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了个昏天暗地。

目铃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同时也很古怪：

她竟然看见自己、一角还有特拉法尔加等人一起住在一艘金黄色的潜水艇里。

那只叫贝波的大白熊恶狠狠地朝自己说道：“船长最喜欢的是我，才不是你呢！”

船长？是指特拉法尔加罗吗？

目铃感到无语，特拉法尔加怎么可能喜欢自己？于是她敷衍地点点头：“对对，你说得都对。”

紧接着，又有两个戴着企鹅帽和虎鲸帽的人一左一右端着盘子出现：“目铃，晚饭准备好了！”

“目铃，你走快点啊！”某个裸海蝶帽子像饿死鬼一样，搭着另一个面具男的脖子，冲过自己身边。

海胆白了他们一眼：“目铃为了我们连续守夜整整三天，都累得走不动了，你们要体谅她。”

目铃听见自己反驳的声音：“谁说的！我哪有那么弱！”

“是是是。”一角拍拍她的脑袋，“咱们目铃最强了。”

“船长，我们下一站去哪儿啊？”

“去蘑菇王国。”特拉法尔加手中拿着一份海图。他抬起头，扫过自己的伙伴们，“那个地方很危险，戴好专用的呼吸面罩，不要吸入过量孢子……另外，不要随意食用不认识的蘑菇，不然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是，船长！”

“目铃，”一角忽然笑着望向她，“你是吃了‘昏睡菇’吗，怎么还不醒？”

“目铃，醒醒。”

“目铃，醒醒。”

“……”

目铃从梦中“唰”地睁开眼。

一角轻轻吁了一口气：

“你终于醒了，我差点以为你出什么问题了 。”

“我睡了多久？”

“将近两天。”

目铃起身。这么长时间的睡眠不仅没有让她恢复，反而一种莫名的空虚和饥饿席卷了全身。

“我想……吃点东西。”

“当然。”一角连说，“但是，你吃晚饭之前，可能会想知道这个消息。”

“什么？”

一角深吸一口气，眼中是掩不住的喜色：“拉德隆公开承认他抄袭，加密法的原创者其实是你——”

目铃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困惑地挑起眉；

等到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弹跳起身，在一角的惊呼中，夺门而去。

“请进。”还是熟悉的声音。

这次，目铃的心情大有不同。

她一会觉得自己上次说得没错，一会儿又觉得羞愧——尽管自己将他指责了一通，特拉法尔加还是帮了自己这个忙——他是如此善良，反衬得自己面目可憎不识好歹了。

目铃“砰”地推开门，深吸一口气，大喊道：

“多谢你特拉法尔加上次是我脑子坏掉了对你乱指责一通你不原谅我也是应该的所以如果你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办到的！”

“……”

罗挑起眉。

他漫不经心地撑着下巴，手指点点面前的椅子。

目铃同手同脚地走过来，坐下时只放了半个屁股，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膝上。

“……”

“……”

过了许久，她额头上的汗都要淌下来，就听子爵大人慢悠悠地问道：

“要喝点什么？”

“……”

“嗯？”

“不，不用了，我不渴。”

罗用鼻音“嗯”了一声，热水淅淅沥沥倒入杯子里，浮起来的茶叶条索卷曲紧致，色泽乌黑油润。目铃直勾勾地盯着它们，暗想难道自己上次喝的就是如此好茶？可惜牛嚼牡丹，没尝出什么滋味来。

结果那杯茶被推到了她面前。

“你今天好点了吗？”他柔声问道。

“啊？”目铃愣住，心中莫名一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啜茶。

罗这家伙，居然一点也没责怪自己。他真是温柔善良又体贴……

“上次骂我骂得开心吗？”他冷不丁问道。

“……”目铃将茶噗了出来，“咳咳咳……”

罗眼里闪过笑意。他站起身，打开了阳台的大门。

目铃这才意识到这间办公室作为顶层，可以俯瞰整座中心城。城北的庄园，城南的工厂，城东的议会，还有城西的商业街。

明明是青石砂岩建造的房子，却缠上了扭曲的金属管道和电线。复古、怪诞，而繁华。

“目铃小姐，上次的事，我并没有责怪你。事实上，有时我也和你有共同的想法。”

目铃咽了口唾沫，特拉法尔加逆着阳光而站，说话时微微偏头。落日余晖从侧面照射而来，他的脸庞一半光明，一半阴影。

“你看到这个国家了吗？它是如此强盛，且蒸蒸日上。哪怕是城市边缘最贫困的爱国者，只要一想起克罗恩帝国的工业和财富，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①

“可是这种繁荣如烈火烹油。”

目铃走到栏杆边上，晚风吹起了她的鬓发。罗有一瞬间想把它绾起，却只是手指动了动。

他话题一转，继续道：

“你上次说，为了供养贵族，不知耗尽了多少平民的心力。可事实上，人在集体生活时就会自发形成金字塔结构；弱者没有选择的权利，他们注定被强者敲骨吸髓。

“为了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我必须获取权力。”

目铃嘴唇张了张：所以呢？你成了子爵以后，就可以蔑视底下的我们了吗？

“目铃小姐，你一直对我有很深的误解。” 罗定定注视着目铃的眼，为她自始至终对自己的误会和偏见做出了以下辩解：

“我从未看不起身份低的人，只是觉得在场的各位都是白痴而已。”

“……”

仿佛有一排乌鸦飞过目铃的头顶：

这并没有让自己感到好过，谢谢。

“特拉……子爵阁下”

“你可以叫我罗。”

“好吧……罗。”目铃艰难地说出他的名字，却惊讶地发现这个称呼如此熟悉，好像她喊了千万遍一样，“罗。”

罗低下头，金色的眸子微敛。

目铃咽了一口唾沫：“罗……你是个好人，虽然你傲慢无礼又自大……但你真的是个好人。

“之前跳舞的事……事实上，如今受了你的恩情的我也没有立场再责怪你。也许我们能做个朋友？”

罗没有回答，转而说起了另一个话题：

“目铃，你知道大海的另一端，有一个名为‘乔伊波伊’的人，他是世界上第一个‘海贼’吗？”

海贼？

这个词像一枚石子落入目铃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罗望向远方的天际线，语气忽然带上几分倦意与讥讽：

“说实话，我虽是‘高高在上’的子爵大人，但有时候也会觉得厌烦——这个国家的蠢货太多了，比如惠灵顿当家的。”

他问：“或许，你想跟我一起出海吗？”

“什么？”

“你也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厌烦吧。”他朝她伸出手，一向冷酷对眼神居然有瞬间如少年般清亮，声音温柔，“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国家吗？……

“你愿意，和我一起当海贼吗？”

——他是认真的。

目铃脑中浮现这个想法。心“咚”地一跳，先是一阵眩晕般的悸动。可随即，另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脑海里蹿了出来：

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难道他……

是我想的这个意思吗？我没理解错吧？

要不然，要不然他怎么不邀请别人，光邀请我呢？！

啊呀，啊呀，冷静点，脸蛋你不要再红了！

“不，不用了。”目铃眨巴眨巴眼，猛地后退一步，“虽然我很感激你，但我也没想过用未来的幸福偿还……而且，其实我，其实我更喜欢那种温柔点的搞笑点的男孩子……”

“……”罗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迅速别过头，冷淡地哼道：“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诶？”

“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哦，哦。”

“……”

“……”

“你为什么还要呆在这个国家？喜欢程序员的工作？”

“不，不是的，”目铃倏地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其实，我更喜欢服装设计。”

“那你……”

“但是，在这个时代，若我是个裁缝，只会被赞扬是个会打扮的美貌花瓶；唯有在被男人主导的领域做出一丝贡献，他们才会承认我是个独立的个体。”

她咬住唇：

“我其实讨厌拉德隆很久了……要是真的当海贼了，我才不会承认他是我的伙伴呢！可事实上，他是我的同事；再不情愿，还是要和他团队合作。”

罗良久无语。

就在目铃以为罗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却听他轻声道：

“布里克尔·目铃，我保证，你很快就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了。”

——彼时，目铃还不知道罗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几日后，她被女王接见，被授予了子爵爵位。

她成了克罗恩帝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勋爵。

正如罗认为，若要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必须获取权力一般——他主动放弃了到手的利益，向帝国献上非对称加密法的专利，为她争取来了足够为人所尊重的荣耀。

目铃的偏见：这家伙看不起地位比他低的我！

其实罗的傲慢：在场的诸位都是智商不够的蠢货。

不甘于人下又不屑于人上的时候，不如当个海贼，仿佛超脱三界之外般自由自在，干自己热爱的事。

①伦敦东区最贫困的爱国者，只要一想起英国的工业和财富，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民族主义何以重构世界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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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18话 蒸汽之梦（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