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地牢里的光晦暗不明,衬得章麓的面庞也晦涩难辨。

拓跋玉兰抿唇:“神花军的令牌有两份,一份还在我身上,另一份在摄政王那里。兄长就算动,也得问问摄政王同不同意。但他们两个都觊觎神花军的兵权,定然会狗咬狗,落得两败俱伤。”

拓跋玉兰的眉眼间积满阴沉,一身杀伐之气藏都藏不住:“我的夫君和儿子也死在这里,我不会放过所有参与这场谋划的人。我虽姓拓跋,但在今日,拓跋玉兰已死,此后,我便是六姑娘手中的一柄刀,一条狗,只要能让我报仇,不管六姑娘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章麓眸光微闪,神花军竟有两块令牌?

可前世,拓跋玉兰手中那一枚,怎么会落到吐谷浑王的手里?

不过,能让性情孤傲的拓跋玉兰说出这样一番话,她的目的便达到了。

章麓让哥哥将人放开,蹲下身与她平视。

“崔环你可认识?”

“听过,邓州伯的小舅舅,是他外婆的老来子,为了生下这个儿子,连命都搭进去了。所以邓州伯的母亲对这个弟弟颇为宠护,但邓州伯似乎不喜欢他。”拓跋玉兰如实道。

“我要一个留着拓跋血脉和崔氏血脉的孩子,你可明白?”

拓跋玉兰愣了一下。

崔环的妻子可是名门望族,这是让她去做崔环的妾?

章麓敛下眸中恨意,没多做解释:“你怎么做是你的事,我只看结果。”

说罢,她摘下脖颈中挂着的血玉,递给她:“将来事成,拿它去长安找我。”

章麓重新带上兜帽,转过身,眼泪不争气的滑下来。

她可以恨祁中岳,恨吐谷浑王,恨拓跋朱,恨赵知舟,恨李谨焕……恨很多人。

但她无法去恨拓跋玉兰,一个生来就被当做质子的女人。

这会让她想到远在长安的姑姑,从会走路起,就被送往长安,被皇帝作为挟制父兄的筹码。

门口的那一脚,算是全了两人所有的仇怨。

五原郡的雪依旧下得广而急,章麓重新登上马车,一路摇晃着离开五原郡,踏上返回范阳的路。

砾石颠簸着马车轮毂,北风凛冽而至。

在行出东郊百里时,她猛的掀开车帘,沿着连绵的北山遥望,那里铸造着宛若龙脊的万里长城。

团絮般的雪花洋洋洒洒,将连绵山脉粉饰做苍茫一片。

她仿佛又听见了雷雷战鼓,幽幽号鸣,穿过这片巍峨的大山,滑过这道沧桑的城墙,一路向北,呼啸着,叫嚷着,遮天蔽日,袭向整片北方。

风霜雨雪,横贯五年。

千山万水,踏遍中原。

邓州伯的声势于阳光下日益壮大,解语楼的梁柱在隐秘中拔地而起。

今生的种种都与前世不同,但历史的洪流仍旧推着每个人在既定的命运轨迹中前行。

长安聚翠轩的后院里,有一栋精致的二层小楼,雕花隔窗,走兽飞檐。院中的积雪逐渐融化,一声声兴奋的狼啸声由远及近,惊起一片飞鸟。

后院书房的门被推开,晴野高举着茶盘走进来,腿旁是一只试图扒拉她的高大银狼。

“姑娘!你管管‘麓风’!它又把城外山上捕来的猎物丢在院子里!”晴野边抱怨,边与名为‘麓风’的银狼周璇,左右移步艰难地抵达章麓的桌案旁。

这是李鹤霖送给章麓的那匹幼狼,如今也是位有狼崽的父亲了,可心性依旧活泼跳跃,时常因为丢崽而被母狼嫌弃。

正在阅读信件的章麓一抬眼,就看见满口鲜血的狼头搭在桌案边,圆圆的兽瞳好奇的嗅着桌上写着‘安’的书信。

章麓的眉峰几不可闻的跳动了一下,指着门外对‘麓风’道:“出去。”

‘麓风’呜咽了一声,无辜的瞪着铜铃大小的双眼,一眨都不眨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可惜章麓不为所动,坚定不移地重复道:“撒娇没用,出去!”

‘麓风’这才委屈地把脑袋从桌案上拿下来,一步三回头地朝外走去,看向章麓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抛弃了它的负心汉。

“戏精。”晴野撅了噘嘴。

章麓笑着轻轻摇头,低头看信。

这是近日来第二个向解语楼求问虞庆侯府消息的人。

她随手写下一行字:虞庆侯府嫡次女章麓,入京为质,婚嫁配给之人,可胁侯府入幕。

写完后,折入用小篆刻着‘安’的暗格之中。

机关转动的声音响起,在人们看不到的地下,隐藏着一座木制机关堡垒。

这封书信被木制轨道送往地下,被一个身着褐衣短打的人接手,按照信封上的阴晦暗语,将它分类去该去的地方。

晴野不解道:“姑娘,他们来问虞庆侯府的事是为了侯爷手中的兵权,您为什么要让他们把注意打在您自己的身上?”

章麓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悠然道:“虞庆侯手握重兵,想要将人拉下马没那么容易,如果一个女儿的婚嫁就能获得其帮扶,那些人会不会心动?”

前世就是这样,让她泥足深陷不自知。

这一世,她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也不知是不是她推迟了入京时间,又重建解语楼的做法,改变了命运的轨迹,邓州伯竟然提前造反,在前世的种种还未发生前,便离龙椅只剩一步之遥。

章麓收好印信,说道:“不出十日,长安必破,我们要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迎接故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复仇的脚步距离那个人只剩一步之遥,最近她在夜里总是会梦见当年在北宁关的情景。

血光冲天,红雾缭绕。

阵阵腥风扑到鼻尖,带着一声声若有似乎的沉闷咆哮,夹着连绵成片的无尽骸骨。无数死不瞑目的将士,于深不见底的古马坑中,流着滚滚鲜血,一步一步奋力地向外攀爬。

她想醒来,意识却被拉扯,她听见几十万个声音在她耳畔诉说,带着愤恨与不甘,乞求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如今,由情报钩织的网络已经张开,是时候去亲手将当年参与进来的罪人,一个个从云端推入深渊。

“该回去了,否则舅妈铁定又要问东问西。”章麓揉了揉眉心,面露苦恼:“最近出来的太频繁,借口都被我用完了。”

晴野将桌面上的东西都收好,心情沉重道:“最近风声鹤唳,不少侯门望族都被召进了宫,走着进去躺着出来,伯夫人如今怕是也没闲工夫管您的去向。”

章麓轻轻摇了摇头:“她待我极好,甚至好过我的娘亲,所以……”

“姑娘——”

晴放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邓州伯离长安只有三十里了!长安城门紧闭,街上到处都是禁军,伯府派人来寻您回去!”

泼墨般的夜空洗掉了往日喧嚣,路边那盏照亮伯府门前阀阅的昏黄灯笼,被风中的沉重吹得摇摇欲坠。无数火把宛若冲入密林的萤火,落入湖中的碎石,在这无边的沉闷中,划下惊人心弦的痕迹。

小楼的大门被人推开,夜风带着晦涩的压抑,裹挟着刺骨的苍凉,将门外削瘦的人影推了进来。

“有叛军冲进了延寿坊,破了牧王府的门,我看见他们在往外搬东西,估摸是想打着诛杀前朝余孽的名义搜刮财宝!”黎耀关上门,抖落肩头的风霜雨雪,眉眼压低,表情严峻。

章麓将忘忧阁的窗户挑开一条缝隙往外瞧,从小山上刚好能望见被数百火把点亮的牧王府。一群身着毛边铠甲的骑兵凌乱的站在牧王府外,两三成群,言笑晏晏,有人拉扯着府上的侍女,有人则是步履匆匆,将一个个堆满金银珠宝的木箱往外搬。

延寿坊与光德坊只隔着一条直道,皆紧挨着西市东侧,章麓站在这座建在小山上的小楼里,将对面的一切尽收眼底。

牧王府的主家被困在皇宫里,只有女眷被留在府邸,如今这些老弱妇孺沦落在饿狼之徒手中,皆是待宰羔羊。

前世邓州伯早死,没有攻入长安,而李家入京封侯拜相时,她正虽父兄于渔阳阻挠回纥人对边关的侵扰,对长安的事不甚清楚。但那时候安国公崔家和庆国公府行事便已经肆无忌惮,人人皆知。父亲直言崔氏有不臣之心,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兵。

但在她死之前,得到了答案。

兵权,崔氏商路恒通,但唯独缺兵。

不过这一世瞧着似乎兵权有了着落,再加上邓州伯为了母亲,对崔氏多番忍让,至使崔环权势颇大嚣张至极,早已不将邓州伯放在眼里,对于军令阳奉阴违。

黎夫人压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攥紧了儿子的手,嘱咐道:“让护院守住后院大门,角门和天桥口全部用面袋堵死了!绝不能让这些叛军闯进来!”

面袋浴火则爆,这是章麓教给她的,她一直记在心里。

邓州伯的铁蹄已经踏破皇宫的门,正在与大梁皇族与朝臣清算。如今还在城中扫荡的,皆是崔环属下的兵将。

章麓借着微弱的火光仔细分辨了一下,那些都是番族人。这些人平日里烧杀抢掠惯了,哪里会管脚下踏平的是哪位王子公侯的府邸,手中的刀落下,长安又多了哪位贵人的幽魂。

左右这些都是汉人,中原也不是他们的家。

如此蛮夷,区区府邸大门,又如何能抵挡得住?

“母亲放心,儿子都已安排妥当。前院的人都撤到了后院来,只将藏书楼书册搬了回来,那些金银玉器怕是保不住了。”黎耀回握住母亲的手,给予她安抚。

黎夫人摇头:“珍贵典籍能保住就好,金银乃身外之物,咱们家的财富都是靠自己本事赚来的,现在没了,日后还会再有,不当紧,不当紧。”

“牧王的姑母出身琅琊王氏也不能幸免,看来邓州伯要下狠心惩治世家了。”章麓的声音平静无波,好似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可这句话传入黎夫人的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她战战兢兢的说到:“琅琊王氏出了名的只做纯臣不出帝王,且王相权不是倒戈邓州伯了吗?也要被惩治?那咱们家岂不是……”

她开始担心自己被召入宫闱的丈夫,将心中所有的忐忑都通过手上的力道,传到黎耀的身上:“你父亲前几日还说与牧王相谈甚欢,会不会……”

“母亲!”黎耀反手握住母亲的双手,将她未说完的话都压在了掌心里,“母亲不必忧虑,邓州伯此前在华洲受阻,还是黄旗仁领兵驰援解了困境。黄旗仁曾是虞庆侯的部将,是叔父的师弟,麓姐儿是叔父嫡次女,又是咱们黎家的表姑娘。不看僧面看佛面,邓州伯定然也不会为难父亲!”

可这话着实有些天真可笑,如今叛军攻入长安,在此之前没有投靠邓州伯的人都处在漩涡之中,能不能活全看新帝的想法。

哪儿有什么僧面佛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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