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太爷脸沉得快滴出水来。
谁人不知那左氏曾是李子尧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现下人未请自来,又突然出这丑事,简直就是打陆家的脸!
感受到四处投射而来的视线,李子尧敛目,阴影遮挡了他的神情:“既然小陆大人有私事,李某便不再叨扰。”
男人转身离开,方才喧闹的正堂因此静默。
闹了这样一遭,这岁自然是守不下去了,陆老太爷忍着怒气遣散了一大家子。
陆夫人平复心脏急跳,状似指责:“大家都在前堂守岁,左氏跑去祠堂做什么?”
闻言匍匐在地的如兰身子一僵:“少爷,少夫人她......”
“我知道了。”陆奕行嘴唇抿成直线,绕过他们径直朝祠堂大步而行。
.......
此时此刻,昏暗的祠堂被愈渐走近的火把照亮,陆奕行推开门,蜷缩在角落的女子斜斜地靠着墙壁,身子单薄地可怜。
他踏入室内,隐隐瞧见埋在厚厚披风下那张苍白的小脸,在她脚边堆砌了一沓染了笔墨的宣纸。
“将少夫人带回知语轩。”疾步而来的陆夫人绕过众人挡到了陆奕行身前。
陆奕行皱眉:“母亲。”
“方才来时才听下人道,左氏说要给陆家祈福这才选了除夕之夜留守祠堂抄写佛经,这孩子也真是......”陆夫人拉过陆奕行的手臂状似嗔怪,“不知道还以为是咱们陆家苛待了她。”
说话的当头冯嬷嬷已经带人扶起了左皙池,顺道收起那满地抄写的《女戒》。
本欲上前的陆奕行被陆夫人拦住:“大夫呢?”
冯嬷嬷:“老奴已经遣人去请了。”
陆奕行颔首,见左皙池被人托起,外层的披风掉到了地上,陆夫人忙给旁人使了个眼色,婢子立马拾了起来。
“今日不早了,启明你也累了一天,这边有娘在,你先去歇息吧。”
陆夫人推着他往外走,宽慰道:“你是嫡长孙,明日还要晨起带着下方一众庶弟祭祖拜岁,莫要惹了老太爷不快,还有知语轩这么多人去要是传了出去倒像是我们陆家出了事般!”
陆奕行还欲再言,陆夫人继续:“再者你不是翰林院还有差事未完吗?”
他缄默片刻,颔首道:“左氏这边劳烦母亲记挂。”
陆夫人笑:“你的媳妇儿我还能苛责了不成?来人,送少爷回院。”
“是。”
眼瞧着陆奕行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陆夫人的笑容瞬间敛下。
她压低声音:“你们怎么做事的?祠堂重地还能有人混入?!”
除夕之夜府里的主子们都在前堂守岁,后面的下人自然也有所懈怠。
“奴婢该死。”
婢子小厮乌泱泱跪了一片,陆夫人怒目哼声:“看管祠堂的都给我去领十板子!”
下人们瑟瑟发抖:“是,夫人。”
......
如兰摸着左皙池滚烫的额头都快要急哭了,眼看着人都没了意识,可到了后半夜大夫才姗姗来迟,草草开了药方后又很快离去。
知语轩的主室只有若竹和如兰忙前忙后,左皙池半梦半醒地被喂了汤药,昏睡了整整一日才在第二日旁晚悠悠转醒。
“少夫人,您终于醒了!”如兰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见她睁眼泪珠又落了下来。
“我......”刚刚开口,左皙池就觉得嗓子一阵火辣辣的涩痛。
她皱眉,如兰连忙端来了水:“少夫人您喝点吧。”
温水入腹,左皙池声音嘶哑:“......我睡了几个时辰?”
若竹刚好端来熬好的汤药:“少夫人,现在已经是初一酉时了。”
初一、酉时?
她愣住,撑着身体就要坐起来。
“少夫人您慢些!”如兰和若竹搀扶着她,给她披好外袍。
“初一酉时......岂不是已经过了祭祖的时辰......”左皙池张合没有血色的嘴唇,又看见那碗黝黑的汤药,心里一片荒芜。
她抄《女戒》晕了过去,所以得风寒的事已经被陆家人知道了,并且还错过了一年一度的祭祖。
思及此,左皙池头疼地按压太阳穴,如兰心疼地不得了:“少夫人,奴婢帮您按吧。”
她挡住如兰,艰难开口:“若竹,今日可有人寻我......?”
若竹一愣,欲言又止。
左皙池抬眼:“........说。”
若竹抿唇:“少爷......少爷他今日早间派人来问过......”
“问什么?”
“问少夫人可否......按时辰祭祖。”
“少爷未免太不懂疼人了!”如兰再也忍不住,泪水又溢出来了,“少夫人拖着病体又是核账又是准备除夕夜宴,夜宴未能参加被罚在那冷冰冰的祠堂抄《女戒》不说,今儿个都见少夫人晕倒了就只记得祭——”
“嘘!”若竹胳膊肘抵了抵如兰,“别乱说,少夫人是为陆家祈福自愿抄的佛经。”
左皙池眸光闪烁,对上若竹通红的眼,忽然就懂了。
是了,除夕夜宴整个陆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又怎么会在此当头给自己贤惠主母的名头留下个苛待儿媳的污点?
而陆奕行,哪里会不信自己的母亲?
左皙池觉得头疼得紧:“扶我躺下。”
“是,少夫人。”
左皙池偏过头,本不觉委屈,可倏得想到千里之外刚打胜仗的那人。
她忽然眼眶发热:“明日的请安......去和母亲说我身子不适,去不了了。”
.......
浮云积雪,万里苍茫。
新年到来的洛京城解除了十五日的宵禁,是以,即便大雪纷飞,亦掩盖不住其中欢庆。
然而在这处欢愉的另一面,却是无尽森寒。
大理寺刑房。
飘荡着血腥味的甬道壁上火烛飘渺,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中隐隐传来铁器碰撞的声响。
最内刑室中,男人挺拔的身姿在凹凸不平的墙面上留下黑色的剪影,银丝镌绣的束带勾勒出精瘦的窄腰。
他手上把玩着皮鞭,半边银面具映出皮鞭倒刺占满了干涸血肉的倒影。
一名穿着囚服的肥胖男子被狱卒架着绑上刑架,他拼命挣扎,强作镇定地威胁:“你们敢抓我!我可是市舶提举司......”
话音未落,李子尧翻转手腕。
啪——
“啊!”
轻飘飘的一鞭迸出鲜血,那人眼球突出,从未感受过的剧痛一下子扯碎了他的理智。
“大人......大人,小的究竟犯了何事......”肥胖男子痛得涕泗横流。
向来养尊处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鞭笞?
“哦?”李子尧拖长尾音,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丑态百出的男子。
“我......我没犯事......啊——”又是一鞭带下皮肉,肥胖男子痛到浑身肥肉抖动不止,掀不动的眼皮好像要随时晕死过去。
“嘉顺十三年到十五年间,福广来往船数千,市舶税收至少五十万两,而你们上呈的却是十万两,吏目大人,这是为何?”
此言一出,方才还在大喊大叫的市舶提举司吏目霎时噤了声,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慌乱:“这.......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小官.......”
李子尧将鞭子扔给身后的狱卒,懒得再做提审活计:“来,给他好生回忆。”
“是!”
.......
李子尧转身向外,伴随着黑靴踏地,尖锐刺耳的嚎叫与鞭笞的声音荡漾在整个刑室。
铁门开合,李子洛从隐匿中走出。
他长相与李子尧有三分相似,只不过一双眼睛却不似李子尧那般锐森,更多是沉稳温和。
李子洛抬眼看他:“阔别六年,我们李家早不是最初在洛京时的样子,你这样未免过于锋芒。”
“提问罪犯,该是大理寺之责吧,少卿大人?”李子尧随意倚着墙面。
六年前他们二人因李太师之罪一同贬谪南疆,如今李子尧以赫赫军功荣光归京,嘉顺帝也借此机会恢复李家人的官职。
李太师拒了重回内阁的职务,李子洛重回大理寺,成了大理寺少卿。
“此前你人未归京,弹劾先到,已经将洛京搅得乱成一团。”
“既如此,少卿大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李子洛无奈垂目:“市舶税纰漏颇大,若往上查必然牵连户部。”
陆奕行之父陆老爷正是户部尚书。
“怕了?”李子尧挑眉。
李子洛弯唇,没搭这言语:“殿下让我给你带句话。”
“市舶提举司提举陪夫人进京省亲,而明日则是洛京中人去济源寺为来年祈福之日。”
李子尧直身往外走:“知道了。”
“霁云,”李子洛正色问,“当真要如此得罪陆家?”
“得罪?”李子尧笑意不达眼底,“不,是他们先惹得我。”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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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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