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怀竹和怀雁过来了,方才他们见裴睿进了后院,等了好一会没等到他回来便想着过来看一眼,一进来就见裴睿脸色铁青,两个婢子站在底下低垂着脑袋,不知出了何事。
良久,才听裴睿开口:“你们二人头上的发饰,是如何来的?”
“不是婢子们偷的,是、是夫人送的,”小兰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话中带着哭腔:“我们有夫人手书,千真万确是夫人赠的。”
小翠也慌忙跪下,点头如捣蒜。
“她还有心写手书?”
据祁椒婧说她走得决绝,他离开之后不过一日她便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帖,第二日一大早等不及冒着大雨就走了,拦都拦不住。
裴睿冷笑一声,手指在案上“笃笃”敲了几敲,朝她二人道:“明日去找怀竹,折现银给你们,现在,摘下来。”
小翠和小兰发着抖,各自将头上的点翠镏金花簪和折枝花白玉梳背小心摘下来,放到裴睿手边的案几上,又退了回去,依旧跪着。
裴睿看也不看,对她二人道:“下去吧。”
小翠和小兰千恩万谢起身刚要走,小翠忽又想到什么,低着声道:“夫人临走时,还交代了一件事。”
裴睿垂眸,等着她继续说。
小翠道:“夫人说,若是郎君过来,便把它交给郎君,是去是留,任凭郎君做主。”
“何物?”
小翠给小兰使了个眼色,小兰忙跑进里间,打开衣柜,从里面拿了一物出来,呈到案几上。
裴睿瞥了一眼,不明就里。
小翠知道世子从未见过,解释说:“这是那日夫人与二房的于夫人一道去慈恩寺时从送子观音殿求来的荷包,夫人说,她不便带走,寺里求来的也不好丢了,就放在这里,她说本是因为郎君才求的,便交由郎君处置。”
这丫头不知是说习惯了还未改口,亦或是此时紧张忘了,她竟是一口一个“夫人”地叫着,裴睿听着觉得有些刺耳。
他又瞥了一眼案上那荷包,金色锦缎,红线镶边,金贵喜气,在这寒凉的暗夜,十分耀眼。他明白这是个什么物件了,心中暗道他身边连个夫人都没有,要这物有何用?
他没有说要如何处置,只是站起身来,径直往外走,回书房去了。
留下怀竹与怀雁,看着案上的三件东西,愁眉不展。
怀竹:“郎君的意思是?”
怀雁:“先收着吧。”
怀竹“哦”了一声,上前去将东西收了起来,又对小兰和小翠说道:“没什么事了,你俩回去歇着吧,郎君那儿交给我们。”
小翠小兰感激涕零,目送怀竹怀雁走了,才将屋中灯烛一一灭了,又将门关好,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裴睿在书房窗前静静站着,直到见后院屋子里灯光全灭了,只剩一片漆黑,廊下那两盏灯笼如鬼魅般浮在那一片漆黑中,这才收回视线。
怀竹手中小心翼翼捧着三样东西进得书房来,见裴睿站在窗前,背影有一丝落寞,便立即驻足不敢上前打扰。
片刻后,怀雁取了个紫檀木匣子来,打开,让怀竹将东西一一放了进去。
听到动静,裴睿转过身来,看了二人手中之物一眼,沉声道:“全都丢掉,不用留着了。”
说完他便走到里间,旋入屏风后头,宽衣解带准备睡觉。
怀竹愣在原地,想劝又不敢劝,只怕来日他后悔了又找不着,届时怕是会拿他出气。
他将木匣子推给怀雁,朝他撇了撇嘴,示意他去处理。他自己则出去打水过来伺候裴睿洗漱,这事交给怀雁,郎君对怀雁总归是客气一些,至少不会拿他出气。
*
从善安堂回来,祁椒婧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整个侯府一大家子人,哪一房的日子都过得好好的,就她长房,偏生这么多年没有添一个儿孙不说,现在还得重新找个媳妇。
初时她还很是喜兴,姜淮玉一走她就忙活起来找了媒人来,可是这都月余了,还没找到合适的。
方才席间被老太太那么一说,看她那失望的表情,令她在一家子面前难堪。
邢嬷嬷斟了杯热茶递过来,说起一桩事来:“前些日子张姨娘的娘家人过来问过了,他们的意思是想把人接回家。”
祁椒婧不紧不慢呷了口茶,“接回家?”
“呸,”邢嬷嬷不屑笑一笑:“出了那档子事,怎么可能放她回娘家去,保不齐又要被送到哪家去做妾,平白污了咱侯府的脸面。”
说的就是这二房的张氏,自从上回中秋被发现她又与裴屹厮混在一处,裴屹被侯爷鞭笞责骂一顿后当日就遣车马送回了外县去,而张氏则交给祁椒婧处理。
祁椒婧从小在伯爵府书香礼仪熏陶下长大,最是见不得这些秽乱门庭的龌龊事,她实在是不太想管这些糟心的烂事。那日她看着堂下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张氏,眼泪横七竖八糊了一脸,没了往日的矫揉跋扈,原以为她哭哭啼啼的是想求个宽容,可一说起话却是要跟着裴屹去外县。
她这话一出,一向最宠她的二老爷气得当场甩袖走了。
侯府怎么可能允许此等有违纲常之事呢,祁椒婧先是将张氏在柴房关上了一阵子,派人看着,且看二老爷会不会来替她求情。
等了半个月,裴严却从未过来说一句话,看管的人也说他从没去看过她一眼,看来这次他是真寒了心了。
时机成熟,祁椒婧当夜便派人将张氏送出府,送到了长安郊外的一处寺庙中,按着她剃发为尼。
这寺庙虽不太知名,但是长安城的主母宗妇们私底下都知道,但凡是有管教不好的妾室姨娘,都可以送去那处。
寺主收了侯府许多的香火钱,承诺会严加看管,祁椒婧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心里总是不太放心,怕这家丑外扬,便差人时不时往寺庙里去一趟。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手上沾染一条人命,只能自己多费点心了。
“告诉他们这事不可能,张氏生是裴家的妾,死也是裴家的鬼。好了,不说这个了,”祁椒婧揉了揉额角,转而问道,“上次托翟夫人给睿儿寻个继室,怎么久未见她来?”
邢嬷嬷笑道:“夫人别急,世子爷这回寻的是正妻,自是要好好筛拣了。”
祁椒婧歪歪倚在榻上,展开手上绢子铺在膝上,月白的纱,隐隐透出底下绯红的襦裙,上面锦绣繁华的纹样被这一抹轻纱遮掩,似蒙了层雾,看也看不清。
“上回她提了一句那宋太傅家的孙女,你觉得如何?”
闻言,邢嬷嬷一时做了难,支吾半天,急得祁椒婧问她:“你倒是说话啊,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邢嬷嬷这才说起,“夫人您忘了?那天翟娘子刚提了那么一句自己就收了嘴,打了个岔胡混过去了,您怎么倒是偏巧记住了。”
祁椒婧想了想,且不管这翟婆子什么心思,她却是觉得可以试试看,“这宋家的二娘子我倒是见过两回,书香世家的孩子,温婉端庄,伶俐乖巧,与她说话叫人心欢。得,改日准备些礼,我去见见她母亲,先当是平常走动,我探探她口风。”
邢嬷嬷只好点头。
这件事稍有些眉目了,祁椒婧心中终于松快不少,呷了口茶,闭着眼招一招手让丫鬟来给她捏肩捶腿。
*
生辰宴上原本几个年轻人约好今晚去游湖的,奈何姜淮玉白日里喝多了,临走时说是先回去睡一觉待晚上再出去,结果这一睡就睡得不知时辰了。
暗夜中,萧宸衍在船上倚着栏杆望着远处,寒风吹来,墨色的湖面泛起一阵涟漪。
身后传来琵琶曲声及许多人的笑声,姜霁书、宁乐还有一帮叫不上姓名的人在船舱里谈笑,而他脑中想到的却只有一人。
这么多年了,今日是他距离姜淮玉最近的一次,她身上幽淡的沉水香在他鼻尖久久徘徊不去,只差一点,他就能抚摸到她了,那是他梦中无数次见过的脸。
“主君。”容峰摘下黑色蒙面巾,来到萧宸衍身后。
“可确认清楚了?”萧宸衍头也未回,低声问道。
容峰在外总是蒙着面巾,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今日他却忽然不想蒙面了,月光下,他的脸上满布烧灼的伤痕,看着有些瘆人。
但若避开那些伤痕看去,却能依稀看出他也曾是个俊美的男子。
未听到答言,萧宸衍转过头来,看到他摘了面巾,却不说什么,只道:“答应你的,本王一定会办到,只是,你现在还不能现身,否则前功尽弃,她那里也不要去接近。”
容峰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伸出手,又将黑色面巾蒙上。
萧宸衍淡淡看了他一眼,又转身望向平静黑暗的湖面,夜色笼下来,远处的山峦如墨般隐在天地间,像吞噬一切的巨兽,只等时机成熟,便要张开血盆大口。
他有的是耐心,不论等多久他都可以,他可以为他所恨之人布下天罗地网,也可以为他所爱之人,织一张网,等她赴他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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