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的上下课铃声是《致爱丽丝》,15秒钟的铃声结束后,第一节晚自习开始了。
“按照这个解题过程就能得出答案了。”
兰榆撩了撩自己的头发,拿起练习册对季从昭露出一个俏皮的笑脸:“谢了。”
季从昭道:“不用客气。”
中性笔在指尖飞转了一圈,他伸手抽出一本数学题册。
季从昭的眼皮很薄,眼型狭长,线条干净,他微微抬起眼,视线落在右前方。
此时是九月中旬,刚开学两周,暑热还未散尽,大家都穿着夏季短袖。
叶明苏把头发挽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
眼下这脖颈垂得很低,季从昭看见她把手机藏在书桌下,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打字。
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叶明苏的侧脸——唇角向上勾起,脸上是带着笑的。
不止一次了……
校内禁止携带电子产品,虽然有不少人阳奉阴违,但叶明苏一向遵守校规校纪,就算平时会带手机,但绝对不会像这几天这样“大张旗鼓”。
而且,为什么要笑,和她聊天的人又是谁?
季从昭边做题边琢磨,难道是网恋?
他拧着眉,再抬头时叶明苏已经收起了手机。
所以,真的是网恋吗?
-
翌日,叶明苏的手机被没收了。
办公室,班主任把她的手机锁进抽屉,“学校规定了禁止带手机,周五放学前再找我来拿,下不为例。”
叶明苏垂着头,“老师,我知道错了,手机能不能不没收,我保证以后不会……”
“明苏,”李老师打断了她,“你现在刚步入高二,高二这一年有多重要我也不再唠叨了,稍微一松懈成绩就会下降,别看你现在排名很靠前,但要是抵抗不了外界的诱惑,一段时间后成绩就会下滑。”
“你家里的情况老师也了解,对其他同学来说,可能不只学习这一条路,但是摆在你面前的,除了学习就没别的选择了。”
班主任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她拉着叶明苏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学习,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都不要理,像什么谈恋爱啊,简直就是浪费时间嘛……”
李老师拉着叶明苏讲了好几个“谈恋爱害人”的案例,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看这架势,不知道还以为叶明苏蹚进了“早恋”的泥潭。
从办公室出来时,第二节晚自习已经过半。
叶明苏整个人无精打采,她从后门走进教室,路过季从昭的课桌时,不小心蹭掉了几本书。
书落到地上发出“啪”的几声响,叶明苏猛地回过神,急忙弯下腰,季从昭也前倾了下身体,一起去捡。
叶明苏手忙脚乱地捡起几本书,摆放回课桌上,小声道歉:“不好意思……”
季从昭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问:“没事吧?”
叶明苏摇摇头。
剩下的半节晚自习她心不在焉,总是控制不住地发呆走神,心里空荡荡的,像是破开了一个比之前更大的洞。
放学铃响起时,叶明苏的脊背猛地绷紧,她低头去看习题册,只见中性笔的笔尖在上面晕开米粒大小的墨痕。
她一道题也没写。
叶明苏把几本书放进包里,打算到家之后再补。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不同于其他顺路的同学会结伴,叶明苏独自一人,脚步匆匆地朝前门走去。
身后传来兰榆的声音:“阿昭,这道题我又不会做,我的数学是不是没救了?”
阿昭……
叶明苏在心里默念了下这个名字。
她把头垂得更低,一刻不停地下了楼,来到停车棚,推着破旧的自行车走出校门。
二十分钟后,叶明苏骑着车子进了小区。
这个小区是二十年前建成的,墙皮脱落得厉害,说是年初翻新,但现在已经是九月份了,仍是没有动工的征兆。
叶明苏的舅舅家住三楼,她把车子放在单元门外,背着书包就上楼了。
楼道中弥漫着骨头汤的诱人香味,叶明苏吞了吞口水,又爬了两层台阶来到三楼,她把钥匙插进锁孔,进门前深吸一口气。
咔嚓——
“舅妈,我回来了。”
从厨房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手里托着保温桶往饭桌上一放,语气中带着埋怨:“怎么这么慢?快给你表哥送去,再晚都凉了。”
“好,我马上去。”
叶明苏连忙把包放进房间,不到二十秒的空档,舅妈又在客厅喋喋不休地数落道:
“哎呦,我都说了让你赶快送汤赶快送汤,你回房间干什么去了?真的死脑筋,就会死读书……”
在舅妈的数落声中,叶明苏提着保温桶出了门。
“小心点,别洒了!”
“我知道了。”
九月中旬的晚上凉风习习,逃离学校和舅舅家的叶明苏感到片刻的放松,她骑着电瓶车穿过马路,二十几分钟后到达市医院。
叶明苏的表哥被人打了,粉碎性骨折,已经住了半个多月的院。
她坐电梯来到五楼的一间单人病房前,隔着门,叶明苏听见冯伟激烈的叫骂声。
又在打游戏。
一开始冯伟住的是三人间,但他说三人间没法住,影响自己学习,一提到学习,舅妈就不管不顾了,硬是托人在市医院协调好了一间单人房。
叶明苏伸手敲了三下门,里面的叫骂声戛然而止,随后传来冯伟的声音:“进来。”
叶明苏推门走进去,把饭桶放在桌子上。
冯伟斜眼看着叶明苏,突然又问:“你最近是不是和小混混有来往?”
“没有。”叶明苏说过很多次了。
她在学校只有一个朋友。
冯伟小声说:“他妈的还在装……”
叶明苏皱了下眉,把肉汤盛出来端给冯伟,“剩下的还喝吗?不喝我放冰箱了。”
连日来,骨折带来的煎熬使冯伟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他恶狠狠地冲叶明苏喊:
“我踏马还没喝,上哪知道喝完饱不饱?你脑子学习学傻了!”
叶明苏没做声,转身朝门边走去。
冯伟又喊:“你去哪儿?你走了谁收拾?”
“我就在门外。”
叶明苏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下,骑车会吹到风,她在短袖外穿了件校服外套。
叶明苏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本子,在昏暗的灯光下默默背单词。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同样的,她认为自己也没多笨,知识要经过7次左右的复习才会稳固,叶明苏可以接受上下浮动两到三次。
当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习上时,她会感到很踏实,相反的,如果浪费了时间和精力,不安和焦虑也会很快找上她。
但约莫背了五六个单词后,叶明苏走神了。
半个多月前,她无意中添加了一个网友,非常出人意料的是,两人聊得很投机。
他们向彼此分享自己的生活,聊梦想聊生活。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叶明苏变得非常依赖他,竟然把手机带去学校,用下课的空档和他联系。
今天才周一,周五才能拿到手机,叶明苏打算明天中午去网吧,告诉他自己这几天不能和他聊天了。
病房内,冯伟狼吞虎咽地啃完一碗肉骨头,捧着碗两三口喝完,连嘴都来不及擦,就朝门边喊:“叶明苏!”
叶明苏把小本子收进口袋,起身走进病房。
饭桶很大,能盛三碗肉汤,冯伟喝到只剩一碗,叶明苏把剩下的放进冰箱。
地板上扔有好几块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垃圾桶就在床边,叶明苏不知道怎么还能丢不进去,她拿来扫把打扫干净,收拾好垃圾,然后就打算离开。
“叶明苏。”冯伟突然叫了她一声。
叶明苏转过身,冯伟的右腿吊着石膏,正靠在床头盯着她看,嘴唇油腻腻地反着油光。
“什么事?”她问。
“你知道那个打我的人,和我说了什么吗?”
叶明苏摇头。
“他说……”
冯伟的目光上下扫过她,叶明苏从中察觉到不加掩饰的不怀好意。
“让我安分点,”冯伟突然笑了起来,“可是,我哪儿不安分了?”
寒意从脊背炸开,仿佛一条冰冷的蛇将它的毒牙刺进了她的骨头里。
叶明苏站在原地没有动,她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冯伟。
冯伟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踏马的看什么看?我说的不对?”
叶明苏被恶意的凝视裹挟着,她点点头:“你说的对。”
回到舅舅家时已经十点半了,六十平的房子隔出了三个卧室,叶明苏住最小的那间,她没有怨言,自以为理所应当。
但现在,她突然想住校了。
附中的宿舍一年收费300块。
叶明苏轻手轻脚地进了卫生间,迅速洗好澡,然后把衣服放进洗衣机里。
听着“嗡隆嗡隆”的声音,她想,明天可以去问班主任宿舍还有没有空余,她身上还有一千块,足够交宿舍费了。
但要等冯伟的腿好得差不多了后,她才能搬进宿舍,这段时间还要给他送饭。
叶明苏把衣服晾了出来,她又想到,早、午饭都是在家里吃的,如果住校,还要向舅舅舅妈伸手多要钱……
叶明苏打开台灯,拿出习题册,笔尖和纸张摩擦发出沙沙声。
零点,叶明苏把书收进包里,打算上床休息。
她翻了个身,久久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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