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皙池单手撑住额角,纷乱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视线,眼眶酸得要命。
她遣退了如兰、若竹,浴桶的水换了一桶又一桶。
小腹好像又开始痛了,可更痛的却是那颗她以为早就麻木的心。
赵氏所住的厢房离这边不远,她故意敞开了窗露出声响,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勾人的手段她比比皆是,比起木头一样的左皙池,即便怀着孕,赵氏也显然更适合心情不悦的男人。
“呕......”胃部倏然翻涌,她双臂撑着桶沿干呕不止,背后消瘦的蝴蝶骨好似要飞起来。
蚀骨的痛从脚心顺着脊梁爬上头顶,刚刚被陆奕行触碰过的每一寸肌肤都像被人用滚烫的烙铁碾压过。
白皙细嫩的肌肤搓到发红,左皙池身体控制不住地在抖。
她竟然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男人身侧苟延残喘了六年。
恶心。
太恶心了。
她甚至还去为自己求子。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脏。
要比六年前更加污秽可憎。
百般奉承,乞怜摇尾。
如陆奕行曾经所言,为了母族像......不知廉耻的青楼妓子。
左皙池死死咬住下唇,身子蜷缩在桶中,环抱双臂的手指甲陷入皮肉而不自知,忽地余光瞥见了放置在一旁的轻薄羽纱艳粉缎裙。
是那日从左家回来后,左王氏派人为她量置的衣裙,用作什么目的不言而喻。
她不爱粉色,更是少穿,上一次穿还是.......
脑海中不可抑制地闪现过少年意气风发的脸。
「小姑娘家家的,天天愁眉苦脸,穿得这么老气横秋做什么?我不爱看!」
「顺路买的咯,你管小爷?」
.......
明明不算多好听的话,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又是那样怀念。
不,怎么可以想他?
怎么可以在这么腌臜的地方想到他?
啪——
水花四溅,左皙池下唇咬到泛白,舀水泼向粉色缎裙,像是在看什么十恶不赦的脏东西。
泪光在眼眶打转,她闭上眼睛,脱了力,身体颓然地靠着桶壁缓缓下滑。
水面淹没脖颈,再到头顶,紧闭的眼尾滑落的泪一道融入水中。
窒息感一寸寸剥夺她体内的空气,像极了六年前落入河中的感觉。
那时的自己尚且还有挣扎反抗的勇气,可现在却早已成了当初最厌恶的模样。
六年前与六年后的场景不断交替变化,少年清俊张扬的面庞与今日甚至不敢多听一句的冷冽声线交织重叠。
就像此前无数次仰望那位众星捧月的少年一样,不对.......
现在的他更像一位无冕之王,站在自己此生无法企及的高度,睥睨审视她背弃过他的罪责。
他大抵是不会恨她的,更或许……他早就忘了微不足道的自己,毕竟当年的他何尝不是将这道婚约当作枷锁?
所以.......
如果那年落水没有被救起来就好了。
如果没熬过后来的高热寒症就好了。
这样,不用沉浮在当下的水深火热之中,不用被他看见她千疮百孔的人生。
也不用......对不起任何人。
......
李家,墨苑。
昏暗的书房中只点了一支暗淡的火烛,氤氲檀香的桌案前,端坐的男子身姿颀长。
他一袭玄青锦衣,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捏着一枚约莫拇指大小的孔明锁。
民间的孔明锁无论复杂与否,都是可解开的榫卯结构,而他手上这枚却更像是仿制孔明锁外形镌刻的木雕。
飘渺昏黄的烛光在他棱角分明的容颜上留下的道道剪影。
李子尧下颚紧绷,他没有佩戴面具,可以清晰地看见一道从左眼下方向上勾勒至眼尾的伤疤,显得整个人桀骜又狠辣。
他紧紧盯着手头的孔明锁,手背胫骨迸起,深沉黑眸中裹着浓重的雾气。
“都督。”
旭光双手将带血的切结书呈上桌案:“市舶提举司吏目只交代了这么多。”
李子尧扫视一眼,将孔明锁不动声色地揣入怀中,仿佛无事发生。
“嗯。”他应。
“那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了,还需要属下继续审吗?”旭光问。
“不必。”李子尧道,“给他请个大夫,好生养伤,此事不可泄露。”
“是。”旭光应声,却并没有立即退下。
“还有何事?”
旭光慢慢道:“都督.......今晚小陆夫人离席后被小陆大人带去景仁宫面见了皇后,只是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待见小陆夫人,遂人是在宫道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期间还遇见了贵妃娘娘不知说了些什么,后来.......”
“闭嘴。”李子尧手背抵唇,太阳穴跳了几下,抬眸的目光锐森冷冽:“让你说这些了吗?”
旭光一愣:“不是您让属下看护........”
“滚出去!”
旭光彻底愣住,可眼瞧着自家主子冒火的双眸,他知道现在最好不要再多说一个字。
“是,属下告退。”
暗卫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李子尧捏着刚刚呈上来的卷册却一个字都看不下去。
只肖一闭眼,他脑中耳边便全是她的音貌,如同魑魅不散,卷起阵阵无名之火。
李子尧吐了口浊气,斟了杯凉茶,可当他捻起杯盏时,却又在那清澈见底的茶水面上看见了女子单薄无依的背影。
她好像比从前更瘦了。
轻飘飘的,走快点都感觉要被大风刮起来。
她也穿得愈发暮气沉沉。
可即便这样,那六品敕命的藏青外袍也依旧刺眼得紧,刺眼到分明隔了重重人海,他依旧能一眼瞧见她缩在后面,垂眸敛目的模样。
看起来还是那样胆小怕事,还是那么好被人欺——
被欺负?
李子尧冷笑了声,继而想到那日在崇福寺静室后方所听之言。
还能给自己一家祈福求子,她恐怕很是享受其中吧!
李子尧下颚紧绷,宛若深潭的双眸淬上冷冽如冰的寒意。
啪得一声,杯盏应声而裂。
碎裂瓷片刺入掌心的痛将他紧凛的心口扯开一道口子。
而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痛一样,就这样盯着一滴滴鲜血顺着手肘汇聚成一小摊暗色,浸暗玄色的衣袖。
“都督。”
呈影从窗外闪现而来。
李子尧缓慢移动瞳仁,嗓音低哑:“说。”
“都督,”呈影稍顿,看了眼男人的脸色,“揽月塔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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