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节课后的大课间，班主任叫她去办公室。

叶明苏心脏非常剧烈地跳动了一会儿，她听过舅妈骂人，一想到待会要在办公室里被她指责，叶明苏就控制不住地感到畏惧。

几分钟后，叶明苏来到办公室门前，伸手敲了几下门，然后走进去。

舅妈坐在班主任对面，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叶明苏叫了声舅妈。

舅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亲昵。

“哎呀你这孩子，”舅妈只看了她一眼，就把头扭向班主任，“虽然说高二学习紧张，但咱们家离学校也不远，老师你看这非要住校。”

“在家里住惯了，一下和那么多人住一间房，那晚上能休息好吗？还有食堂的饭菜，一点油水都没有，营养能跟得上吗……”

叶明苏就这样站着，听舅妈说自己每天是怎么费心思地照顾她。

舅妈说，她一早就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肉和菜，她做的午饭是怎样丰盛，她做的夜宵是怎样用心。

叶明苏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好像在为得到这样周到的照顾感到高兴。

班主任偶尔应和两句，对叶明苏住校这件事没发表意见，而叶明苏始终都很安静，只在舅妈滔滔不绝地讲完话后，“安慰”了舅妈两句，说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从班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后，舅妈冷笑着说：“这可是你自己要住校的，别回头又和别人说是我逼你的。”

“不会的，谢谢舅妈。”

“哼，不会最好，别到时候养了你几年，倒和我们成仇家了。”

舅妈往楼下走，朝叶明苏摆了摆手，“行了，回去吧。”

叶明苏到教室时还有十分钟上课，她刚坐在座位上，前桌夏韵就扭过头来问她：“你分到哪个宿舍了？”

“618。”

“618……”夏韵想了想，说：“好像是十班的。”

叶明苏不关心舍友的班级，她嗯了声。

夏韵：“不过下一年你如果还住宿的话，一定能和我们分到一起的。”

叶明苏应了声，朝她笑了笑。

夏韵把身子扭回去继续补作业，下堂课是数学，叶明苏把书拿出来，翻了没两页，手就控制不住地伸进了书包里。

她想看看season给她发的消息。

叶明苏拿出手机——

锁屏上提示又有新消息进来，她解锁了点进去。

身旁的过道有人经过，余光中，叶明苏看到了一颗红色的小痣。

—season：怎么样了，她同意你住宿舍了吗？

—season：我知道这样做不妥，但这些钱你先拿着好吗？

season一连发了七八个红包，下面跟着几条消息，叶明苏没细看，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下屏幕。

快上课了，她把手机收了起来。

碳素笔在季从昭手指上转了圈，啪地一声摔在桌子上。

——

叶明苏没带床垫和被子，只能在午饭时间出校去买，但她身上的钱根本就不够。

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个咬了几口的烧饼，快到九月底了，再下几场秋雨气温就会跟着变低，但十一月中旬才会供暖，叶明苏需要买一床厚点的被子。

她只有一百零三块，这些钱根本不够……

叶明苏垂着头，在心里合计着，枕头先不买，被子不买厚的，只盖一床夏凉被就够了，等温度降低后她的奖学金也该下来了。

所以现在她要用这一百出头的钱，买一个90x200的床垫、床单和夏凉被，饭卡里还有几十块钱，差不多够了。

叶明苏味同嚼蜡，烧饼还剩大半张，她撕下一块放进嘴里，又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企鹅图标右上方的红色数字飙升到12，叶明苏的眼皮跳了下，她正要点进去，一个语音通话突然弹了出来。

但没等她考虑好要不要接时，语音被挂断了。

叶明苏急忙敲字：我还没想好怎么回你。

—season：住校了吗？

—叶明苏：今天住。

—season：她给你伙食费了吗？身上还有多少钱？

—叶明苏：给了，钱够用。

公交车来了，叶明苏投了币，靠窗坐下。

season半天没回消息，叶明苏心里装着事，怕买不到便宜的床垫和薄被，也不知道该和season聊什么，司机又急停急刹的，晃得她有点恶心。

十五分钟后到站，叶明苏走了几百米，来到批发市场，这儿的东西会比商场便宜不少。

学校的床是90x200的，床垫的面积小，价格比叶明苏想象中的还要实惠。

买床垫、床单和夏凉被花了半小时，叶明苏只剩下五块钱，坐公交要花去三块。

贫穷使她不得不计划着每一笔开支，但因为钱实在很少，掰成三瓣也不够，她就感到更加心焦。

十月一之后恢复秋季作息，中午的时间还算长，叶明苏到学校后距离上课时间还有二十几分钟。

她抱着床垫被子先去了自己的宿舍，房间里还有一个空床铺，她简单和几个室友打了招呼，就开始铺床，铺完床去夏韵宿舍拿行李箱。

叶明苏只带了一点洗漱用品，还是顺的小旅馆的，幸好学校的小卖部卖牙膏牙刷之类的用品，还可以刷饭卡。

season一直没给她发消息，直到叶明苏晚上回到宿舍，十点钟刚过，熟悉的未读提示才冒出来。

看到那条消息的瞬间，叶明苏怔住了。

——

翌日，一整天叶明苏都心不在焉的，她不敢看那条消息，她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迟迟没能回复season。

season约她见面……

叶明苏不知道对面是男是女，而且，网友奔现这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叶明苏觉得自己要保持警惕。

最后一节晚自习，叶明苏偷偷拿出手机，点开和season的聊天框，打算拒绝他。

但直到屏幕熄灭，叶明苏都没能打出一个字。

被拒绝后，season会不会不理她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叶明苏就没办法拒绝了，她不敢想象如果没人和她聊天，她会变得怎样孤独。

但是，奔现这种事她不能答应，

在思考了几分钟后，叶明苏决定先试探一下season，

—叶明苏：我可能不太方便。

消息刚发过去，season的回复就冒了出来。

—season：我没有恶意，我们约在一个人多的地方，商场或者甜品店，只见这一次，好不好？

叶明苏又开始纠结了，五分钟后，仿佛指节僵硬地无法动弹一样，她慢吞吞地打字：

—叶明苏：对不起，我真的不方便。

季从昭的视线忍不住地朝右前方瞟。

在和谁聊天？竟然浪费了一堂自习课？

他的胸口发胀，像被溺在水里。

季从昭忍不住胡思乱想，身体也前倾了些，他的视力非常好，但看不清叶明苏的手机屏幕。

叶明苏攥着手机，神思恍惚间，后门被风吹开，猛地撞在墙上，发出砰的响声。

叶明苏被吓得抖了下，手机滑出去摔在地上，她连忙弯腰去捡。

但有只手比她更快。

屏幕亮着，是叶明苏和season的聊天页面，她小声说了谢谢，把手机塞进书包里。

叶明苏一晚上都没睡着，凌晨三点多时，她给season发去消息：

—叶明苏：今天下午，A市附中门口见，就见这一次。

周日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学校门口会有许多商贩摆摊，人很多。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叶明苏和人群一起下楼，她走到校门口，站在路旁的树下等。

大概刚过去两分钟，就有一个人走到她身旁。

叶明苏此时还没想到，她没告诉season自己长什么样，也发过自己的照片。

叶明苏抬起头，看向身旁的人——一个男人，带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虽然穿戴整齐，但给人一种萎靡不振的感觉。

叶明苏问：“season？”

“嗯。”

男人的声音非常嘶哑。

叶明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明明在网上聊天时她还很健谈。

网络和现实是两个不同的东西。

两人谁都没说话，叶明苏觉得有点尴尬，season说：“先去吃个饭吧。”

“不用了……我们应该算见过面了。”

season的帽檐压得很低，叶明苏看不到他的脸。

叶明苏这样想着，season突然摘下了帽子和口罩，男人大概比她高二十公分，叶明苏抬头看去，在视线落在男人脸上时，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睁大——

因为男人长得很像……季从昭

男人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叶明苏磕磕巴巴地说：“你长得、太像我的同学了……”

“是吗，让我猜猜，是很像季从昭吧。”

“你怎么知道……”叶明苏有些不可思议。

男人扭头朝不远处看去。

叶明苏正处在震惊中，浑然不觉有人靠近，直到一声清亮的“叶明苏”在她耳边响起。

叶明苏循声看去——是穿着校服的季从昭。

季从昭和男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叶明苏往后退了两步，目光在这两张相似度达99%的脸上不停地移动着。

季从昭眼神里带着惊异和警惕，男人笑了笑，说：“走吧，先去吃饭。”

“你是谁？”季从昭问，语气不怎么友善。

男人说：“我是谁，你难道不知道？”

距附中步行十分钟，有家餐馆，男人要了间包厢。

叶明苏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一样，呆愣着坐在椅子上。

季从昭盘问着男人，她有时能听见他说话，有时听不到。

“我是十几年后的你……”

直到男人说出这句话，叶明苏仿佛才回过了神。

而季从昭显然不信。

但叶明苏控制不住地开口：“我信……”

季从昭闻言把那句快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换了另一句：“你来干什么？你是怎么来到我们的世界的？”

男人：“这两个问题我不回答。”

“这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一个时空只能有一个季从昭。”

男人哂笑：“我知道，我以后不会再来了。”

叶明苏一言不发，季从昭也没再说什么。

包间里安静了十几分钟，菜很快上齐，男人说：“先吃饭吧。”

叶明苏没有胃口，季从昭也一样，男人把几道菜转到叶明苏面前，“吃点吧，学一上午习了。”

叶明苏抬起头：“……你……”

男人说：“想问什么？”

“你现在多大了？”

“二十九。”

叶明苏：“……结婚了吗？”

男人：“嗯。”

叶明苏没再问了，男人说：“我过得很好。”

半小时过去，菜几乎没动，男人突然让季从昭出去一下，季从昭不肯，男人又说，把门开着。

季从昭站起来，走到门口。

门打开的瞬间，外面嘈杂的声音瞬间涌进来，季从昭站在门外，听不清里面的声音。

男人拿出一个被厚纸包裹好的长方体状的东西，拉开叶明苏的书包想放进去，叶明苏急忙去拦，说她不要。

“我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就当我借你的，到时候找他还吧……”

叶明苏背着书包走出包厢，季从昭和她并肩走在一起，叶明苏忽然抬起手，在眼睛上抹了两下。

季从昭听到了她的抽泣声。

他抱着她，把她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