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二人互相把话说开了,似乎都解了心结,感情更胜从前。
唯独每日去荣安院,秦氏总要过问,姜令仪招架不住,这日决定往娘家走一趟,换得几日清净。
临出门,路过沈荟院子。
沈荟正在诵读,姜令仪进来时,她恰好读完一段,起身稳稳当当纳了个福。
姜令仪微微一点头,赞了句,“不错!”
沈荟经了那日敲打,连着几日都安安分分拘在府里。
人一旦认真起来,进益便日渐显著。
沈荟并未因姜令仪称赞而开心,反倒情绪低落,“嫂嫂,规矩礼仪我都学会了,诗也背了不少,是不是应该再学点别的,比如琴棋书画什么的?旁人若问起,我也好应对。”
随着日子临近,她心里越发彷徨。
姜令仪拉过她的手细看,十指细白匀亭,不枉这些日子悉心养护。
她越发满意,微微一笑道:“先不急,你现在这样就很好,等过了花宴,我再教你管家,高门娶妻娶的是家世德行,你说的那些都是锦上添花,真若喜欢,日后慢慢学起来便是。”
沈荟似乎不大相信,忐忑不安道:“可……嫂嫂,我这样真的会被那些夫人们喜欢么?”
“为何这样想?”姜令仪不解。
沈荟思索着道:“如果哥哥是美玉,我就是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旁人不知真相,见过哥哥便以为我也是块美玉,可……纵使我伪装的再像,骨子里还是一块石头,终究会有瞒不住的一天。”
这个问题已困扰她许久。
“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姜令仪望向她,眸中闪过一丝赞赏。
毕竟荣华富贵触手可及时,不是谁都能守住本心。
“那些夫人能看上我什么呢?”沈荟神情低落,自嘲道:“哥哥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便无人再敢小瞧他!可我有什么?纵使穿上贵女的锦衣华裳,挤进贵女堆儿里,我也不是贵女,不是夫人们想选作儿媳的人。”
“脑子想什么呢?我带你去赴宴,可不是任谁挑拣的。自古姻亲讲究门当户对,咱们自然也要在门第相当的人家里看。”姜令仪莞尔一笑,不疾不徐的道:“这事不是去赴一次宴便能有结果的,让你上心些,却也不用这样往心里去!那日你跟着我,只当是去玩儿,旁的什么也不用管。”
“原是这样。”见她一副颇有成算的模样,沈荟心里便有了底,再看向她,眼里多了几分亲近。
姜令仪展颜一笑,话中透出几分骄矜,“话虽如此,规矩什么的也不能落下,学会了是自己的,日后任你随便到了哪儿都不会被人小瞧了去!”
沈荟深以为然,又道:“母亲说明年就要将我嫁人,是不是真的?”
姜令仪险些接不住话,顿了顿道:“你还不知道母亲,刀子嘴豆腐心,她还不是看你三天两头往外跑,故意拿话激你。”
“真的吗?”沈荟垂眸。
“千真万确。”姜令仪笑道:“这么跟你说,咱们赴十回宴能给八字添上一撇都算快的,况且母亲那么疼你,我看二十回都嫌少。”
“嫂嫂!你取笑我!”
*
从沈荟那出来,姜令仪匆匆出门。
姜府里,唐青玉等她许久,听了下人回禀,立即迎了出来,亲亲热热将人挽住,姜令仪掩唇一笑,任由她挎着,俩人好的似一双亲姐妹。
“怎么才来?”
“有些事耽搁了,累嫂嫂久等。”
“府里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能有什么事!”唐青玉眼珠子一转,揶揄道:“有了小姑,谁还记得嫂嫂?”
姜令仪被她气笑,骂道:“你这醋精。”
唐青玉侧目,“这仇我可记大了,你休想轻易讨好了我。”
“好好好,今日都任您差遣,如何?”姜令仪真是怕了她。
“今儿不行,先饶你一回。”唐青玉敛了神色,低声道:“隔壁院子老太太忽然病的厉害,母亲一早就过去了,倘若还不好,一会儿我也得过去瞧瞧。”
隔壁永宁侯府满门忠烈,除了二房独子尚存,家中男子皆为国尽忠了。
二府一墙之隔,平日互相照应惯了,如今那边有事,自是不能袖手旁观。
“怎么说病就病了?还这样厉害。”姜令仪一时缓不过神来,“我前些日子来,老太太还精神十足的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
陆家老太太自小待她如自家亲孙女一般,姜令仪对她很是有些不一样的情感。
“谁说不是呢!”唐青玉叹道,“偏偏陆知行远在北山大营,家里没个主事的男人。”
陆知行便是永宁侯府二房的独子,今夏大败戎狄,班师回朝后一直驻守在北山大营。
“那一会儿我也去看看。”姜令仪目露担忧,“老太太向来康健,一定会没事的。”
唐青玉驻足,“既这么着,咱俩也别往回走了,现在就去罢。”说着,便要转身折返。
姜令仪拉住她,“我事先不知,没带合宜的礼。”
唐青玉了然一笑,“母亲早料到了,说你‘不知道便罢,既知道了,必要过去看的’,礼也让我一道备下了,安心跟着我便是。”
这话似曾相识,姜令仪听的心中一热,感慨道:“还是自己家里好,母亲嫂嫂处处仔细周到,我真想一辈子都不回去。”
这话,唐青玉听的很是受用,她话锋一转,又道,“听你哥哥说,翰林院近日空出个缺,沈拭有意补上,已经跟你哥哥提过两回。”
“他想让哥哥帮他一把?”姜令仪侧眸。
唐青玉道:“开始是这么个意思,后来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说要凭自己真本事补那缺。”
姜令仪抿唇一笑。
唐青玉会意,“是你的意思。”
姜令仪点头。
“他肯?”唐青玉瞠目。
沈拭既开了口,便是舍得下脸,势在必得的,又如何甘心舍弃捷径。
姜令仪知道瞒不过,便也不瞒了,“跟我别扭了几天,已经说开了。”
“倒也不必如此,谁不知他是咱们家姑爷。”唐青玉道。
姜令仪知她好意,“话虽如此,可也不能一味的由着他,这才哪儿到哪儿,总不能一路让哥哥扶着他上去,终究要自己立起来。”
“理是这个理,可你二人别为这生了隔阂。”
姜令仪想了想,道:“他还算通达明理,遇事肯与我商量,也能听进我的话,与他相处倒也不难过。”顿了顿又道:“只我那婆婆似乎过不了这道槛,日日在我耳边念叨,今儿我才知道,我是白白受了这些日子的冤屈。”
“怎么说?”
“家丑不可外扬。”姜令仪叹了句。
唐青玉了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眼皮子浅,你也傻,不知道回娘家走一趟么,回去找个借口揭过去,剩下便是爷们儿的事,你何必在那硬扛。”
“我这不就来了。”
唐青玉被她气笑,“日后再这样,赶紧传个话回来……呸呸呸,可别再有下次。”
姜令仪并不放在心上,问:“此事母亲知道么?”
“哪敢惊动她老人家。”
闻言,她长舒一口气,多日的郁气似乎都散尽了。
永宁侯府
姜令仪自幼来去惯了,各处都熟门熟路,刚踏进陆老太太院中,便闻得一阵笑骂,听起来中气十足。
二人一怔,回过神来忙问路过的女使,“老太太大安了?”
女使喜笑颜开,“咱们侯爷回府,老太太一高兴,可不就大安了。”
二人闻言相视一笑,唐青玉快人快语,“如此一来,老太太怕没工夫见咱们了。”转头对女使道:“待会儿老太太得空了,替我们转告一声,就说我们改日再来看她老人家。”
正说着,就见陆老太太的贴身女使从屋里出来,“唐大娘子,我们老太太请您和二姑娘进去,几位太太也都在。”
唐青玉拉着姜令仪向前一步,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就不去了!”姜令仪缩回手,她太不想见陆知行。
这个人简直是她少年时期的噩梦。
“老太太请了,我们焉有不去的理。”唐青玉反手将人扣住,“再说都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说不定人家早忘了。”
姜令仪抿住唇。
“你哥哥说陆知行这几年性子改了不少,跟以前不一样了。”唐青玉险些被她气笑,“怎么跟小孩似的,上京就这么大点地方,你们还能一辈子不见么?再说你成亲前他不还送你贺礼了,想是有意跟你和解的。”
经唐青玉一提醒,姜令仪这才想起,陆知行出征前确实送了她一对短刀做贺礼,不过那东西她用不上,也不喜欢,拿回来便压在了箱底。
一个晃神的功夫,人就被唐青玉带进了屋。
屋里陆老太太倚在榻上,面色差些,但精神很好。
陆知行垂首坐在老太太跟前,看不清神色,两侧是陆府两位太太及姜令仪的母亲刘氏。
陆老太太瞧见她,目露欣喜,“果真是灵儿,难为你来看我。”
灵儿是姜令仪的乳名。
姜令仪见了老太太,往日情谊齐齐涌上心头,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少年噩梦,三两步便到了陆老太太跟前,“老太太说的什么话,您就像我祖母一样,只要您不嫌我烦,我日后常来。”
陆老太太满脸堆笑,“灵儿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说着,扫一眼陆知行,瞬间变了脸色,“到底还是女儿家贴心,不像你混账,一声不吭跑那么老远,累的我老婆子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
一直沉默的陆知行开口,他嗓音暗哑,似乎染了一路风霜,“祖母息怒,等你身子好些了,孙儿随您怎么处置。”
陆老太太冷哼,“我想要个孙媳妇,你能给我娶回来么?”
陆知行皱眉。
陆知行今年二十一了,婚事迟迟没有着落,陆老太太心里急,当着邻里的面,也顾不得什么里子面子,逮住人便是一顿说教,生怕嘴皮子慢点儿人又跑的没影。
“上京与你同龄的子弟,哪个不是孩子都添了两三个,唯独你,不知要虚耗到什么时候。”陆老太太说着,似悲从中来,“我年纪大了,过了今日不知还有没有明日,陆家就剩你这一棵独苗,我无论如何也得看着你成家立室了才能安心合眼。”
陆知行嗤笑一声,自嘲一般,“祖母,孙儿日日刀口上舔血,亦是过了今日没明日的,何必祸害人家姑娘。”
“你……咳咳……”陆老太太被气得不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祖母!”陆知行有些慌。
姜令仪离得近,忙帮着安抚,“您老人家向来康健矍铄,定能长命百岁,等您身子骨养好了,再慢慢帮侯爷操持不急,倘若您气出个好歹,可就真没人能管得了他了!”
姜令仪说的是实话,陆知行自小跟个土匪似的,满上京就没他怕的。
“一个两个的都不叫我省心。”陆老太太缓过一口气,指着姜令仪道:“看看灵儿,年岁比你小,去年也出阁了,如今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你说这有什么不好?”
陆知行闻言,两道英挺的眉皱紧又松开,“祖母,孙儿来的急,有些公务未及处理,需得交代一番,晚些再来看您。“说完急匆匆离去。
屋内气氛一时凝滞。
唐青玉适时开口,“老太太您偏心,再瞧不见我,我可就走了。”
陆老太太也知失礼,强打起精神与她应和两句,气氛逐渐缓和,刘氏才觑着时机带着媳妇女儿告辞。
游廊里,又遇到了陆知行。
一个下属模样的人站在他不远处,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察觉有人走近,他也不避讳,大大方方让出路来,请她们先行。
走出一段路,姜令仪忽然回头看了一眼。
陆知行仍在与那人说话,似乎不曾注意到她。
姜令仪悄悄舒一口气,再不曾回头,也就不曾看见,身后陆知行始终追随着她的目光是如何肆无忌惮,亦无从得知,陆知行心里有一道伤,是他再也不能碰触的密辛。
2022愿一切美好如期而至,元旦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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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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