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顾写白声音的时候,逢双怔住了。
那天晚上,顾写白给她打了这么多次电话?
逢双唇边发出一道很轻很轻的叹息,用尚算冷静的语调说:“拨错了。”
她挂断电话,反手将顾写白的号码拉黑。
顾写白自己算很给逢双面子了,但他只听到她说“拨错了。”
什么叫拨错了,今天他什么工作电话都没接了,只接了她的来电,她还说是手滑?
顾写白没回拨,接下逢双这个电话,已经是绝对的例外了。
他想回去细看那尊女人半身雕像,但艺术展已经开放,有很多人围了过来。
他不喜人多,兀自坐在暗处的休息椅上,开始回复一些工作上的信息。
正忙时,顾写白忽地听到不远处响起女子提高了音调的抱怨声:“这么脏的小孩,从哪里跑过来的?!”
站在导览光幕前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女性,二十上下,拎着一个纯黑色的羊皮小包,奢侈品牌logo醒目。
她穿着白色的细肩带连衣裙,模样清丽,妆容精致,眼尾处点了颗痣。
与这位漂亮少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无措地站在一旁的小女孩,看起来五六岁的年纪,眼睛旁有显眼的红色胎记。
她手里拿着个小橘子,仰头看着白裙女子,细细弱弱叫了声:“孔姐姐。”
“什么孔姐姐,我不认识你,哎呀,脏死了。”女子提着被小女孩弄脏的裙摆,拎着名牌包往洗手间走去。
顾写白的身影完全隐在黑暗里,女子没有注意到她。
他的视线落在小女孩手里抓着的小橘子上,这枚砂糖橘上有一块不规则的小疤,顾写白记得这块疤的形状。
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那天第一次见逢双时,他俯身给她捡地上散落的东西。
地上红网兜里有一枚橘子有相同形状的小疤。
顾写白记忆力好得惊人,几乎是过目不忘,他确定这枚小橘子就是他那天给逢双捡起来的砂糖橘。
“过来。”顾写白的声音沉沉,冷硬得有点吓人。
张萱抱着橘子躲到投屏旁的消防通道门口,她没敢听顾写白的话。
“橘子,谁给你的?”顾写白放轻了音调,这让他的语气更僵硬了。
“一个姐姐。”张萱小声回答,小孩子的直觉总是敏锐的,她感觉到顾写白没那么凶了,才走了过来。
“她带你过来的?”顾写白问。
“不不不。”张萱连连摆手,“爸爸在这里做事,我跟他一起过来的。”
“坐。”顾写白对她说,同为小孩,他觉得这小女孩比那天偷走胸针的小男孩顺眼多了。
他只能联系上见过两次的黎望,这小女孩不会是他的孩子吧,那个老男人,看起来就是该有孩子的年纪。
“谢谢叔叔。”张萱乖巧应。
顾写白:“……”叔叔?
“你爸爸是这里的保安?”顾写白问。
“嗯嗯。”张萱抓着逢双给她的橘子,一直舍不得吃。
顾写白脑海中编织出了黎望和逢双一同出行,还带了个孩子的故事。
他感到莫名有些烦,捏了捏眉心,焦躁的情绪没有源头。
张萱还是把橘子给剥开了,她递给顾写白一半:“叔叔,你吃吗?”
“刚刚不是舍不得吃?”顾写白还真接过来了,没嫌弃张萱手脏。
“叔叔你太帅了,像电视剧里的人,我暑假作文都有东西写了。”张萱的夸赞直白又天真。
这样的赞美顾写白听过太多了,他没什么情绪的起伏,只是将小女孩递过来的橘子给吃了。
橘子很甜,甜得出乎顾写白的意料,毕竟这橘子这么丑。
他蓦然间注意到一个细节,这枚橘子是逢双认真挑了又挑,才将一个最甜的送给小女孩。
她对那人的孩子这么好?
关系匪浅?
待回过神时,张萱已经躲到了消防通道的门后,她躲藏着,将自己脸上的那块胎记遮起来,盯着顾写白看。
“谢谢叔叔和我说话,这里好漂亮,你也像明星,我去找爸爸了。”
张萱跑开了,黑暗的通道里有落满尘灰的建筑材料,与展馆光鲜明亮的布置形成强烈对比。
顾写白打开通话记录,找到他给逢双的备注。
他又拨了回去。
但忙音瞬间响起。
“对不起,您拨打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他被对方拉黑了。
——
“死孩子,懂不懂礼貌啊,一上来就抓人衣服,她不知道自己手很脏吗?”
逢双坐在马桶上发呆时,听到洗手间外传来抱怨声。
她马上放低呼吸,假装这里没人,不小心听见人家私底下的话未免也太尴尬了。
“丑小孩,丑死了,又丑又脏。”孔晓瑜用纸巾沾了点水,使劲搓裙摆上被张萱抓脏的地方。
逢双听着水声,思绪放空,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她听到外边响起手机铃声。
“喂,哪位?”孔晓瑜手还湿着,不耐烦地用胳膊夹着手机应。
“是,我会确认收货的,你们那么急做什么?”
“OK!我现在就去确认,不可能,我怎么会仅退款?!”
电话挂断,孔晓瑜烦得使劲点手机屏幕:“催什么催?卖假货还给他们理直气壮上了,真的是……”
她刚打开订单界面打算确认收货,手机就从手里滑出去。
洗手间的地板砖干净光滑,这手机直接往最里边的隔间滑了过去。
逢双听到手机掉落声就知道不对了。
倒霉总是与她如影随形。
外面那人的手机掉她面前了。
她并不是很想窥探他人**,但是手机屏幕太亮,还朝上。
订单界面就这么明晃晃地闯入逢双的视线,这是一个假的名牌包链接,纯黑色的小羊皮单肩链条包。
售价,699元。
不是逢双对数字敏感,而是她前两天赔得实在是太多了,她肉疼。
周敏借着他儿子被打伤的理由,要她赔七百元,她当时只掏得出来六百五。
当时周敏嘟囔着,自己要贴四十九。
六百五加四十九,刚好就是这个假包的价格。
思绪一闪而过,逢双已经听到外面的人在拧隔间把手了。
“坏了吗?”孔晓瑜想不到里面有人。
为了不制造出什么艺术馆洗手间灵异事件,逢双只能将她的手机捡起,开门递了出去。
“你——”孔晓瑜有一张很年轻精致的脸,她睁大眼看着逢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尴尬与惊讶。
“偷跑进来的吗?躲洗手间做什么?”孔晓瑜问逢双,她的秘密被逢双看见,窘迫最终化作愤怒。
逢双眨了眨眼,她平静地说:“肚子不舒服。”
她拎着手袋赶紧跑了出去,那场面太尴尬,被撞破这样的秘密,当事人必定很生气。
还有什么地方能躲开顾写白呢?
逢双下意识往人少的方向走,来到休息区的角落。
很好,这里很黑,也没什么人,她必定不会碰见顾写白。
逢双刚一坐下,投屏下的一个黑影就静静抬起了头。
逢双走路的声音顾写白早就听见了,他漂亮的眼眸盯着逢双,开了口。
“拉黑我做什么?”他问。
逢双抓紧手袋,投屏的光线逐渐雕刻出他的俊美面孔,他每次出现在她眼前都仿佛电影画面。
“账单我付过了,没什么联系的必要吧。”逢双坐在椅子另一端,与顾写白保持最远距离。
投屏上依次播放此次待拍卖的所有雕塑作品,雪山石塑的飞鸟横亘在两人中央。
顾写白低了眼,看着逢双搭着薄针织披肩的肩头,投影的光落在她的身上。
即便逢双瘦了许多,但那些雕塑作品也描摹出她骨骼的形状,柔美纤细,像是不摧折的韧草。
顾写白确信,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某一个人开口。
逢双太安静了,她就这么坐在那里,如果不发出点声音,他会觉得她好像死了,变成一尊石塑。
“你来看展的?”
“嗯。”
“是陪人来的吧?”
“嗯。”
“谁邀请你的?”
“嗯。”
“……”
“嗯。”
逢双用规律且无意识的回应敷衍顾写白的问话,等最后她才反应过来,抬起头眨了眨眼。
一个人性格是不会变的,他还是和以前那样。
“你不觉得这样很没礼貌吗?”顾写白问。
“嗯……”
顾写白侧着脸看逢双:“你和艺术展也能扯上关系吗?”
“穷人也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嘛。”逢双不想让顾写白探知到真正答案,这才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还能发出除了‘嗯’之外的声音?”
逢双:“嗯。”
她总是这样柔软但坚硬地拒绝他,让人无可奈何,连生气的情绪都升不起来。
“你知道我手还疼吗?”顾写白说。
“是要疼几天的。”逢双侧头去看顾写白的手臂,这才发现他也穿了正装,暗蓝色的领带于黑暗里泛出隐秘的光。
等等,正装……
他也参加拍卖会吗?
逢双来之前也查过又白工作室现在的信息,它现在和顾家一点关系也没有,顾写白怎么可能会对这种小型拍卖会感兴趣呢?
顾写白看到逢双对自己手臂上的伤有反应,终于找到了引起她注意的办法。
“怎么这一次见到我不眼瞎了?”顾写白问。
“只是很偶尔才会这样,不会影响生活的。”逢双答。
“你叫什么名字?”顾写白第一次主动问人的名字,他们见过好几面,但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姓。
逢双愣了一下,她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竟然感觉有点欣慰,他一点都想不起来,真好。
“逢双。”逢双答。
顾写白的视线还落在逢双身上,他问:“哪个双?”
逢双的长睫颤了颤,她平静地说出谎言:“霜降的霜。”
她将写了名字的邀请函收进手袋,她杜绝所有顾写白将她名字与又白工作室联系上的可能。
顾写白没再说话,他低头去给逢双修改联系人备注,在打出“shuang”这个音节的时候,他的视线在备选的“双”字上掠过。
越掩藏,越刻意,他忽的想起,“双”正是由两个“又”字组成的。
此时展览已经结束,接下来就是拍卖会了,正在游览的参观者正在有序退场。
先前逢双在洗手间遇到的孔晓瑜依依不舍地在大理石像前拍了很多张照,她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直到人群都散去,逢双才起了身准备前往拍卖厅。
顾写白注意到她与自己的目的地正好一致,他被迫与逢双同行,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逢双走动时,针织披肩的流苏微微摇晃,露出身后用长尾夹夹着的裙腰。
顾写白视线从这一点不体面的小破绽上离开,他发现逢双走过这些雕塑作品时,目不斜视。
他曾被这些雕像打动过,感觉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有了蓬勃的节奏,但竟然有人可以将这些作品视作无物。
逢双没敢看那些顾写白的作品,它们多美丽,精妙绝伦到拥有无数观众。
无法否认,顾写白确实是很爱她的,此时此刻,他就在她身后。
再冰冷的心也会被藏在雪山石里的爱意打动,但最倾注心血的那一尊塑像已经被砸碎。
她不敢看。
逢双与顾写白身上暗蓝的颜色遥遥呼应,姿态像是陌生人。
但两人都没察觉到的、相同的衣着色调却显得暧昧不明。
宛如荡漾水流的真丝裙摆几乎曳地,于脚腕处绽开一朵曼妙的花,男人的皮鞋尖与这朵裙摆的花将触未触。
他们一前一后,行走在这场三年前热烈爱意的葬礼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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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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