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田不着痕迹地整理衣着,哄着怀中哭得不停打嗝的幼子,忐忑不安地等着当家夫人来决定她的命运。
这世道真是不公平,为了好好活下去离开边城的苦寒,她算计自己委身于一个陌生男子,而他们一出世就能得到的一切,她连听都没听过。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她父亲一生都没见过的莲叶,就在他家的院子里。
马夫人带着姜嬷嬷缓缓步入花厅,轻蔑地看了眼低着头的何田田,随后将目光定在那个孩子身上。
一只妄想飞上枝头的麻雀,倒是会给她找麻烦。
她在太师椅上坐下,何田田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民女见过夫人。”
马夫人仔细打量她跪下后怀中露出来的孩子,书林幼时是她一手带大的,这张小脸她在熟悉不过,和书林一模一样,他两岁吗?这个身量小了些。
本想着过几日下帖拜访兵部侍郎家的李夫人,如今不成了。
何田田见马夫人和姜嬷嬷盯着孩子,她将孩子按住,让他也跪下,小孩子并不懂,扭动着身躯挣扎。
他委屈坏了,先是从边城到京城,没见过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认识的人,爹爹也不来看看他和娘亲,娘亲带他去了客栈说等爹爹来接,他等了好久,从黑黑的天等到太阳爬到头顶脑袋上,只等到来客栈的客人们讨论马将军回京当日与发妻和离。
马德才皱着小脸,他知道的,他爹爹就是马将军,爹爹说过他回了京城就是将军,爹爹身边就只有娘亲,爹爹不要娘亲也不要他了?
现在娘亲还按着他,要他跪一个不认识的人,娘亲是不是想将他送人,他见过的,以前隔壁的石头给人磕了个头就被带走了,再也没回来,越想越害怕,他大声哭嚎起来:“爹爹,爹爹…”
看见儿子哭成这样,何田田心中难受也没办法,这孩子是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再帮娘亲一次吧,她眼角余光掠过马夫人,狠下心来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他挣扎半天还是跪下了。
“快给夫人磕头。”
她知道儿子长得和他父亲十分相像,像到最初不过三五个月来看她一次的男人从未怀疑过这是不是他的血脉,她又一巴掌拍下去。
马夫人看得蹙眉,木扶手上精心养护的指甲掐在掌心留下月牙状的红痕,那孩子是她的长孙,她最得意的长子生下的长孙,她咬牙道:“这位姑娘若只是想训诫幼子,何必到我马府来。”
她赌赢了,现在她需要一个身份,何田田眼中闪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一手不经意地虚放在小腹前,她向前膝行几步,跪伏在地,目光落在马夫人缝着宝石的绣花鞋头上,哽咽着开口:“还请夫人怜悯,民女实在无路可走。”
马夫人低眉垂眼,漫不经心的品茶,这话今日可不能轻应,要是轻易让这不知道那个老林子里钻出来的狐狸精如了意,往后还不知会如何撺掇书林,可得好好立了规矩才行。
一阵风掀起帷帘,一旁的下人轻手轻脚的路过,不敢引起丝毫注意,无论那女子现在如何,就凭那小孩肖似将军,往后也是他们的主子,若是个心眼儿小的让她知道都有谁见过她这般…
快走快走。
“大哥明明答应了,若我说了就许我要一件东西,我就是想要你以前在家练箭时那个扳指嘛。”脆生生的声音飞过廊桥落在花厅众人的耳中,水红色的少女蹦蹦跳跳的围绕着一个英武男子。
马书林有些犹豫,他找妹妹是想知道她在这府中过的怎么样,哪怕她以及离开了,他想知道他错过了什么,但妹妹要的这个扳指——是她送他的。
马苏岚暗中气闷,大哥回来找她,只知道问那个女人,她偏要这东西:“大哥可是答应我了,大哥不会想食言而肥,会变胖的。”
她拉扯着马书林的衣袖挡在他前方倒退着走,眼巴巴地瞅着他,本就是自己答应妹妹的东西,马书林无奈的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翡翠扳指扔给她:“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你怎么非要这个旧扳指。”
当然是因为这是她送的,马苏岚心道,她嘴上不理会大哥的问题,接了扳指脚步轻快的奔向花厅:“快些,我找母亲有急事呢。”
马书林跟着她加快步伐,他进了花厅才注意到地上跪了一个人,层层叠叠的帷帘垂下,阳光透过浅色帷帘投在她们的身上,他脚步一停,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马苏岚见状,尴尬地笑笑:“哈哈,母亲这儿既然有客人,女儿就先回去了。”她转身提起裙摆比来时走得更快,离开了花厅。
织金绣锦的裙摆飞扬而过,何田田无暇注意,她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马书林,转眼间她已然熄了入府前的心思,没有顺势趁着马书林刚过来说些什么,马夫人敢让她和德才跪着等来他,是不会被擎制的。
马书林果然没说什么,只是将儿子抱起来,小人儿被打了两下现在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看见爹爹出现一抽一抽的流泪,被抱起来就用小手死死地抓住爹爹的衣襟。
马书林犯了难,本想拿这小子哄哄母亲,他竟哭的厉害,他粗糙的大手敷衍地抹过孩子的嫩脸,将就着抱给马夫人。
他将哭成花脸的小孩儿递给母亲看,解释道:“母亲,儿子在边城救了个人,后来儿子受伤在城中养伤时也是田田悉心照料,儿子才好得快重回战场立功呢。”
马夫人见儿子出面,心中暗骂一句狐狸精,看着近在咫尺的大孙子哭得熟悉的小脸乱糟糟的,忍不住伸手接过,掏出手绢仔仔细细给孙子擦脸。
真像啊,抱着他就好像还在十几年前,那时候也是这样抱着书林,老爷摘了她养在瓮里的花欲给她插戴,被她看见笑骂几句。
马夫人回忆着,嘴角扬起,手上的动作越发轻柔。
马书林知道母亲态度软化,打蛇随棍上地将默默垂泪的何田田扶起来,没有多的椅子就从角落里摸了个绣墩出来,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为何不等他来客栈接她,就这样闹到母亲跟前来,也不知有没有人看见她进府,还是先与母亲说说,他的孩子总得有个名分。
何田田坐在绣墩上泪盈于睫,在马书林准备去和马夫人说软话前,轻轻扯动了他的衣角,低声解释:“德才实在哭得厉害,我才带他过来的。”
不等马书林心中惭愧安慰两句,马夫人一声冷哼,当着她的面这小狐狸精就敢勾人:“书林,府上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准备给她什么身份?”
没有正妻,如何纳妾?
马书林垂头看看柔弱地依偎他的田田,又看看母亲怀里的长子,迟疑的开口:“田田到底在边城照顾我两年多,又生下我的长子,且腹中还有一子,就让田田先在府中住下,等日后正妻进门,将她纳为贵妾。”
妾室也分三六九等,好出身的女子是贵妾,一般的良家女子是良妾,要是秦楼楚馆的、唱戏卖笑的贱籍,赎买回府中就是贱妾。
马夫人心头一跳,她细细端详这个何田田,一身细棉布的衣裳剪裁大了些,她原以为是衣裳不合身,不曾想是为了这肚子特意放开了身量,三年两胎,倒是好手段。
身上是过了几水就不鲜亮的细棉衣裳,头上插戴的簪子有些磕碰的地方已经漏了底色,一看就是银镀金,灰色的布鞋上面没有一点绣出来的花样,她扯动嘴角拉出一点笑意:“先前是我不知情慢待了,书林,不知这位姑娘家中可有长辈在,将军府不是那等没有礼数的人家,纳妾也是有聘礼的,也好叫我知道这聘礼往那家送去。”
何田田一听这话本来停下的泪又开始往下淌,哭得梨花带雨将目光投向马书林,马书林心疼坏了急忙开口,“母亲,莫再问了,田田早已是孤身一人。”当初只有他能帮衬田田一二,可见是没有亲人了。
马夫人有些无语,先前为了沈妹妹情深几许,现在看着又为这田田在这儿心急火燎,她儿子还是个情种。
不过娘家没有什么助力,贵妾是不成的。
马夫人和风细雨地对何田田开口:“我儿想将纳你为贵妾,我自是没什么好反对的,”她微笑着将看着马书林继续道:“如今书林没有正头夫人,只好委屈你照着书林说的,先在府中住下,待书林聘了正妻,由我这个当婆婆的开口,让你有个名分,只是这孩子要放在嫡母院中养着。”
要是让她当了贵妾,她就让那沈家女回来管家。
马夫人眼珠一转,纳闷道:“也不知那沈氏女是受什么刺激,在我儿回京升官这天和离,倒让我作难了。”沈氏商路消息灵通,想来是知道这女人的存在,才离开马府,那女人厉害得紧,不可能是因为她和老夫人。
也不知书林对此知不知情
何田田心中一紧,最大的考验来了。
她在客栈听见马将军与夫人和离的时候,便知道有这一关,自从商队到了京营附近,他便不曾来看她们母子,要只有她一人也无大碍,可她有孕在身还带着他的儿子。
当时只想是他要向正妻表态,好为她们母子三人谋个名分,现在想来,恐怕是早知道他夫人要跟他和离,他是心中怨怪她?还是不敢见她们母子。
事到临头,唯有往好处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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