳家后对阿娘百依百顺,对祖父祖母也极其孝敬。
外人都讽笑他做了商贾家的赘婿,可爹爹却总是笑笑,也不生气,一心一意对阿娘好。
若不是三年前替阿娘守灵那晚她悄悄跑去了船坞码头,谁能想到他还活着,极有可能是害死阿娘的凶手,还在背后暗暗想从柳家搜寻什么东西。
陆襄亲亲她的手心,没注意到她的走神,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他身形比她高大太多,令芙贴在他胸前,能听到他炙热的心跳声,耳边是他近乎乞求的呢喃声:“阿芙……你也只属于我一个人,真想把你藏起来……”
说着无意,但听在令芙耳中,却让她一下子皱起眉来。
她能感到他的不安和患得患失,这本没有什么,但这句话却让她后背发凉,如果陆寅捅破了那层窗纸,陆襄会怎么对她……
她总觉得他的不安放任下去会成为一道危险的枷锁,不光他,还有陆寅,陆寅究竟想干嘛,如果他真的确定她就是那晚的女子,之后会怎么处置她,她真的能从他兄弟二人手里全身而退吗?
***
把信寄回泉州后,令芙稍稍宽心了些,她没有权势,但至少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心里模糊冒出一个念头,计划着自己的退路。
但她又否决了逃回泉州的想法,至少不是现在,她来上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到万不得已,怎么能放弃。
这几日陆襄带她在寿山游玩,有两日没见到陆寅,含珠悄悄跟她说大公子在比武那天晚上突然半夜离开了原先的住处。
令芙本没多想,但有一日女使去隔壁陆寅之前住的房中收拾东西,她正在妆台前坐着,墙那边女使似乎碰倒了什么东西,“咚”地一声,清晰无比。
她忽然就有种不好的猜想,叫含珠去隔壁看了看,竟没想到陆寅房间里的床榻也是靠着这面墙放置着。
想到陆寅搬走的那晚她和陆襄在这边发生了什么,她顿时脸颊滚烫一片。
他肯定都听到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搬走的……
太羞人了,被自己夫君的兄长听去了房中事,她本就不知道怎么面对陆寅,这下更是让人头疼。
陆襄却不以为然,他早就知道大哥房间里什么样子,知道大哥就住在一墙之隔,听到大哥搬走的消息,有种隐隐的得意,他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在。
……
观景的楼台之上,可以眺见寿山麓坡上的景色,官家落完一子,仍盯着棋局,半晌,却发觉对面的好友迟迟没有动静。
官家抬眸,见他人虽坐在这里,目光却眺向楼台之下,不远处一片山野间,不时有年轻人骑马跑过,嬉戏游闹。
“想起几年前还在泸川时,你、我还有几个好友,也是这么纵马于山间,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官家以为他见此有感才走神误了棋局,想起这段时日陆寅迟迟不曾对他表态是否取消变法一事,知道他和杨既同师生情谊深重,又存了些有意提醒他过往患难之谊的意图。
陆寅闻言,自然听出官家的意思,只是极轻地笑了笑。
目光继续追随那两道年轻男女策马同游的身影,眸光微暗,落在膝上的一只手却是已经攥得青筋凸起。
他这两日政事繁忙,像是故意用这些事情麻痹自己,也想尽早将手头的事情一件件解决。
纵使他心里妒火再盛,他知道自己此刻也没有立场去阻止弟弟和她亲近。
他们是夫妻,立过婚书拜过堂的,有名有实的夫妻。
甚至是他亲手定下这门婚事,亲自将她从泉州迎亲回京,把她嫁给了弟弟。
他的祖父当年和柳老太爷许下口头之约时,不曾点名是哪个孙儿与她凑成一对。
陆寅捏着手里的棋子,不知是该后悔,还是嘲笑自己。
怎么会如此阴差阳错……
官家见他没有对弈的心思,遂站了起来,眯了眯眼睛,也看到陆襄正扶着一个年轻女子上马。
他笑笑:“那是三郎和他新妇?”
“看样子感情不错,你这长兄如父替他操心这么多年,如今也算能够放下了。”
陆寅收回目光,将棋子抛回棋罐中,冷冷道:“还是小孩子心性,不成体统。”
官家也看到陆襄左顾右盼偷偷亲新妇脸颊的一幕,笑出声来:“你一个孤家寡人没有妻室,自然不懂人家小夫妻的情趣,新婚嘛,少年夫妻如此般配,你这个做大哥的就不要太古板了……见此情形,秉行,你也二十四了,还不考虑成家?”
陆寅表情淡淡的,不等说话,便被官家打断:“你不成家,舒光也不成家,皇后天天在朕耳边念叨,罢了罢了,不提这些。”
又说起这几天的政事来。
“官家,西羌使节来朝,听说为首的是他们二皇子,先前衡山县主远嫁过去和亲,结为秦晋之好。这次二皇子带人来朝觐见,马虎不得,臣不知官家想怎么安排?”
官家负手踱步:“这二皇子是他们西羌元后所出,自然不能出什么岔子,朕想不如就在寿山接待,不必大费周章回京了。”
陆寅颔首:“寿山行宫的确便利,消暑闲逸,但毕竟地处山间,戍守巡防须得更加小心——”
“臣斗胆举贤不避亲,西羌二皇子,不如就让三郎负责贴身护卫吧。”
官家有些诧异,扬眉道:“三郎?他鹰扬卫比武拔得头筹,按理说最合适不过,但朕以为经了上次那场风波,再让三郎去护卫西羌人……”
陆寅道:“就是知道他从前莽撞,空有一身武艺却不知道顾全大局,先前他闭目思过已经想通了。臣也有私心,三郎从小过得顺遂,未曾经过什么考验,这次叫他去西羌二皇子身边,也是叫他磨砺心性,叫他学会收敛自己的脾气。”
陆襄自小就有从军之志。陆寅记得三郎幼时,有一年父亲永安侯从边疆回朝献俘,声势浩大,观礼的百姓将御街挤得水泄不通。
陆襄执意要去看,他便带他去了,只见父亲一身戎装,骑着高头大马,在宫门前携手下将士拜见当时的官家,人人赞叹,无人不景仰。
只是陆寅知道父亲是个好将军,好臣子,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他欺辱母亲半生,逼母亲嫁给他,母亲离开他后,他又故作深情抛下整个永安侯府去了边疆戍守,从未尽过身为父亲的责任,更没有在祖母眼前尽孝。
陆寅厌恶父亲,却阻止不了尚年幼的弟弟对父亲有种天然的亲近。
尤其是父亲那次回家后,还未卸去身上的甲胄,高大威武,看到年幼的陆襄后对他笑了笑,张开手臂。
陆襄不懂父母之间的恩怨,只愈发崇拜战功赫赫英武不凡的父亲,并以他为榜样,从此开始习武。
几个月前,陆襄不肯应下这门婚事,还曾经以调去龙捷军来和他谈条件。
当时陆寅觉得不合适,弟弟的性子还需要沉淀,若就这么去战场,他实在不放心。
但如今,私心作祟,弟弟不能一直被他庇护,太过天真单纯,磨砺一下是好的,更何况若去了西羌二皇子身边,他便没有功夫整天缠着弟妹了。
官家凝眉想了想,“也好,朕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正好三郎过去,也算是给西羌人赔个罪,他上次自己捅的篓子,自己给朕还上。”
陆寅笑了笑:“臣替三郎谢过官家。”
……
从观景阁下来后,陆寅站在道旁,叫人去将陆襄喊来。
令芙正牵着马打算带马去溪边喝水,回头瞧见柏生走了过来在和陆襄说话,脚步一顿,牵着缰绳的手不由得握紧。
陆寅又打算做什么……
果然见陆襄皱着眉头朝她走了过来,怏怏道:“阿芙,大哥找我有事商量,我得过去……”
“你跟我一起过去吧,这马太烈,你不敢一个人骑回去。”
令芙稳了稳心神,想到是和陆襄一起过去,陆寅应当不会跟那天在藏书阁里一样明晃晃地针对她试探她,便点了点头。
陆襄悄悄窥她的脸色,见她没什么抗拒的表情,心里不知道是该放心还是忧心。
私心里他不想再让她和大哥见面了,最好永远不要见面。
那天的事情虽然是个误会,但仍有一种后怕留在他心里。
他也疑惑过,自己和大哥个子都很高,夜幕下阿芙雀目认错人没什么,但大哥当时为什么不立刻把阿芙推开?
是因为没反应过来?还是怕阿芙尴尬还来得及想好怎么办?
他虽然跟阿芙再三道歉,但心里始终有个飘忽不定的怀疑。
大概是因为他当时误会后那种浑身发冷又惊又怒的感觉太过记忆深刻,他不敢再在阿芙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
曾经遏住他冲上去质问的脚步的问题太让他心慌了。
如果妻子真的喜欢大哥,或者大哥对妻子有意,他该怎么办?他不可能争得过大哥……
他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大哥为人严正,是正人君子,一切都是他胡思乱想……
……
“大哥,你找我?”
陆寅站在树下,看向相偕而来的一对小儿女,在心底嗤笑一声,难道还真如官家所言,他们感情甚笃?就连几步远的路也要一起过来。
走近了,他便看见弟妹微垂着眼睫站在弟弟身后,一身浅草色的衣裙,娇姿艳质,发髻微微有些松散了,鬓边几缕发丝飘飞,颊边淡淡的红晕,应当是和弟弟一起跑马玩了半天所致。
她一副垂眸心虚不敢多看他的模样,陆寅薄唇微微弯起,不露痕迹地移开目光,对弟弟道:“西羌二皇子过几日就快要来京了,你可知道?”
陆襄乍听得西羌这两个字,心头一凛,唯恐妻子又想起刚成婚时他和衡山县主那些传闻的误会,忙道:“听说了,大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官家今日与我商议,待西羌二皇子来了,你去他身边做护卫,还有再过几日,等西羌的人到了京外,你带鹰扬卫的人去接。”
陆襄皱眉:“可是大哥……我之前……”他欲言又止,想说自己之前冲动跟西羌使节有过节,这次上赶着去迎接,有些不妥。
陆寅冷下脸来,沉声道:“你也知道自己之前犯的错,难道不应该亲去弥补过失?两邦交好,为的是边境百姓不受战乱之苦,为了这些,忍下自己的脾气去消解过节,难道做不到?”
陆襄被他斥得面色涨红,轻垂下头去:“我知道了,大哥……”
陆寅凝眉看了他一会儿,又放缓语气道:“你不是想去龙捷军吗?若真有从军之志,那就证明给我和官家看,这点小事若是都做不好,祖母那一关你都过不去。”
话音未落,陆襄眼睛一亮,“大哥!真的吗?你真的同意我去龙捷军?”
“不同意,难道你会罢休?”
一旁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的令芙心里却一惊,抬眸便对上陆寅似笑非笑的眼睛。
山间凉爽,渐渐起风,令芙记得成婚后敬茶那天,陆寅明明还不同意陆襄去龙捷军的……
她不禁怀疑,陆寅是故意想要把弟弟支开,支走……
陆襄已然开心了起来,跟大哥道别后自顾自说着以后去龙捷军的安排,牵着马和令芙往回走。
可令芙没心情和他说这些,担心陆襄走后陆寅会对她做什么。
已经走了一小段路了,她忍不住悄悄回头看去,却正好与陆寅站在原地默默注视她背影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令芙猝然转回头来,拉着陆襄的手,加快了脚步。
***
这日陆襄有事回了鹰扬卫,令芙本想在房间待着休息,过了一会儿,却有人来请她。
是高二娘子身边的女使,说是她家娘子在明湖设了茶宴,请少夫人赏光。
令芙想了想便应下了,上次观鹰扬卫比武时,高舒光主动过来和她说话,两人相谈甚欢。
早就听闻她办过一个茶室,这次邀她过去品茶自然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她换了身衣服带含珠去了明湖。
明湖是寿山一景,原本是个野湖泊,经由前朝修建后成了今天的模样,四周群峰环绕,湖面映着碧空和苍翠的山林,湖心建着几个由木廊连接的水榭亭台,离岸边最近的地方也有一点距离,需要划船过去。
令芙本以为今日明湖之上应该很热闹,高舒光邀请的应该也不止她一个人。
结果上了去往湖心的船后,却发现水面平静,岸边也没有游玩的人,高舒光站在水榭旁等她,见她似乎有些诧异,温声道:“少夫人,今日我只请了你一个人来品茶。”
令芙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高舒光打起竹帘,请她进来坐下,品茶的小几设在临水的水榭边,她笑道:“怎么没人,官家和太子殿下都在呢。”
说着示意她向斜对面的水榭看去,耳边高舒光还在轻声向她解释:“官家今日要来钓鱼,小太子殿下也吵着要来,故而没有人敢来打扰,我瞧着这里安静,便请示过官家,请少夫人来此一聚。”
令芙侧首看去,看清水榭里另一道身影后,蓦地一怔。
高舒光看着她的反应,轻轻笑了笑:“啊呀,忘记说了,小太子殿下最是和陆大人亲近,陆大人今日也来了呢。”
令芙抬眸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话里有话,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高娘子,你今日叫我来,就只是品茶吗?”
高舒光轻扇着团扇,掩嘴道:“我与少夫人一见如故,甚是投缘,邀你来品茶有什么不对吗?”
她呵呵笑了起来,令芙却蹙起眉来,这和她之前认识的端庄清雅的高二娘子完全不一样,像是换了个人。
“怎么,少夫人觉得我奇怪?没什么可奇怪的,认识我久了,你就知道我什么什么样的人了。”
令芙压下心里的疑惑,低头喝茶。
高舒光看了一眼对面水榭中陆寅定定看着令芙的模样,忽然道:“少夫人,最近上京有桩案子你听说没有……”
她压低声音道:“听说郊县有户人家,家中有兄弟二人,同时看上了一个女子,弟弟先上门提亲,将人娶了回来,哥哥呢不肯罢休,对弟妹有所觊觎,处处与弟弟不睦,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闹出了人命,有族人出来说处死那个祸水女子……”
看着她一张小脸霎时绷了起来,冷冷看着她,高舒光摇了摇扇子,嗔道:“啊呀少夫人,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就是说个新鲜事解解闷……”
“高娘子,你今天究竟叫我来做什么?”令芙坐不住了,起身朝外走,“没有事的话,恕我先告辞了。”
高舒光追上去,拉住她的袖子,笑吟吟道:“别生气别生气,我对你可没有恶意,你也以为我喜欢陆寅?”
她轻哼:“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我呀,还是喜欢跟少夫人你交朋友。”
令芙愈发觉得她古怪,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她是怎么窥见她和陆寅之间的有隐情的,更不知道她要干嘛,心里后悔陆寅当初没说清楚
高舒光却不放她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刚才我说的那个案子,少夫人别怕,依我所见呢,那女子哪来的错,错的是律法,怎么只许男人三妻四妾,女人只能嫁一个郎君呢?”
“兄弟两个怎么就不能都要呢……”
她又咯咯笑起来,令芙浑身发毛,去又见她意有所指的看着她,那笑容……
她反应过来她在暗喻什么,打了个冷颤,面色羞红,“你什么意思?!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着就要甩开她的手要走,可高舒光不依不饶。
“少夫人,我真的对你没有恶意,”她站过来,离得她很近,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我只是跟陆寅过不去而已,我知道的,是他有悖伦常、道貌岸然,觊觎你这个弟妹,错的人是他。”
说着余光看向岸边逐渐走近的另一道身影。
令芙浑然不知岸边有人来了,心砰砰乱跳,不知道高舒光在发什么疯,什么陆寅觊觎她,他那分明是想查出真相报复她,于是皱眉道:“你别胡说八道,他是我夫君的兄长,我们是伯媳,仅此而已,什么都没有!”
“可他看你的眼神不对!”高舒光一把拉住她的手,忽而一笑,“不信?”
“我帮你试试。”
话音刚落,不等令芙反应过来,被她一个巧劲推了一把,踉跄一下,扑通一声跌进了湖中。
“阿芙?!”
岸边赶来的陆襄吓了一跳,不知妻子怎么好端端落了水,正要跳下湖去救她,却在抬眼间看见了水榭里出来的大哥,大哥分明也看见他了,但却也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湖里……
令芙在心里把陆寅咒了八百遍,这都是什么事?高舒光说的那些话,到底是怎么发现他们之间不对劲的。
她在海边长大,家里又经营出海的船队,当然会凫水。
然而正打算游上去,腰肢被一只大掌揽了过去,那人不由分说在水里把她捞进了怀里,她模模糊糊看清了对方的脸,心头一跳。
然而水中不远处,她好像还看到了一个人影。
陆寅把她从水里救了上来,两个人浑身湿透,令芙已经反应过来高舒光说的“跟陆寅过不去”“我帮你试试”到底是为了什么了。
她没看错的话,水下游过来的另一道身影,是她夫君,陆襄。
高舒光笃定陆寅对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故意把她叫来将她推下水,让陆襄亲眼目睹自己兄长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伯媳伦理跳下水来救她的这一幕。
她睁开眼,便看见陆寅冷沉着的面色,水珠一滴滴从他下巴上滑落,滚落进她衣领间。
哗啦一阵水声,只见陆襄从水中游了上来,手里抓着她遗落在水里的披帛,原本英气勃勃的少年此刻却浑身湿透,脸色凝重,双眼死死盯着大哥抱着妻子的手,一步步走了过来。
他对有些表情惊慌的妻子轻轻笑了一下,俯下身,从大哥手里将妻子抱了过来,语气尽量平静,令芙却觉得他在颤抖压抑着什么。
“阿芙,你的披帛我给你拿回来了。”
“别怕,夫君带你回去。”
***
皇后娘娘听闻她落水的事,派人送了好些补品过来,再三替妹妹表示歉意。
令芙虽落了水,其实除了湿了衣服,什么事都没有。
但那天陆寅跳下水把她救上去之后的目光……他怎么可能对她有高舒光说的那些想法。
什么觊觎?他不应该恨她设计了他给他下药,恨她瞒着此事嫁给他弟弟吗?
回来之后,她还担心陆襄会起疑,但他一着沉默着,再也没提一句陆寅救她的事。
令芙宁可他问出口,可他什么话都没说。
这天官家设宴,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人物从外面回京,令芙没心思打听这些,本来想推脱不去赴宴,毕竟去了又要见到陆寅。
可陆襄像是没听见她说不去这句话,还替她挑起衣裙来。
“为什么不去?”他问道,“阿芙是怕我又误会什么吗?”
他笑笑:“不会的,我没有误会阿芙,我相信阿芙。”
令芙想从他的表情里窥见什么其他的情绪,却怎么也看不出来,他似乎真的没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真的是这样吗?
晚上的宴席设在云仙台,众人还未进去落座,忽听得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令芙正心不在焉垂着脑袋,生怕和不远处陆寅的目光对上,听得一阵熙攘声,发现大家都转头去看马蹄声的主人。
簇簇火把高举,来了十数骑人马,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便衣轻装,像是从关外回来的。
令芙夜里眼睛常常看不清楚,但眼下迎接那队人马的人手里都举着火把,她踮起脚来,抬起下巴好奇望过去。
发现为首的似乎是个年轻男子,虽穿着旧衣,没有什么玉带宝冠,略显清瘦的身躯却十分挺拔,只是迢迢一眼,就觉得这人有种清贵不凡的感觉。
心下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她正努力想看清那人的脸,却发现对方的目光也落了过来,似乎正在打量她。
那人原本背对着火把,转过脸来的时候,光影落在他脸上,看清他的面容后,令芙心头震颤了一下。
云仙台里快步走出几个小黄门,用尖而细的嗓音高声道:“襄阳王殿下到!”
火光隐隐跃动,那人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润和暖,令芙愣在原地,只见那人在马背上对她笑了笑,用口型轻轻道了一声:“阿芙。”
……
今晚的宴席正是为襄阳王殿下接风洗尘而设的,陆襄似乎也有心事,一开始没发觉妻子的神情有些不对,一转头,见她蹙眉时不时看一眼宴首的方向。
起先心头一凉,以为她在看大哥,后来发现她似乎看的是襄阳王殿下,松了一口气之后附耳小声道:“阿芙没听说过襄阳王吗?”
令芙眼睫一颤,不等她回答,陆襄解释道:“他祖父是太.祖朝的昭显太子,是和大哥一起长大的挚友。”
昭显太子这一支,令芙是知道的。
当初昭显太子颇有贤名,可惜不等继位便早早故去,只留下一个年少的儿子,当时的武帝本想要将皇位传给皇孙,也就是襄阳王的父亲,可是太后阻拦,说皇孙年少,不利于社稷稳固,最终武帝临终前立下诏书,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弟弟,也就是先帝。
明面上的说法,是当时武帝主动将皇位传给弟弟的,但不知为何后来先帝幼子夭折,这位襄阳王殿下却不在继承大统的人选之中,那一年,他甚至离开了上京,不知去了哪里。
令芙低头看着桌上酒盏的花纹,兀自出神。
想起那次杨夫人对她也提过,说陆寅少时去西域,就是和好友襄阳王一起去的。
他竟然是襄阳王。
襄阳王竟然是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
宴席结束后,陆襄说自己还有事,叫人先送妻子回去。
令芙心思全在襄阳王身上,也没多想。
似乎又快要下雨了,夜里起了凉风,卷得人衣角纷飞。
陆襄目送妻子离开后,转过身,一步步朝一间偏殿走去。
吱呀一声,陆寅抬起眼帘,似乎一点也不奇怪弟弟今晚会来找他。
他拎起酒壶,斟了一杯酒,抬手递给弟弟。
“喝吗?”
陆襄咬牙,死死盯着兄长清俊而又平静的脸。
就在陆寅以为他不会喝这杯酒时,陆襄忽然伸手夺过了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咚地一声酒盏被扔在了地上。
陆寅面色平静地看着弟弟紧紧凝起的眉头。
“天色这么晚了,找我何事?”
陆襄欲言又止,唇瓣翕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的疑问问出口。
“大哥,阿芙是我的妻子。”
“你为何——”
“我如何了?”陆寅忽然起身,冷声打断了弟弟的话。
嚯,这男小三当的还挺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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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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