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边烛台昏黄的光影落下来,将人的影子投在水渍斑驳的地面上,陆襄双肩绷得很紧,胸腔里的心跳仍剧烈颤动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架子上那几件被妻子换下的衣裙。
黛蓝的百迭裙,云白的衣衫,还有绣着两朵粉色芙蓉的亵衣,亵衣的两根系带正垂在那里,随着他走进时带进来的一阵风轻轻晃动着。
是他昨晚亲手给她穿回去的那件……衣裙也完全没有什么烟粉色。
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
不是阿芙,襄阳王殿下窥见的那个被大哥藏起来的女子不是阿芙。
可他为什么心里仍是如此痛苦?
是因为太过风声鹤唳,他以为自己可以用缄口不言来抹平、忘记阿芙和大哥之间发生过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忘掉的。
但眼下来看,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过,自欺欺人是没用的。
身后妻子见他突兀奇怪的举动,疑惑地唤他,陆襄却羞愧不已,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自己为何匆匆闯进来。
他口口声声说爱她,却一点信任都没有。
令芙见他匆匆进来,心里也一惊。
白天从陆寅那里离开时,他突然拉住自己,叫她回来之后把那身烟粉色的裙子换掉。
她明白——赵琰看到过她露在衣柜下面的那片裙角,也从他们的对话中嗅到一股奇怪的感觉。
赵琰和陆寅,他们俩的关系似乎不再像是当初杨夫人所说的那样情同手足,是至交知己,反而有种疏离、防备的样子。
陆寅提醒她换裙子的时候,仍是一脸坦荡,她真是不知道该感谢他心思缜密,还是该骂他无耻禽兽。
虽然那条裙子已经被含珠拿走处理掉了,早晨几个目送她出门的女使也都被叮嘱过,令芙明知道不会被陆襄发现自己今日去见了他兄长,但看到他闯进来,仍是忐忑不安,有种被丈夫捉.奸的羞耻感。
连唤三声,陆襄才缓缓转过身来,对她笑了笑,走过来牵过她的手,叫她坐下。
令芙心中惶惶,她看到他方才明明在看架子上被她换下的衣裙,不禁猜想,或许是他今晚遇到了赵琰,无意间听赵琰提起过。
“阿芙,我替你绞发。”
陆襄怕妻子问起自己方才的举动,忙接过她手里的帕子,站在她身后,替她一下下温柔地绞干头发。
令芙看着镜子里的少年,总觉得他这些日子变了很多……
她记得最初成婚时,他眼眸澄澈,什么心思都藏不住,整个人英姿勃勃,浑身散发着未经风雨洗礼,不知愁的少年气。
而现在,他越来越忙碌了,眉宇间也常在她不注意时凝起一团沉闷的心绪,还有早上他忽然问她要不要一起去武威郡……
他是不是对自己和陆寅有所怀疑了?
毕竟之前藏书阁前她抱错过人,当时他的脸色就十分难看,还有后来高舒光故意把她推下水,叫他们兄弟二人同时跳下水来救她。
她记得当时陆襄拿着她遗落在水中披帛走过来,把她从陆寅怀中接过来时,整个人都像是在极力克制压抑着什么。
他每次都没有问过她什么,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她便也没有多想。
他是察觉出什么来了吗?所以才会听了赵琰的话,急匆匆回来想验证什么……
令芙心里一紧,但又蔓生出一股难言的滋味。
她和陆寅的那晚纠葛是在婚前,成婚后,她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丈夫的事情。
哪怕陆寅步步紧逼,她也没想过他那些可耻的话。
陆寅想和她暗渡陈仓,拿她要查的事情引诱她,想让她背地里与他通.奸,她不可能答应的。
可为什么陆襄却不信任她……
她忍不住盯着镜子里的丈夫,开口问道:“夫君,方才你匆匆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陆襄托着她半干青丝的手微微一顿,喉结微动,不善说谎的少年头冒冷汗,磕磕绊绊道:“没事……我今晚本来想早点回来陪你的,二皇子突然留我赴宴,耽误了许久,我怕你不开心,所以匆匆赶回来找你。”
怕她不信,又道:“阿芙你也知道,我酒量不好,今晚不得已多喝了一杯,方才多亏你叫我,浴房水雾太大,我头有些晕。”
他抛下手里的帕子,蹲下身来,将脑袋搁在她腿上,环住妻子的腰,轻轻晃动着,像是一只等主人顺毛的大狗。
“对不起阿芙,这几天都没好好陪你,你别生我的气。”
令芙心里一软,她最受不了陆襄这么放低姿态哄她向她撒娇的样子,轻垂下眼睫,嗫嚅道:“我哪里这么容易生气……”
“不生气就好。”陆襄轻轻亲吻她的掌心。
令芙犹豫一下,抽回被他啄吻着的手,蹙眉道:“你怎么总是问我会不会生气,有什么该生气的事吗?”
“没有!”陆襄忙摇头道,“没有,阿芙,我只是太在乎你了,总怕自己做的不好,你会……你会不要我。”
他重新将脑袋埋在她身前,闭上眼睛,紧紧抱着她,鼻息间是她身上熟悉的清幽香气,紧绷了多日的身体才终于放松下来,喃喃道:“阿芙,你不会不要我的对吗?”
令芙抬手,在他脸上轻轻抚摸了几下,手指从他鼻梁上蹭过,轻叹了一口气,“不会的。”
如果将来要分开,她会和他说清楚,好聚好散,没有什么谁不要谁。
陆襄得了她的承诺,心底那股不安终于消散了大半,他不该怀疑阿芙的,阿芙是他的妻子,是那么好的一个女郎,他得努力配得上她,而不是整天疑神疑鬼,消磨她对自己的好。
心里长舒一口气,感受着怀里的温香软玉,不禁有些意动,手绕到她腰侧去解寝衣的系带,慢慢直起身来,将她揽入怀中,垂首去寻那温软的唇瓣。
刚刚触到,还没来得及吻住,却被怀里的妻子轻推了一下,“你先去沐浴……”
他却没松开她,反而起身一把将她抱起,不由分说低头亲了下来。
令芙不得不用双臂环住他的脖颈,眼睫轻轻合上,被他撬开贝齿,温柔又急切的吻住。
听得他短暂离开她的唇,含糊道,“阿芙陪我一起洗,好不好……”
可他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不由分说带着她重新踏进那片水雾茫茫中,刚刚干掉的地面很快被浴桶里漾出的水再次打湿,一直蜿蜒到浴房门口。
……
夜半烛影摇摇,蜡烛快要燃尽,令芙闭目枕着丈夫的胳膊,靠在他怀里,听他低声说着这几日跟随二皇子在外的所见所闻。
她实在有些累了,但今晚从浴房出来回到帐子里之后,是她主动又要了一次,陆寅不是威胁她不许再跟陆襄亲密吗,她偏不遂他的愿。
陆襄心里颇是满足,阿芙亲口答应过他了,不会不要他的,今晚也是个误会,大哥房中的那个女子不是阿芙。
至于是谁,他也不好过问自己兄长的男女之事,反正不会是阿芙,就算兄长对阿芙有别的心思,也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强抢弟妹啊!
然而垂眸,却无意间看到妻子的手腕上那只由大哥所赠的莹绿碧镯,陆襄压下心里的酸意,知道自己如今的能力还不足以给妻子比这更好的首饰,只能别开目光。
“等等!”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轻晃了晃怀里快要被他哄睡的妻子,“差点忘了,阿芙,我有礼物要给你。”
他匆匆翻身下榻,连衣服都没穿好,借着最后一丝烛光,去将落在一旁的东西拿来。
令芙有些困了,慢腾腾坐起身来,用被角掩住身前的玉雪春色,看清陆襄手里的东西后,微微一怔。
是一柄嵌满宝石的短刀。
“阿芙,这是我从西羌人那里赢来的,你看,这把刀只有手掌这么长,但却及是锋利,你握在手里、带在身上,都正合适。”
他把这柄短刀放在她手里,顿了顿,眸中满是歉意,“阿芙,上次是我不好,我喝醉了,不知道你被人劫走……这把刀你以后带着,可以防身用。”
“当然,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不让你再陷入危险。”
令芙抿了抿唇,摸了摸刀柄上的宝石,知道这把刀一定十分贵重,他轻描淡写说这是他赢来的,却没说是怎么赢来的。
心意很好,但他真的能保护好自己吗?那些隐在暗处的危险,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对她出手。
“我很喜欢,”她抬眸对他笑笑,“夫君,不早了,我们睡吧。”
***
今夏的雨水格外多,官家要在七月底起驾回上京城,这雨水竟然绵绵下到了七月中。
自她失踪那次过后,寿山行宫巡防的禁军增添了许多,再没有出过什么岔子。
令芙原本忐忑不安,生怕陆寅不放过她,还会来找她,可这么长时间过去,却极少见到他人。
倒是高舒光常常来找她。
起先令芙面对她时,心情很复杂,她对她的确没有恶意,上次,还是她帮忙遮掩了自己被人劫走的事情。
但她分明跟陆寅有仇,落水那次虽不是故意为难她,但也是利用她以此来挑拨陆家兄弟二人的关系。
令芙不冷不热拒绝过高舒光的几次邀请,可后来她带着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来请教自己制香的事情,她便推辞不了了。
有了这个由头,她又带自己去拜见了皇后和官家,令芙心里那点不满,终究是抵不过高舒光三番五次的主动示好。
这日雨后初霁,是难得的晴天,山野间草木葳蕤,连官家都放下政事,带皇后娘娘去山间游玩。
高舒光寻过来的时候,令芙正在挑选马匹。
来寿山这些日子,陆襄教会她骑马,可惜今天他和鹰扬卫的几个好友约好了一起去北山打猎,不能和她一起。
她正不知道选哪一匹,想问问高舒光的意见,却见一旁的小黄门迎上来,“少夫人,三郎君托付过奴婢,说夫人一个人骑马,要选个温顺些的,夫人您看这匹马怎么样?”
高舒光将目光落在那小黄门身上,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几下,笑道,“阿芙,三郎这么体贴啊。”
令芙浑然未觉,阴雨天这么久,她实在无聊坏了,的确跟陆襄提过自己今天想骑马出去转转。
两人选好了马匹,慢悠悠朝着山林旁的野坡上走着,待到人群稀落的地方,高舒光忽然凑上前来,小声问道:“你知道陆寅最近去哪儿了吗?”
令芙眉头一皱,“你怎么又提他!”
眼见她有些不快,高舒光忍不住笑道,“你跟我见什么外,提他怎么了?”
“等等,”她压低声音惊讶道,“你别告诉我,你俩还没睡过?”
“你说什么呢!”令芙骤然勒住马缰,这人平时都挺好的,和她很投机,说起生意上的事情,她也很感兴趣,唯独喜欢在她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反正兄弟俩都对她死心塌地,不如一起收了这样的鬼话。
“啧,好了好了,不说这个。”虽然她鄙夷陆寅觊觎自己弟妹,也不想他如愿,但一想到陆寅若是和亲弟弟因此反目结仇,那也挺解气。
高舒光敛起面上的笑,“今年京畿一带夏天雨水多,听说涝灾严重,上京东面几个郊县都有河口决堤,南方却大旱,降不下一点雨水来,今秋怕是要闹饥荒了……”
令芙想起之前在码头遇到瘐司从湖州运粮的船,说明之前朝廷就有应对之策。
“这跟陆寅有什么关系……”
高舒光笑笑,“他可要遇上麻烦了,杨公的变法触怒了那么多地主豪强,跟别提那些蠢蠢欲动的藩王,官家想取消,陆寅拦着不让,可偏偏今年遇上这天灾……”
令芙忍不住皱眉,倒不是为了陆寅,而是她实在看不上官家的所作所为,当初靠着重用杨相公摆平政局,如今又想过河拆桥。
“可我听到的一些风声,有人说他是和官家站在一条线上,官家近来提拔的那几反对变法的人,都是他举荐的,杨公如今还在城外养病……”想起上次陪他一同去杨相公和杨夫人那里探望,隔壁传来的争吵声,令芙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这是……”
刚要再追问高舒光还知道什么,毕竟她是皇后的妹妹,对这些事比她清楚的多。
然而身后有宫女追上来,说皇后娘娘请她过去。
高舒光走后,令芙一个人骑着马在山坡上打转,心里有些烦躁。
她不想关心陆寅在官场上处境如何,但如今她也是永安侯府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尤其是他手里还握着她要查的事情。
正心不在焉地打算骑马回去,马儿却违逆她的指令,顺着一阵哨声,径直朝不远处的树林间跑去。
她心里一惊,哨声越来越近,被马带着进了林间。
抬眸,便看见不远处的树边等待多时的男子。
五个红包
(今晚十点更新,10.31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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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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