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醒,萧盈看着陌生的屋顶茫然了会儿,才想起来身在何处。
一歪头,身边被衾枕头整整齐齐,一丝人气儿也无。
像是一晚上没回来过??
萧盈眨眨眼,唤了人进来洗漱梳妆,顺道询问侍女昨夜情形。
“驸马一晚上没合眼?”她蹙眉。
棠梨下意识茫然:“驸马……噢,驸马昨夜歇在了外间。”
“哦。”
棠梨自觉也没说什么,却见萧盈听后翘起了唇角,眼角眉梢都压不住的甜腻。
棠梨:“???”
萧盈懒得跟这不开窍的多嘴。
人放着好好的榻不睡,跑去外间那张又小又挤的矮榻为什么?
还不是怕扰了她,让她休息好?
哎,真的是。
她伸手捻了颗梅脯含在嘴里闭目养神,等外面裹的糖霜慢慢化了,心情也变得甜津津了。
人一旦有了美好的感情,期待也便多了起来。总之棠梨瞧着,自家殿下如今比起怀淑公主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用顾小娘子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噢,恋爱脑!
下午,棠梨入宫请尚药丞去了,萧盈正与小婢玩双陆时,银朱一脸凝重地来禀:“殿下,九郎身边阿昌来了。”
今上至今只二女一子,银朱口中“九郎”,指的是赵国公府的林九郎林绍,萧盈最幼的一位表兄。
赵国公府是皇帝母族,萧盈与林家几位表姊表兄关系都还算不错,但成家后便都见得少了。
她不禁诧异:“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出了什么事?”
她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林家小辈中,数林绍出了名的不靠谱,从小没少惹祸,五陵纨绔无出其右。
萧盈小时被他撺掇,长大了,又开始给他遮掩,光今年就已经收拾了好几次烂摊子。
果不其然,听见银朱尴尬道:“说是九郎与人生了口角,还动手了。眼下……眼下被人家府卫扣着不放……”
萧盈没听完火了:“他若遇着好事也想不起我!”
紧接着,她口气很不好:“哪家府邸,好大的气焰,连赵国公府的人也敢扣?”
放在十五年前,当今赵国公还只是个不入流武将,连面见天颜的资格都勉强,谁能想到后来会出一位皇帝,连带林氏一跃代替王氏,跻身京门四姓。
林绍这赵国公世子的亲子,又岂是能随随便便扣留送官的?
一听萧盈动了真气,婢女忙不迭给她顺背,银朱则出去领了那小厮入内。
阿昌适才在门外听见萧盈疾言厉色一番话,冷汗已经顺着脖颈流了下来,根本也不敢抬头。
这会子眼观鼻鼻观心,哭丧着脸回话:“……是卢家十一郎,伤、伤着了脸,卢三夫人很是生气,扬言……一定要送阿郎见官。”
丢人至此,林绍岂敢找自家耶娘善后,遂寻上了萧盈。
范阳卢氏……萧盈头痛地按了按额角。
先说这“四姓”乃梁国最显赫兴盛的家族,而今分别为京兆韦氏、范阳卢氏、吴郡顾氏、河东林氏。
其中除赵国公府林氏,其余几家往前数几十年,亦都是人才济济、底蕴深厚。
范阳卢氏更是从前朝便崭露头角,太宗以礼招揽,政事堂四位宰辅中,亦以中书令卢慎为首席。
萧盈能说什么呢萧盈快气死了。
人家真有这样的底气!
“小表兄太冲动了些!”
她艴然不悦,“老范阳侯是太宗时的大功臣,便连阿耶见了也要礼重三分,表兄怎能动手伤人?”
听形容,仿佛对方伤得还不轻。
“卢三夫人出身宗室,是本宫名义上的姑母,你家郎君使你来寻本宫,本宫又能有什么法子?莫不是要本宫以权迫人?”
“那么,想来明日朝会,本宫不敬尊长的罪名便要传彻御史台了!”
阿昌诺诺称“不敢”。
她冷笑:“论起来,小表兄如今犯的浑,多是你们这帮蠢才惯纵的!你们不敢规劝,倒不如借着这回的事,教他好好长长教训,看下回还敢不敢冲动!”
“本宫管不了这事,你自回去领罚吧。”
嘴上这般骂过,当阿昌一走,萧盈屏退婢女独自冷静时,还是有些担心林绍那边的情形。
卢十一郎受了伤……卢十一那样膀大腰圆的莽夫,小表兄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岂不更加吃亏?
萧盈一瞬垮了脸。
虽恨铁不成钢,却也实在担心。
林、谢两家的表兄加起来,也就林绍与她最亲近。
二人出生年月相邻,林绍又自幼失恃,曾被皇帝带着亲自教养过一阵,那时还不到男女大防的年纪,萧盈与他几乎形影不离。
顾翎常常抱着话本感慨,若非她这小表兄太不成器,使萧盈对他丝毫提不起男女之情,她的婚事哪里轮得到旁人。
萧盈叹息一声。
虽没有男女情,可她待对方的兄妹情一点也不比她与亲阿兄之间的浅薄啊。
想到往日的情分,萧盈很快就心软了。
当她正更衣准备出门时,银朱却又一脸喜色地走了进来:“九郎的事,阿昌道是驸马解决了,殿下不必再操心了!”
不意沈榷会跟此事扯上关系,萧盈惊讶扭头:“怎么地?”
未及与那位给事中会面,沈榷却先见着了王家三郎。
过两日便是中秋,巧的是与旬日凑到了一处。今上宽仁,并未折短臣子们的假期,统共便有四日休沐。
于今日不必值宿的官员们来说,更是自下晌申初便可以寻个地方吃酒去了。
这还当什么差呀,人在廨房,魂早已经野了。
散值时辰一到,尚书省官员各都相邀着饮乐去。
不过两盏茶功夫,热闹的廨房便冷清下来。
卢俊操心地嘱咐了今日值宿的员外郎火烛事项,摇摇头,走在承天门街上,意外在稀稀落落的背影中一眼瞥见最清逸那个。
卢俊此人,性温厚,好结交,友朋遍两京,是被如今的范阳侯当做下任家族掌舵人来培养的子弟。
他见沈榷矫矫不群,调查发现其身后亦无势力牵扯,深觉可以引为“自家人”。
昨日不得机会多说几句,这会子碰巧了,便隔着宗正寺官署喊住对方。
沈榷微微回身。
卢俊上前,互施了平辈礼,方笑道:“稚然不急着回去?莫若一起喝一杯。”
沈榷看眼这比自己高出许多官阶却没有半分架子的大家子弟,自无不可。
微笑着应下了。
及至坊里,寻了家青帜小肆,酒菜上来,卢俊随手将幞头一摘——
才想起来似的,朝对面沈榷歉然一笑:“某在家粗野惯了,稚然不介意吧?”
自二人从皇城出来,卢俊便吩咐车夫往光德坊来,寻的是正经吃酒地方,而非平康坊之流。
此店清幽,也并没有西市一些大酒楼的豪奢噱头。
沈榷亦曾了解这位年轻的户部侍郎,正经进士及第,一路从校书郎做起,是有真才华的,并非全靠家族恩荫。
说到底,真正诗礼之家教导出来的子弟,正派与风度都刻进了骨子,不曾泯灭在长安的钟鸣鼎食中的。
对方有意交好,沈榷自然领他的情,微笑道:“名士不羁谓之风流,侍郎何畏?”
这马屁拍着了,也不显尴尬。卢俊很是高兴,指指桌面:“此处鳢鱼、烹鸡做得还好,配店家自酿浑酒,倒比东西市上那些大酒楼得我喜欢。却不知稚然富春人,口味清淡,也吃得惯这长安鱼脯否?”
话里有话,沈榷尝了一筷鱼脯,配合笑道:“下官觉得,甚好。”
一个有心结交,一个顺水推舟,一顿酒饭,可谓宾主尽欢。
然此时,卢俊身边的长随匆忙来禀:“阿郎,夫人请您速回府上一趟。”
卢俊惊讶:“怎地?”
长随看眼沈榷。
卢俊略一沉吟,摆摆手表示无妨。
长随方道:“十一郎同赵国公府九郎动手,伤着了。夫人欲报京兆尹,与相公争执不下。”
卢俊在家中行二,与十一郎同出三房,是同母亲兄弟。
似卢氏这等大家族中,先人的资源与关注总是更多倾向那些天资优秀的后辈身上。
所以即便家教再好,也会有疏于管教的情况,十一郎便是一个例子。
兄长过于耀眼,早早便出了仕,父母便觉得可以多给予幼子一些宠溺。
卢俊了解自己这弟弟,性子十分混不吝,虽说那位林九郎也是位闹市打马的纨绔子,但真论起来,他倒更相信是自己这弟弟招惹的对方。
他先是挑眉:“这位林九郎……似乎是稚然妻兄?”
沈榷轻轻颔首。
这样的闲事,卢俊素日里才懒得插手。
若都是卢家小子,各打五十大板揭过也便罢了。何况林绍身份在此,想来阿娘并不会真为难。
眼下他却想起前些天的风声,思索着,若沈榷想以此在长乐公主面前挽回一些,自己藉此卖对方一个好也未尝不可。
但沈榷并未对此发表看法。
卢俊便又问了弟弟伤势。
长随道:“阿郎还好,只受些皮外伤,不打紧……倒是劝架的王三郎,瞧着文质彬彬,被两位郎君拽了一把,怕是伤着了腰。”
“哦……这位王三郎乃是给事中王秉之子,王子韶。”长随体贴提醒。
卢俊:“……”
这下是真有些闹心了,这位给事中适才回京,家里郎君初来他们府上作客,便遭此无妄之灾……卢俊想到弟弟粗圆的膀子,嘴角抽了抽。只希望这位往给事中是位量大的君子,莫日后给他户部章程添麻烦。
他看向沈榷,斟酌着道:“稚然你看,实是不巧,今日怕不能再叙了,待改日……”
早在听见“王三郎”时,沈榷原本半垂着的眼皮,掀了起来。
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道:“既与林府表兄牵扯,想必殿下也正担心着,下官便一道过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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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林九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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