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苏说好，然后走向自己的房间。

舅妈的声音又响起来，像翻涌的粪池，粘稠又肮脏。

叶明苏的东西比她意想中的还要少，一只行李箱都没装满，大部分书都放在学校，这儿只有很少一部分，她全装进书包里，然后拉着行李箱走出房间。

舅妈坐在沙发上，正拿着手机给舅舅打电话，她带着哭腔，说她照顾这个外甥女有多不容易，现在人突然要走，她拦也拦不住，还被好一通顶撞。

听到行李箱和地板摩擦发出的“咕噜咕噜”声，舅妈斜眼看着她，向她投来怨恨恶毒的目光。

“苏苏，舅妈哪里做的不对你讲出来啊！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要去哪儿？冯建你快劝劝——”

说着把手机递向叶明苏。

叶明苏接过来，说：“舅妈，别装了，你不觉得累吗？”

她把手机放下，拉着行李箱往门边走。

舅妈挂了电话，狰狞着向叶明苏扑来，叶明苏的头发被她一把抓住，叫骂声炸在叶明苏耳边，“你这个死丫头！和你早死的爸妈一样晦气，我养你两年，那些粮食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叶明苏的力气自然不敌一个中年女人，头皮传来被狠狠揪拽的剧痛，她只能后仰着身体，去捉舅妈的手。

“放开……放开！”

叶明苏猛地向后撞去，两人一起跌到地上，舅妈充当肉垫，叶明苏倒在了她身上。

舅妈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叶明苏迅速爬起来，一把拉开门：“救命——李玉兰杀人了——”

李玉兰脸色大变，“死丫头，你瞎说什么？”

叶明苏继续喊：“哪位好心的街坊邻居能替我报个警？”

李玉兰这下坐不住了，冲出去边拉拽叶明苏边喊：“小孩子和大人吵架，闹着玩的，大家都别当真啊！”

她压低声音说：“死丫头，你快给我进来。”

“让我走，我不会再回来。”叶明苏死死扒着门框说。

李玉兰哼了声，“你少给我捣鬼。”

“放开，”叶明苏用力甩开李玉兰，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她提高音量：“舅妈，我要去住校，所有的东西全在这个行李箱和包里，现在倒出来让你检查一遍，还有，你最好仔细清点一下家里的贵重东西，如果以后发现丢失，不要来盘问我……”

家门大开着，她们扯破脸皮闹这一番全被邻居听去了，李玉兰面子上挂不住，“这孩子说什么呢？什么丢东西不丢东西的？高二学习压力太大了，孩子情绪不稳定，大家别见笑啊。”

楼上一户人家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传来刻意压低说话声：“你干什么？管这闲事……”

叶明苏坐在地上，一件件地抖落开自己的衣服，“舅妈，你看好了，我可什么都没多拿。”

李玉兰拽着叶明苏的胳膊，想把人拽起来，“你这孩子，来快起来——”

叶明苏不理会她，弄完行李箱里的东西后，长臂一伸拿过书包，也是哗一下把书本都倒出来。

几分钟后，叶明苏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打算下楼了。

李玉兰陪笑着硬拉她：“苏苏，你看这是干什么？在舅妈家住的好好的你看……”

叶明苏扯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地提着行李箱往下走。

李玉兰不厌其烦地继续留她，叶明苏觉得好笑，说：“别这样，我这个累赘走了你应该开心。”

“什么累赘？苏苏你别这样说自己……”

当着外人李玉兰最爱演戏，但是小区的门窗隔音一般，这层楼的住户都知道她爱做表面功夫，当着外人和和气气，关起来门之后，就把气全撒在借住的外甥女身上。

叶明苏提着行李箱来到一层，李玉兰仍穷追不舍，自行车是他们家的，只要是他们家的东西，叶明苏一丝一毫也不会带走。

李玉兰拉不住叶明苏，只能一边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一边去抢行李箱。

叶明苏用两只手死死拽着箱子，一步一步地朝小区门口走去。

李玉兰实在拦不住，只能给冯建打电话。

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十点了，叶明苏拖着行李箱，打算去学校附近的旅馆投宿。

从学校骑自行车回舅舅家需要二十多分钟，步行要走一个小时。

时间太晚了，叶明苏不得不放弃走回学校，而是尽快找了家小旅馆。

在路上叶明苏接到了舅舅的电话，他让叶明苏别闹脾气，大晚上的快回去。

叶明苏没说什么，听了会儿舅舅的指责，然后挂了电话。

这是个家庭旅馆，住一晚只需要四十块，叶明苏拿出身份证登记，付了现金后拿到了钥匙。

四十块的房间竟然还配有独立卫浴，但叶明苏只敢用马桶，她把门锁好，拿起一只玻璃杯扣在门上，合衣往床上一躺。

她的情绪得到了绝无仅有的放松。

叶明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决定好不从舅舅家搬出来，但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不想忍了……

她不会去借season的钱，他们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之间的交往应该停步在网聊，不要牵涉到金钱。

钱……

付完房费，叶明苏身上只剩四百六十二块钱，学校宿舍每年三百，明天缴了费就还剩下一百多，不过周末就发奖学金了，三千……

够用了，大不了等放假了她去刷碗。

房间里的烟味非常重，叶明苏有点恶心，早读六点二十开始，现在是十一点，明天她要早起一会儿，最早一班公交在七点，叶明苏决定还是打车。

她的全部家当都在行李箱里，明天是周六，不知道班主任值不值班，行李箱要带到教室里吗？

不要吧，有点奇怪，那先放在女生宿舍？

叶明苏拿出手机，刻意忽略掉season发来的消息，她暂时还不想看。

叶明苏给她的前桌发了条消息，问明天能不能先把箱子放在她的宿舍。

两人不熟，是非常不熟的那种，高二开学才坐前后桌，平时在校园里碰见，也就是点点头的关系。

但在住校生里，夏韵已经是她最熟的一个了。

几分钟后，夏韵给她回了消息：好啊，什么箱子？

——叶明苏：是一个行李箱，谢谢。

——夏韵：宿舍楼早读铃响了之后就锁门，中午才开哦。

——夏韵：我的宿舍是403，你早上直接来就行了。

——叶明苏：好的谢谢。

翌日五点半，叶明苏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走出旅馆。

她站在路边等车，到学校后刚五点四十三，叶明苏带着行李箱来到女生宿舍楼下。

学校的宿舍是八人间，两边各放两张上下床，中间是两张桌子。

叶明苏站在403门前时，起床铃刚响，铃声响起的瞬间，宿舍内和走廊的灯亮了。

她敲了敲403的门，门内传来夏韵的声音：“叶明苏吗？”

叶明苏应了声。

“进来吧，门没锁。”

叶明苏推开门，拉着行李箱走进去。

夏韵正在飞快换衣服，给她指了个地方：“呐，先放这儿吧，怎么突然带行李箱来学校？”

“我打算住校了。”叶明苏说。

“哦，这样啊。”

“麻烦了。”

“哎呀客气什么，你住几零几？”

叶明苏说还没分，道谢后就先离开了。

等叶明苏走了，上铺一个女生问：“你俩还挺熟的啊？”

“还行吧，”夏韵说，“也不算熟，不过平时我会问她题，叶明苏人还挺好的，每次都给我讲，就是性格有点内向……”

“这哪是内向，都有点孤僻了吧，”女生压低声音说：“听说，她爸妈都去世了，现在住舅舅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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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明苏坐在座位上，先翻了翻昨天学习的内容，各门课的进度太快，每天学习新知识就足够吃力了，更别提还要复习巩固。

她翻了没两页书就走神了，胸口一阵阵地发闷，舅妈不可能不管她，因为“逼走”一个孤女这件事传出去会让人戳脊梁骨，她会到学校里来找她，然后装模作样地演戏。

叶明苏对他们的感激全消失了，但她心里并不存在任何恨意，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恨任何人。

她把手伸进书包里，想拿出手机给season发消息，但叶明苏握着手机，迟迟没把手伸出来。

她呆愣了几分钟，把手机往里推了推。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season了，看样子他很紧张自己住小旅馆。

可是她没有钱住好的酒店……

叶明苏低着头，整个人惴惴不安的，她很怕舅妈到学校里来。

收留亲戚家的孩子，还是一个高中生，对普通家庭来说负担不小，叶明苏一直都知道这点。

所以她昨天晚上离家出走，在很多人看来就是在没事找事。

不，或许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会这样认为，没人会站在她这边……

叶明苏出神地盯着课本，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多，读书声渐渐响起。

她的掌心出了层汗，脸色发白，半个小时过去，竟然呆呆的一动也没动。

一个早读叶明苏都心不在焉的，一小时后是早饭时间，她没什么胃口，但怕低血糖，慢吞吞走到小卖部前，买了个面包垫肚子。

紫米馅甜得发腻，叶明苏站在小卖铺前吃完，然后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她分到的宿舍是6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