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与君意

韶仪正想细问,却见陆王氏突然像是炸了毛的猫一般,猛地一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

“反正说来说去最后还是掰扯到老身的头上。”陆王氏像是已然失去了耐心,大声嚷嚷道,“你索性就说是老身想祸害府里不就行了,老身一个半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死了就死了罢,直把老身交出去让皇后娘娘责罚便是!”

陆王氏一面说一面哭嚎,若非陆庭知硬扶着她,怕是要当场坐到地上去如大街上那些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好一阵撒泼。

“娘,你这是做什么呢。”陆庭知既是无奈又是着急,当着当今储君的面,母亲如此行事成何体统。他一手挽过陆王氏的胳膊下方,将她整个人提来免得真的坐到地上去,一面劝道:“韶儿也是为了咱们府里,并不是有意为难您。这您院子里下人做的事情,您又不是生了千里眼顺风耳,什么都能瞧见的。”

“你就爱惯着你这个媳妇,有了她就不要我这个老娘。”陆王氏一扭身就要把陆庭知甩开。

陆庭知一时无法,只得一面哄着陆王氏,一面尴尬地对韶仪道:“我带母亲回院里梳洗打理,剩下的事情辛苦韶儿你全权处理了。”说罢便几乎是半搀半拖着陆王氏离开了惜芍院。

陆王氏都被带走了,韶仪还有什么可说的。

倒是秦怿在一边饶有兴致地旁观了半晌的戏,瞧了眼被留下的芝兰,轻笑了一声道:“看来这个丫头就是留给你交差的了。”

芝兰惊慌抬头,连声哭喊道:“奶奶,此事当真与奴婢没关系,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啊!”

韶仪心里头烦躁得很,此事查不查的清楚她其实并不如何在意,她更在意的是究竟是谁,竟知道昔年宫中秘事,还想由此挑起自己与母后间的嫌隙,又是不是那个姜嬷嬷。

“既然与你无关,你就先回去吧。”韶仪摆了摆手对芝兰道。芝兰这个丫鬟对她来说,此刻还不如那个小红来的重要。

秦怿见韶仪眉宇间神情便将她心中心思猜了个十之二三,待芝兰走后便状似无意地缓声道:“你这婆母也是个有意思的人,平日里在我面前生怕跌了半点颜面,偏偏这次改了脾气,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或许是因为有对她而言比颜面更在意的东西。”韶仪轻声道,目光幽深如蒙薄雾,看向陆王氏离开时候的方向。

方才陆王氏突然间发难,实在太过于奇怪。这次出岔子若是让皇后记恨于肃国公府,是陆王氏最不想看到的,可她却宁愿在太子面前丢人现眼,都要打断这件事情的推进。

韶仪实在想不到,除了府里头除了那位能让她服软听话的姜嬷嬷,还有什么人能让自己这位向来最要脸面的婆母如此。

只是这一次若当真是姜嬷嬷所为,让整个肃国公府成为母后的眼中钉,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韶仪眉头紧皱心中转过千般思绪,正踌躇之际,忽然有一双手自她的眉宇间抚过,令她不由得神情一滞。

而为她抚平眉间的人,亦是一怔。

两人双目对视间,同样的如出一辙的恍然。

秦怿的指尖有些凉,触及她的肌肤之时虽只是如蜻蜓点水一般,却能让她清晰地感受到指腹间因为常年执笔而生出的一层薄茧。

他仿佛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于礼不合,骤然收回了右手背在身后。

韶仪的目光太过于明亮,秦怿在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寻到了自己的身影映在其中。他下意识别过脸去,不敢与她对视,仿佛是生怕她在自己的眼中看出了什么。

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女孩子家家的,哪有成天这样愁眉苦脸皱着眉头的。”

韶仪抿唇,歪着脑袋看他,眼中满是笑意,嘴上直道:“皇兄教训的是,日后不会了。”

成年兄妹之间,太子这行为未免有些过于亲密。只是……鹧鸪看了一眼自家殿下神态间难得的放松,登时便只作什么都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当做自己不存在。

秦怿不欲再提这话题,于是问她道:“我方才见你神情,可是心里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韶仪点首,“我这位婆母并不是个好相与的,院子里用的趁手的除了刚才个叫芝兰的丫鬟,还有一个明翠,以及一位姓姜的嬷嬷。”

“姜嬷嬷——”秦怿心中重复了遍这个名字,竟觉得好似在哪里听过。

韶仪不觉有他,继续道:“这位姜嬷嬷虽然只是个下人,但是婆母却总愿听她的话,而她似乎也对婆母的脾性极为熟悉。而且她只在婆母院中,少有出门,便是我嫁到府中三年,见到她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如此说来确实是个奇怪的人。”秦怿沉吟道,“虽然是个嬷嬷,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位资历老些的丫鬟,怎么也不至于特意安排一个丫头去伺候。”

韶仪同样有如此感受,这位嬷嬷实在是太过古怪。她想到这里,忽然想起那日姜嬷嬷主动找到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上竟涌现出几分想与秦怿和盘托出的意思。

这几年她一直过着不从心也不用心的日子,只是听从母后的话,做一位合格的大梁公主,以及一位合格的世家夫人。哪怕是陆庭知背着她养外室,她虽有不甘,觉着伤心、觉着恼怒,却也从未生出委屈的感觉。

可是这一瞬,在皇兄的面前,韶仪竟有了几分自己的小心思。就像是被外人欺负了的孩子,回到家忍不住向疼爱自己的亲人告状。

秦怿半天不见韶仪说话,刚觉着奇怪,便见对方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

“芍芍你怎么了?”韶仪的眼中是秦怿从未见过的情绪,让他瞧着心里发慌,素来遇事冷静的人居然难得生出几分手足无措的情绪,“可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事,皇兄你说的不错,那个嬷嬷确实有点问题。”韶仪摇了摇头,“我就是刚才想到了些事情。”

秦怿闻言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继而转念一想,对韶仪道:“你不必担心母后那边,我会去和母后说明的。”秦怿说罢,眸光温柔,“再怎么气恼,她也不会当真为难于你。”

韶仪浅浅一笑算是应了,没有多言。

自小母后便并不喜她,韶仪心中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曾经竭尽全力想做到更好满足讨好母后,可是最终什么用也没有。这一次就算是让母后不悦,也不过是让她更不喜自己罢了。

“殿下。”见两人一时无话,鹧鸪出言提醒道,“宴上还有许多事情等您去处理,您看……”

韶仪闻言微一颔首,“走吧,左右此事今日是查不出个缘由了,我们先回去六丰堂吧。”

而此时的六丰堂上,陆王氏已重新打理梳洗后回到座上,便见林妙娘挺着个大肚子回转在堂上四下安置下人,不由得皱起眉头,将她唤过来。

“谁让你管这些事的?”陆王氏语气不善。

林妙娘闻言咬唇垂下眉眼,声音中满是委屈地道:“方才妙娘见姨妈您与姐姐都不在宴上,偏出了些岔子,担心怠慢了客人们更显得府上失礼,便悄悄只在无人见着的地方让下人们做些事情。”

听她这么说陆王氏的脸色倒是好了些,“可有让人瞧见你?”

林妙娘见陆王氏如此问话,便知她是语气微松,当下便敛了神色,“妙娘只在后堂,应是没人注意的。”

“嗯。”陆王氏点头,眼下她正心烦意乱,也顾不得其他。她见宴上虽然皇后离席,但氛围倒是已然回温,便对林妙娘道:“那你便先办着吧。”

“是姨妈。”林妙娘按捺住心中欢喜,定了定神应下。

她虽不知道方才皇后为何突然离席,但是能当家的两人都不在,于她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果然陆王氏回来便点了头。

如此一来,林妙娘愈发地名正言顺使唤起丫头仆役们来。

“不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竟也在这指手画脚的。”一名丫鬟前脚刚从前头回来,因着路上去了趟茅房解手,耽搁了些时间,便惹地林妙娘将其大骂一顿,大感不悦道。

此话正戳中了林妙娘的痛事,当下便回过身来,也顾不得还在六丰堂的院子里,便冲那丫鬟没好气道:“我是个妾室又如何,还不是在这管着你们这些人,一个丫鬟竟也敢在主子面前说三道四。”

“你算什么主子。”那丫鬟也是个刺头儿,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嘴。

林妙娘气急快步上前,扬手便给了那丫鬟一巴掌,将她狠狠打地跌在地上。只见不消一会儿,那张白净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那丫鬟被打得懵在原地尚未回神,便听到边上有一老夫人的声音响起。

“你不是那个妾室,不回自己院里呆着,怎么还在这里?”

林妙娘本来正在气头上,听了这话正想回嘴,于是怒气冲冲地回过身去,谁知却见是那位之前在堂上说过自己的那位杜老夫人,当下便慌了神。

若是被旁人瞧见也就罢了,可偏偏怎么竟是这位。这杜老夫人方才在堂上,得陆王氏便如此看重谄媚,想来身份之贵重远比旁人,又是如此厌恶自己这等妾室身份,林妙娘纵然是再气急此刻脑袋里也清醒了大半。

果不其然,那杜老夫人瞧了眼当下的场面,便冷笑一声道:“妾室管家,这就是你们肃国公府的家风礼数?”

这话说的极重。男子纳妾乃是常事,并无不妥,可若是宠妾灭妻,让妾室抢了正室夫人的风,那这事儿可就不单单是家事了。若是被言官弹劾,丢官罢爵亦有可能。

林妙娘脸色雪白,“我……”

杜老夫人本就是出身清门,最是看不惯京中这等纳妾取乐之风,当然不愿与她相与,更不会听她多言,于是还没等林妙娘多言便拂袖而去。

秦怿与韶仪进六丰堂之时,便正撞见杜老夫人携着丫鬟下人出了院门去。

几人擦肩而过之时,杜老夫人只冲秦怿行了半礼。她的目光在韶仪的身上微一停留,继而便是眉头一皱,脚下步伐加快竟是径直越过,一副不愿瞧她的样子。

韶仪一脸纳闷,便听秦怿在身边低声解释道:“这位是最近父皇身边红人杜祭酒的母亲,当朝二品诰命夫人。这个杜家可是如今正炙手可热的新晋勋贵,气焰最盛的时候。”

韶仪听着更是莫名其妙,这杜家与自己从未有过交道,这位杜老夫人又缘何对自己轻慢至此。

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所想,秦怿凑近她附在耳边,更压低了嗓音:“这位杜老夫人脾气古怪京中无人不知,你也别多想,你看她看到我这个当朝储君都是只行半礼的。”

男子的呼吸近在耳畔,带着温热的气息传过来,吹在她的耳朵上有些痒,韶仪下意识避开了来。

秦怿只道她是在外有意与自己避嫌,心中理解,也并未多想。

“方才发生了何事?”韶仪进到院里,便见林妙娘俏脸惨白地站在原地,地上坐着个年轻的丫鬟捂着左半张脸,两人看上去极惨,乍一看竟还有些分不清是谁欺了谁。

“姐姐。”林妙娘抬起头,眼波流转间泪光盈盈,我见犹怜,“方才这丫鬟偷懒惹了里头夫人不悦,我……我瞧您还没回来,便想着说她两句,谁知道她……”

林妙娘言辞间尽是委屈可怜。她说话时余光瞧瞧瞟着韶仪身边那玉冠束发的俊美男子,当朝的太子殿下。

这样的人物,是她一生都沾不上的光,却偏偏是韶仪的兄长……她心生向往,看向韶仪的目光几乎是忍不住的嫉妒。

“奴婢没有偷懒,只是早些吃坏了肚子去上了趟茅房。”那丫鬟见林妙娘倒打一耙,哪里肯干,也顾不得脸上还发烫的伤,一个打滚便起身跪在韶仪的面前,连声道,“方才那位夫人更与奴婢无关,奴婢听那位老夫人提了句‘妾室管家’……”

韶仪心中不悦,秦怿眸光微闪,瞥了一眼立在一旁不敢接话的林妙娘,神情淡到近乎于冰凉。

他虽然乐意见得肃国公府丢人,但并不愿看到韶仪被京中这些风言风语所中伤。妾室管家之事若是说出去,韶仪这个正经夫人的颜面何存。

秦怿本想开口说话,可看向韶仪之时见她紧抿着唇瓣,目光转也不转地看向自己,露出星点祈求的神色。

“这是你府中的事情,我既然答应过你不插手去管,便不会插手。”秦怿低声道,轻轻长吸一口气,压抑着心中风起云涌的怒火,“我先回宴上。”

他说着复又笑了笑,“眼下母后已经离开了,若是我也一起不见了,你这场夏宴可算是彻底演砸了。”

秦怿说的不错,纵然是韶仪此刻也不得不庆幸幸好皇兄来了。只是平日里他最是不喜欢掺和进这些事情,如今却因自己的缘故而要参加这种他不喜欢的东西。

秦怿前脚刚走,韶仪正想多问那丫头与林妙娘几句,便见陆庭知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

“世子爷……”林妙娘一直忌惮于太子不敢多言,见太子离开、陆庭知出现后眼睛一亮,只以为自己有了人撑腰。她刚开口唤了一句,不想陆庭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自己面前,猛地抬手用力给了自己一个耳光,顿时便耳中嗡嗡作响,愣在原地。

“你这个贱人,既然有了身孕便老实呆在你的闻香居,谁许你来六丰堂的!”陆庭知气得脸色通红,再也顾不上什么世子形象,就差指着林妙娘的鼻子骂了。

“世子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林妙娘脚下发软,险些摔倒在地,只觉得腹中一阵抽痛,当下便倒吸一口凉气。

林妙娘跟在陆庭知身边一年,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心里发慌的同时亦是委屈至极。在她看来,自己尚怀有身孕,他怎么能如此对待自己。

陆庭知那一巴掌可没放轻手劲,打得可谓是响亮至极。听到外头动静的陆王氏哪里还坐得住,便与几个交好的老夫人一同出来瞧瞧。

“知儿你这是做什么?”陆王氏一出来见林妙娘抱着肚子满面是泪,着急忙慌地便让身边的明翠去照顾着,一面对陆庭知没好气道。

谁知平日里最听她话的儿子今日却并不理会她,反而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几乎是拎住林妙娘便将人往外拽,一壁厉声道:“你给我出去,日后若是没有我的允许,再不准出闻香居半步!”

林妙娘哪里受得住,脸色更加惨白起来。她双手捂着小腹,只觉得腹中疼得厉害,眼睛里都浮起了泪花。

“她一个有身子的妇人,何至于此?”陆王氏见林妙娘脸色不对,生怕她动了胎气,一壁又瞥了眼一旁的韶仪,语气不善地道,“你可莫要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人。”

“什么青红皂白。”陆庭知怒极反笑,气急间已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母亲可知方才杜家那位杜老夫人去了四面亭,将杜祭酒和杜家老爷都带走了,说是不能与我们这等宠妾灭妻、家风不正的人家往来。”

陆王氏听罢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好在被身边的明翠扶着了。

那杜家老夫人虽然陆王氏也不喜欢她的做派,但她的儿子杜仲文杜祭酒却是陆庭知的顶头上司。

几个跟着出来的老夫人面面相觑,其中与陆王氏最是交好的周老夫人重重咳了几声,直称自己身子不适外头风大,便回了堂内。

陆家怎么说也是国公府,这种事儿她们这些人虽然好奇得很,但是也知道好奇心害死猫,还是少知道为妙。毕竟这个陆王氏可不是什么讲究人,若是惹了她岂不是惹上一身骚。

陆王氏已然顾不上其他,连声皱眉道:“什么宠妾灭妻,这是哪里的话,不就是让妙娘管了几个丫头,怎么就成了这么大的事。”

“我怎么知道。”陆庭知气恼道。他在国子监本就不被人所看好,平日里更是只能捡着一些鸡毛蒜皮的闲差,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天知道日后杜祭酒会怎么看他。

他越想越气恼,一伸手将林妙娘从地面上拎着衣袖就要往外拽,全然不管她已然煞白的脸色。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陆王氏担心着林妙娘腹中的胎儿,上前拦在两人之间。见韶仪站在一边不言不语,当即便冲她道,“你一个当家的主母,也不管管妙娘。若不是你连一个夏宴都办的如此糊涂,老身也不至于让妙娘来替你操这个心。”

韶仪是当真想不到事情已经发展到这般地步,陆王氏竟还能把此事强加于自己。她下意识看向站在一旁的陆庭知,正撞上对方望过来的的目光。

那双眼睛里一掠而过的怪罪之意,纵然过去得如此之快,快到她几乎以为是幻觉,也足以让她的心彻彻底底地沉入谷底。

陆庭知确实有怪罪于韶仪的意思,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只是觉得韶仪没有过管家的经验,才闹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然忘记了在此之前,自己还开口和韶仪提起过让林妙娘插手夏宴筹备的事情。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此时追究也是于事无补。眼下夏宴尚未结束,还是先回席上如何。”韶仪的声音平静无波,说的更是句句在理,“我看妙娘脸色不大好看,还是先回房去好好休息吧,当心别动了胎气。”

林妙娘虽不知道为何韶仪会为自己说话,但她确实心中慌乱六神无主,此刻听了韶仪的话倒是定下心来。

陆庭知闻言也冷静下来,他见林妙娘脸色苍白不似作假,额间更是冒出一层薄汗,眉头紧促捂着小腹的模样看起来确实是疼得不轻。

陆王氏虽然一惯对韶仪没有好脸色,但此时她担心着林妙娘肚子里的这颗陆家独苗,也顾不上和韶仪争嘴,只是扬声道:“蔓儿那死丫头呢,还不快去请郎中来瞧瞧。”

“没事的,妙娘可以的。”林妙娘惨白着一张脸,趁着陆庭知走神的这一瞬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女子的手柔若无骨,肌肤滑如凝脂,只牵住他一段的指尖。陆庭知抬眸便见林妙娘目中泠泠水色,楚楚可怜。

“世子爷……”她的声音温柔而娇弱,闻者无不为其心折,又何谈是陆庭知,“妙娘是无心的,只是看着姐姐不在怕宴上丫鬟们偷懒,不想却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韶仪冷眼旁观,果然便听陆庭知长叹一声,继而道:“让妙娘先回去好生歇息着吧。”如此竟然是松了口了的意思。

而此时的宴上秦怿刚一回去落座,便见温娉婷还安静地坐在一旁,不由得微一蹙眉。

□□亭与六丰堂中间的围屏不知在何时撤开了去,露出中间的高台,有乐坊的舞姬还在翩跹起舞。

这若是放在平日里,姑娘们的目光早已往□□亭那头去了,可今日有太子在此,或多或少地都往上座处飘了几眼来。

韶仪与陆庭知回到席上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自家皇兄神情冷淡、眉头紧缩地坐在座位上,仿佛座椅上有钉子似的。

“殿下?”皇后不在,温娉婷虽然她可以坐回温家的位置上,可她好不容易能够坐在太子的身边,又怎么甘心就这么放弃。

正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然见太子的眉间舒展开来,一直淡漠的眼忽然间有了光彩。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温娉婷看到了韶仪。

“韶仪公主,可要坐到这边来?”

韶仪一进堂内,便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寻声看过去,只见温家大小姐几乎是抻着脖子朝自己招呼,眼神极为友善。而她的边上正面无表情地坐着自家皇兄。

虽然皇后不在,但太子并未离场,夏宴一切如常。

上首的韶仪与太子虽无人敢上前搭话,但好在边上还坐着个温娉婷,于是不少世家女儿借着和温娉婷说话的由头上前来多瞧几眼太子秦怿。

“太子殿下可能不知道,我们娉婷的琴技在京中堪称一绝,这些乐坊歌艺是半点也比不上的。”张家小姐一面说着一面偷瞧着太子,俏脸不由得微红起来。

温娉婷脸色微冷,看向这位平日里的闺中密友的目光也露出不善。

张家小姐自然不是不知,只是她心道温娉婷如今还尚未嫁入皇家,旁人便是有机会的。况且她坐在一旁看了好一会儿,温娉婷或多或少对太子是有些心的,但太子可并不见得有多么在意温娉婷。

他的目光留在温娉婷身上的时间,甚至远不如边上那位嫁了人的皇妹呢。

“温侯本就是谦谦君子,温小姐作为其女琴技上有所造诣也算是‘女承父业’。”秦怿温声道。

太子待人冷淡惯了,温娉婷又一直不被他所喜,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竟然开口为自己说话,这些天心中的惶恐和不安莫名便散了大半。

不管怎么说,他待自己至少还是有多少感觉的吧?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为自己说话呢。

温娉婷不由地看向太子秦怿,他的侧脸精致、轮廓明朗,下颌线流畅地勾勒出男子姣好的面容,微薄的唇瓣透着淡淡的红。她的耳根子有些发烫,下意识攥紧了双手,只感觉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殿下说的在理。”张家小姐亦没想到太子竟然当真开口为温娉婷说话。她本意是拿温娉婷与台上乐姬相比,也好落她几分威风,如此一来倒是闹不清这位殿下对温娉婷的心意,不敢多言了,于是只能干笑两声。

“张小姐可也要一起来吃些葡萄?”韶仪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道,一面剥了粒放入口中。她只坐这么一小会儿便陆陆续续来了不知道多少家小姐,足可见自己的这位皇兄有多么惹眼了。

韶仪的心情极好,秦怿看在眼中,心里头是说不上的酸涩而欢喜。

喜的是自己能让她得这片刻的欢愉和放松,难过的是此刻她心里头想的定然是自己的婚事,她的未来嫂嫂。

秦怿对于温娉婷的心意比任何人都明白,只是自己这样的人,实在不能耽误任何人家的姑娘。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动,亦不能动。

秦怿的目光仍然仿佛一直在看着高台上的乐姬弹唱,余光却始终粘在身边人的身上不舍得脱开半刻。

他方才为温娉婷说一句话解围,不过是为了感谢她做了自己不能做的事情——让韶仪坐过来。

张家小姐本就心中不快,听韶仪说话顿觉刺耳,又见温娉婷面上绯红一片,一时间竟没屏住性子,冲韶仪福了福身,“久闻韶仪公主风姿绰约,更是习得一手好字,今日机会难得,殿下又是做东的主人家,不知可愿让我等俗人长长眼?”

“昔年所学,如今已忘的差不多了。”韶仪神情不变,安然举杯为自己沏了一盏茶,轻抿一口,“今日这般日子,有歌舞助兴便好,哪有舞文弄墨的。”

“殿下所言差矣。”张家小姐见韶仪上了钩子,当下便掩唇笑道,“今日这□□亭里,可不都是些舞文弄墨之辈吗。”她说罢便往另一边瞧去。

这一句话说的声音不大却也不小,足以让另一头的男客们听得明白。

难免有酒足饭饱的公子哥起了兴致,其中几个与陆庭知相熟的便伸出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嬉笑道:“不想韶仪公主竟还有如此才华,想来咱们驸马爷平日里没少红袖添香,不知可舍得拿出来让大伙也瞧上一瞧?”

方才杜祭酒被杜老夫人带走后,众人无一不窃窃私语肃国公府的事情,令陆庭知更是如坐针毡。如今这张家小姐的提议众人都听了个明白,他虽知道于礼不合,但还是希冀地看向韶仪的方向,只求她能体谅自己的为难。

陆庭知的目光韶仪看得见,秦怿自然也收入眼中,于是眉间微蹙,眸光也跟着冷冽了下来。

这个陆家世子,简直是越来越不成体统了。

韶仪握着杯盏的手指扣紧了杯身,指头关节更是隐隐发白。她刚想开口说话,却感觉到自己放在桌下的另一只手的小臂一暖。

有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松开些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韶仪抬起头,见自家皇兄的目光自众人身上扫过,神色如常,好像桌底下的那只手不是他的一样。

“酒宴之上,乐坊艺伎歌舞是为取乐,习字弄墨岂能与歌舞同列。”一字一句声如玉磬,顿时让起哄的几人酒劲清醒了不少,最先提议的张家小姐更是脸色微变。

如太子所言,歌舞是为取乐,若是让韶仪公主再去习字献艺,往小了说是将韶仪公主与艺伎放在同一行列上,往大了说岂不是将天下文人都比作了取乐众人的歌姬舞姬了。

在场众人何人敢再提此话,当即便随意扯了个由头将话题扯开了去。

“太子殿下说笑了。”这边张家小姐抿紧唇瓣,强颜笑道,“臣女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韶仪堂堂一国公主,你一句玩笑便可将此事揭过?”秦怿睨她一眼,眼中半点情绪也无,让那张家小姐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皇兄。”韶仪忽然出声道,桌下的手反握住秦怿的,“我想张家小姐也是无意之举,就不必追究了。”

秦怿薄唇紧抿没有吭声,张家小姐紧绷的心当下一松,连声向韶仪道谢,几乎是逃也似地回了自己座上去。

“不过是一个张家,何必如此忍气吞声。”过了几瞬,秦怿忽然出声道,“我不管母后是如何跟你说的,如今我既然在,你就不必去看任何人的脸色,也不用有任何顾忌。”

他道:“哪怕是捅破了天,我也能给你补上。”

韶仪盯着他看了半晌,继而垂眸轻笑了几声,“今天大家高兴,张家的那个意也不在我,说起来这还不都是皇兄你带来的麻烦。”

秦怿闻言便不悦了,眉梢一挑看向韶仪,“我还没追究你没给长信宫送来邀请花笺的事情呢,你这小丫头片子,现在是嫌弃我不请自来了?”

此事是韶仪不占理,她轻咳几声差点被一口茶水呛着,于是又重重咳了几声。

“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毛毛躁躁的。”秦怿眉头紧缩,下意识从怀中取出一张帕子递给韶仪。

此刻宴上正酣,加上方才太子恼怒,一时间无人注意上座这里,这一幕只被温娉婷看在眼里。

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太子与韶仪公主之间,远比寻常的兄妹显得更亲近些。只看韶仪公主这几声咳嗽,太子脸上的紧张显然有些太过了……

温娉婷想到这里,猛地摇了摇头,举起茶盏囫囵灌了几口。

自己一定是昏头了,这位韶仪公主与太子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和一般的兄妹有些不同也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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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稍歇,酒酣歌停。韶仪送走了秦怿已然有些疲了,只寻了处清凉地小做休息。

正值昏昏欲睡之时,耳边叽叽喳喳地响起一阵嘈杂的吵闹声,韶仪睡眼朦胧地醒来,便见剪霞满脸着急地朝自己这里小步跑来。

“发生了什么事?”这一天忙得晕头转向,韶仪只觉得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眉心突突直跳。

“殿下。”剪霞匆匆而来,着急上火地道,“屋里的冰鉴不知去哪了,奴婢和鹧鸪两个人带着其他几个,找了半宿也没瞧见去哪了。

韶仪闻言登时清醒了过来。且不提那冰鉴是秦怿所赠,便单单是在这夏宴上,又如何会丢了这么大一尊冰鉴呢?纵然当真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想偷了去,这冰鉴可不是个小物件,怎么可能不被人所瞧见。

她想到这里,心里已然有了主意,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上院去找过没有?”韶仪冷声问道。

“老夫人的汀兰苑奴婢几个没去找过……”剪霞下意识答道,继而微微一怔,神色复杂地道,“老夫人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情吧……”剪霞话说到一半,倒是顿住了。

私自拿走儿媳妇房里的东西,这事情陆王氏干的还真不少。说起来剪霞也算是在宫里头见过不少世家出身的女子,便是份位最低的常在们,也从未出过如陆王氏这样的混人,哪里有半点正经世家女子的模样。

心中无奈归无奈,韶仪此刻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只见她豁然站起身来,眉眼间往日里的平和尽数消失得干净。

主仆两人当下便带着几个院里的几个小厮,三步并作两步,一转眼的功夫便到了陆王氏的汀兰苑里。

刚进了前院,便听到屋里传来陆王氏与陆庭知、林妙娘三人的声音。

“你就在老身这屋里好生歇着,待孩子安全生下来,再搬回闻香居去罢。”陆王氏的声音听起来倒是难得的温柔,看来林妙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确实是得了她的喜欢。

“母亲,这个怎么在您这屋里……”陆庭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

“这府里的东西,什么不是我的,我还不能拿过来用用吗?”陆王氏恼怒地道,继而房里人不知说了什么,她才放低了声儿,只是道,“好了好了,今日也晚了,我明日再去与她说下便是,左右这夏天都过了大半,也用不了几天。况且如今妙娘身子又不好,我这不也是为了你的儿子嘛。”

门外的韶仪听到这里当下冷哼一声,剪霞跟在一旁,已经是皱着眉头不愿再听了。

这王家说起来也是簪缨世家,竟出了陆王氏这样一个嫡女。

她当即想也不想大步上前,推门而入。只见屋子的正中间,果然摆着那尊玉莲冰鉴,甚至连里头秦怿特意拿来的几碟子水果都没换过。

“韶儿——”陆庭知没想到韶仪这个点还会出现在这里,当下手足无措道,“你、你不是去送太子了,怎么这会儿还不快回屋休息。”

韶仪扬眉浅浅一笑,“我房里丢了东西,想着约莫是婆母的丫鬟下人不知数,便想来问问婆母,这不,果然正好在这儿呢。”她说着便一指屋子中间的那尊冰鉴,冲身后的下人道:“去,把婆母错拿的东西给本宫搬回去。”

那几名小厮面面相觑,正欲上前之时,陆王氏厉声道,“我看谁敢动!”

韶仪不语,只负手而立,眉眼间是陆庭知从未见过的冷淡。

陆王氏有一瞬间的发憷,但她毕竟积威已久,继续道,“别说是一个冰鉴,便是你,也是这个肃国公府的东西。只要在这府中,便没有什么是老身动不得的。”

“母亲。”陆庭知面露不悦,转而看向韶仪柔声道,“韶儿你放心,这几日是妙娘身子不舒服,过些日子就还你的……”

“搬走。”韶仪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声音再无往日的温柔,只余一片冰凉。

“剪霞,按照本宫嫁进府中时候的嫁妆,以及这些年宫里头拿过来的东西,整理好一份清单送到老夫人这里来。”韶仪一字一句地道,她的目光始终只看着陆庭知,话却是对陆王氏说的。“这些年老夫人从本宫那儿‘借去’的东西,眼下都好统统还回来了。”

“韶儿你这是要做什么?”陆庭知上前一步道。他虽然不管府里头的事情,但是自己母亲这里这些年或多或少多出了多少好东西,他并非不知情,虽然还给韶仪也是应当,但她何至于闹得要列出一份清单这么过分。

几名小厮颤颤巍巍地在剪霞的督促下将那冰鉴搬出门去,韶仪转过身去再不看陆庭知。

“陆庭知,我要与你和离。”

温娉婷(悄悄探头,挥挥手):公主快坐这边来~

韶仪(心声):未来嫂嫂真可爱!

太子:……嗯对,芍芍真可爱。

韶仪: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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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与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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