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做些什么?
沈青桃想,她以前想做什么?
昔日云英未嫁时她想救济天下,小叔父进士及第,她生为沈家三房独女,她以为曾经的梦想就要实现了。
幼时曾经遇见干旱逃荒的队伍,饥饿的灾民爬上了她的车架,满是老茧的粗手拽着她,嘴唇上裂开暗红的伤口不停嗫嚅,枯草掩盖下一张耷拉着皮的脸,像被虫子钻进皮里将肉吃干净,只剩下骨头挂着人皮。
更多动弹不了的活人躺在地上,像一群暴晒的干尸。
她想改变些什么,那是一条及其艰险,有可能毫无回报的路。
待字闺中多有不便,她满心以为嫁人能带给她自由。
她被困在马府后宅三年之久。
一双双眼睛看着她,看这个守活寡的新妇有没有耐住寂寞。
一张张血口对着她,说这个守活寡的新妇又出门做了什么。
沈青桃直愣愣看着顾南秋:“我可以有多少自由?”
连母亲都说嫁人之后不要常回娘家,他能给她多少自由?
“不作奸犯科,不违背律法,不离开我。”顾南秋:“然后,夫人想做什么就做些什么吧。”
除了他这个人,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夫人给的,他怎能对夫人有要求。
沈青桃双瞳水润地牵住温暖的手掌摇晃:“要是会花很多钱呢?可能会用掉所有的钱,也可以吗?”
顾南秋心神一荡,乘机十指相扣:“可以等春闱之后再将钱花光吗?现在的我没有自信养你。”
“明年春闱我会下场一试,要是不中便去吏部选官,能得夫人相伴,金钱于我就算不得什么了。”
“我要一日三餐,三日一沐,一月做一件新衣,每一季要打几件新首饰。”沈青桃有意逗他:“这样也可以吗?”
夫人金枝玉叶,他要是养不起夫人,夫人会不会不要他?顾南秋顿生些许危机感:“我会努力的。”
“南秋会努力养得起夫人,请岳父大人放心。”
三朝回门,顾南秋迎接来自岳父对爱女的关心:“你这么有自信明年春闱能取中?要是没中,青桃又能如何。”
顾南秋言语肯定道:“自然不会蹉跎光阴,举人可去吏部选官,以南秋的学识开班授课也好,选官做官也罢,青桃都会欢喜的。”
沈老爷暗中捏紧了拳头,开口劝慰:“南秋啊,你今年才满二十,一次不中下次再考就是,没必要轻易放弃,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你能甘心?”
“南秋幼时启蒙的夫子,是一位屡试不第的秀才,他掏空家财赶考,长子病重时无钱医治,心智宛如稚子。”
“南秋只是明白凡事莫要强求这个道理。”
他不愿兄嫂砸锅卖铁举债供他,也不想为科举成疯成魔。
这就难办了,沈老爷作难,这小子中举名次居中靠下,明年春闱难以取中,他本想让他一直考下去,顺便接手海船一事,他有功名在身,由他经手一旦功成,圣上定然给他加官进爵。
五侄子沈青栩第三名中举,春闱有望,脱商籍授官之人逃不掉朝中大员的眼睛,必须劝动他不能放弃科举。
顾虑女儿恐怕快过来了,他直接道:“你虽然并非入赘,但家中人员简单,沈氏族老商讨后决定将一些东西交到你手。”
沈氏族老是指他代替他大哥决定。
“朝中放出风声欲开海禁,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沈氏老家便在沿海一带,我们有海船。”
顾南秋面不改色,沈老爷接着道:“京中有贵人委托沈氏造船,兹事体大,在京中需要有人接应消息,我与你岳母时常出京,青桃又是女子,不能经常出门,你若是读书备考,便能帮忙与那位贵人传话。”
顾南秋:“青桃可以经常出门,岳父大人有没有问过青桃?”
沈老爷皱眉,良久。
一阵风吹过树叶,干燥的叶片悄无声息落地。
‘嚓’
沈青桃提起裙摆一脚踩在落叶上,叶片发出碎掉的声音:“父亲,还没聊完吗?”
度过了愉快的昨天,天色微亮时她就被紧张兮兮的顾南秋抱起来,早早就到了沈宅,父亲有什么话要与顾南秋单独说得?
还把她交给母亲看着,她又不会偷听。
沈老爷看见女儿精神抖擞、面色红润,脸上浮出笑容:“还差点,走路不能蹦蹦跳跳的,让人看见该说你规矩不好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撇了顾南秋一眼,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她像一只调皮的小鹿,脚下不是落叶是他不安分的心,顾南秋浮想联翩时接到岳父的眼神。
顾南秋没听清那句话,不明所以:“岳父大人何事?”
沈青桃无所谓地放下裙摆,依旧不肯好好走路:“父亲,五哥哥中举你怎么跟我说,现在送贺礼会不会晚。”那一篮孤本正好给他。
沈老爷:“哈哈,他能收到礼就行了,哪儿还会在乎晚不晚,你成亲耽搁一天而已,你母亲没过来?”他夫人呢?
沈青桃对此摸不着头脑:“母亲说海船一事你自己开口,海船什么事啊?”
“海船啊,海船没什么事哈哈。”
“圣上有意开海禁,有消息灵通的贵人委托沈家造海船,贵人在京中,岳父大人想让我经手此事。”
沈家的家业自然该让沈家人接手,顾南秋不想隐瞒夫人,左右都圆房了,岳父大人生气就生气吧。
青桃能做她想做的事,岳父大人合该先问青桃。
岳父大人已经僵住,他女儿可不好糊弄,真是显你长嘴了。
沈青桃站在父亲背后,咀嚼着贵人这个词。
只给一家一派造船而不得罪别家别派,是不可能的,那么,多贵的贵人能让沈氏无法拒绝?
“父亲,”她低头,双手按在他肩膀上:“放榜那天,你忽然去哪儿了?”
谁能让父亲放下她的终身大事离开红榜呢。
沈老爷冒出冷汗,难怪夫人让他自己来说:“青桃,这不能说。”
沈青桃挑眉:“不能说的人?是住在天上的人吗。”
“那,这个‘贵人’知道咱家有海船吗?”
沈老爷:“这个,他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他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啊!
沈青桃已经拿开手,走到沈老爷面前:“父亲,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不能说,就是说了。
“您要交给顾南秋的事就交给我吧,他一个书呆子什么都不会。”
“他一个只读过书人能会什么?”
沈族长沈玉宴接到一只信鸽,沈氏祠堂很快坐满了人,拄着拐杖的老人十分愤怒:“想玉阳所说让他女婿来办这事?一个刚刚中举乳臭未干的小儿,二十年只读书的书生,我看,不行。”
“沈青桃已出嫁,沈氏的事情与外嫁女无关,倘若事发,他们夫妻能留一条命在。”
一旁的老妇人冷静些:“玉阳和时安都忙,咱家的生意太过分散,他们不能长留在京,族长不能离开浔阳,二小子玉樟又是个风流的,人情往来可以,要他欺瞒贵人不如自首干脆。”
“最好说留在京中的人,无缘无故派人上京,惹人生疑,事关全族性命,容不得丝毫差错。”
沈族长分析道:“海船一事圣上不知情,贵人要治沈氏的罪名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现在要找个人妥善地暂时隐瞒,船队还有十天靠岸,要尽快找到能取信贵人的理由。”
“我们可以假做一条海船,剩下的就说试航的时候在海上抢的。”
“是啊,这样我们养的水手和船长也能让贵人看见了,你是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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