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烽火砺锋刃

篝火的暖意驱散了体表的严寒,却驱不散心头的沉重与对前路的迷茫。沟口的瘸腿汉子缩在萧鸾“施舍”的角落,像一块沉默的石头,只有偶尔投向火堆的敬畏目光,才证明他是个活人。风雪在沟外呼啸,如同蛰伏的巨兽,随时可能将这点微弱的生机吞噬。

萧鸾闭目调息,呼吸渐渐平稳悠长,仿佛一块沉入深潭的寒铁,在短暂的休憩中积蓄着下一次爆发的力量。她按在匕首柄上的手依旧稳定,但谢铮能感觉到,母亲紧绷的肩背线条似乎松弛了一分。那只被她小心翼翼握着的手背,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抗拒她笨拙传递过来的那点暖意。

谢铮靠得更近了些,小小的身体汲取着火堆的温度,眼皮沉重。但她不敢睡。驿站的血、破庙的断枪头、喷溅的温热液体、亡命的狂奔……一幕幕在脑中翻腾,混合着母亲冰冷的话语和更冰冷的行动。她不再是驿站里那个只会惊恐发抖的孩子,恐惧被强行压进了骨髓深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警觉和模仿母亲的坚硬。她学着萧鸾的样子,耳朵捕捉着风声雪声之外的一切异响,小手始终没有离开那把沉甸甸的短刀。

天色在风雪的呜咽中艰难地透出一丝灰白。萧鸾倏然睁眼,眸中精光一闪,如同沉睡的猛兽苏醒。她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仿佛昨夜的血战奔逃只是一场幻梦。她快速而仔细地踩灭了篝火余烬,用雪掩盖痕迹,然后走向沟口的汉子。

汉子惊惶地想要站起,牵动了腿伤,痛得龇牙咧嘴。

“你的腿?”萧鸾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如同在询问一件物品的状态。

“回……回这位娘子,”汉子声音嘶哑,“前几日……躲避乱兵……摔下了山崖……骨头怕是裂了……”

萧鸾蹲下身,不顾汉子的惊惧,手指在他肿胀的小腿上快速而精准地按压了几下。汉子痛得冷汗直流,却不敢叫出声。

“骨未全断,能走。”萧鸾做出判断,语气不容置疑。她从自己仅剩的布包里摸索出最后一点干净的布条(昨夜已为谢铮用掉大半)和一小块硬得硌牙的肉干。“裹紧,咬着它走。天亮前,必须离开这片区域,镇北军的人不会放弃搜山。”

她将布条和肉干塞给汉子,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同情。这是命令,也是唯一的生路。

汉子看着手中的东西,又看看眼前这个冷得像冰雕、行事却透着一股奇异力量的女人,嘴唇哆嗦着,最终重重地点了下头:“谢……谢娘子活命之恩!敢问娘子高姓?日后……”

“不必。”萧鸾打断他,站起身,“各安天命。”她不再看那汉子,对谢铮道:“铮儿,走。”

谢铮立刻抓起短刀,紧跟母亲。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汉子,对方正笨拙地试图用布条裹紧伤腿,脸上混杂着痛苦、感激和一种绝境中抓住稻草的决绝。这一刻,谢铮模糊地意识到,母亲昨夜允许他靠近篝火,不仅仅是“不驱逐”,或许……也是一种力量的展示?让一个可能的累赘,在恐惧和感激中,成为她们行踪的掩护或误导?她甩甩头,将这些复杂的念头压下,专注地跟上母亲在雪地里留下的、快速而坚定的脚印。

风雪似乎小了些,但山路更加崎岖难行。萧鸾不再像昨夜那样亡命狂奔,而是保持着一种高效、节省体力的行军速度。她像一头熟悉山林的老狼,总能找到被积雪覆盖的小径、避风的岩缝。她不时停下,观察雪地上的痕迹——鸟兽的足迹、枯枝断裂的方向、远处山脊的轮廓,仿佛能从这些无声的讯息中,读出追兵的动向和安全的路径。

“娘,看那边!”临近午时,谢铮眼尖,指着远处一片相对开阔的山谷洼地。那里似乎有稀薄的炊烟升起,在灰白的背景下格外显眼。

萧鸾立刻蹲下身,拉着谢铮隐在一块巨石后。她眯起眼,锐利的目光穿透风雪,仔细审视那片区域。片刻,她低声道:“不是镇北军。是流民聚集地,但……有武装。”

果然,随着距离拉近(她们并未直接靠近,而是绕到侧面的山坡上观察),可以看到山谷里扎着几十个简陋的窝棚,人影憧憧,大多是妇孺老弱,气氛愁云惨淡。但在窝棚外围,有十几个手持简陋武器(棍棒、柴刀、甚至削尖的木矛)的青壮男子,神情紧张地来回巡逻。更引人注目的是,在窝棚群中央,竖着一面褪色的、绣着一个模糊“周”字的残破旗帜。

“坞堡残部。”萧鸾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应该是附近某个被攻破的小型坞堡,堡主姓周,带着残存的堡民逃到了这里。”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山谷入口处传来!一队约莫三四十人的乱兵,穿着更加杂乱,但武器明显精良许多(有刀有枪),正骂骂咧咧地围拢过来,为首一个骑着匹瘦马的独眼头目,正挥舞着鞭子叫嚣:“姓周的!给老子滚出来!识相的把粮食和女人交出来,老子饶你们不死!不然,今天就把你们这点残渣碾碎喂狗!”

坞堡的青壮们立刻紧张地聚拢,护住身后的窝棚,但面对人数和装备都占优的乱兵,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一个穿着半旧皮甲、头发花白、手持一杆断枪的老者排众而出,正是那残破周字旗下的主人。他脸上带着悲愤和疲惫,强撑着气势:“独眼彪!粮食我们自己都不够活命!女人更是休想!要打便打,我周崇虽老,骨头还没软!”

“老东西找死!”独眼彪狞笑一声,挥手就要下令冲锋。

山坡上,谢铮紧张地看向母亲:“娘!他们……”

“你想救?”萧鸾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谢铮小脸绷紧,驿站母亲关于“仁慈用在活人身上”的话在脑中回响。她看着那些瑟瑟发抖的老弱妇孺,看着那持断枪老者决绝的背影,又看看那些凶神恶煞的乱兵,用力点头:“他们打不过!那些乱兵会杀了所有人!” 这不是心软,是判断!是弱肉强食中,弱者被碾碎的现实让她本能地想要干预。

萧鸾深深看了女儿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在评估她这个判断背后的动机和勇气。没有赞许,也没有斥责。下一秒,萧鸾动了!她没有冲下山,而是如同一道无声的魅影,沿着山坡的岩石和枯树快速移动,目标直指乱兵队伍侧翼——那里有几棵高大的枯松!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充分利用地形和风雪的掩护。当独眼彪的“杀”字即将出口时,萧鸾已经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一棵最高的枯松!她解下背上那副从驿站尸体上搜来的、保养尚可的猎弓,又从箭囊(同样来自驿站)里抽出一支箭。动作行云流水,沉稳得如同磐石。

嘣!

弓弦发出沉闷而致命的震颤!

一道黑影撕裂风雪!

噗嗤!

箭矢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独眼彪身边一个正举刀吆喝的副手的咽喉!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栽下马去!

“谁?!” 独眼彪惊骇回头,独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乱兵队伍瞬间大乱!

不等他们找到箭矢来源,第二箭已至!

嘣!噗!

另一个挥舞着长矛、冲在最前面的乱兵被一箭穿胸!

“树上!在树上!” 乱兵们惊恐地指向枯松。

然而,就在他们抬头的瞬间,第三箭带着更加凄厉的破空声,目标却不是人,而是——独眼彪□□那匹瘦马的左前腿关节!

唏律律!

瘦马惨嘶一声,前腿猛地一软,轰然跪倒!猝不及防的独眼彪被狠狠掀飞出去,摔在冰冷的雪地里,狼狈不堪!

三箭!一箭杀副手,震慑敌胆;一箭毙前锋,阻敌攻势;一箭射马腿,擒贼擒王!精准!狠辣!时机把握妙到毫巅!完全打乱了乱兵冲锋的节奏,更击溃了他们的士气!

“有埋伏!快撤!”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本就惊惶的乱兵看着树影婆娑的山坡,仿佛那里藏着无数索命的神射手,哪里还敢停留?连滚带爬地拖起摔懵的独眼彪,丢下两具尸体,狼狈不堪地向山谷外逃窜,转眼消失在风雪中。

山谷里死寂一片。无论是周崇和他的堡民,还是山坡上的谢铮,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兵天降和雷霆手段惊呆了。

萧鸾如同灵猿般从枯松上滑下,动作轻盈落地。她将猎弓重新背好,看也没看山谷里惊魂未定的众人,径直走向还在发愣的谢铮。

“走。” 依旧是那个字。

“娘!” 谢铮却第一次没有立刻跟上,她指着山谷,“他们……”

“危机暂时解除,追兵随时会循迹而来。此地不可久留。” 萧鸾语气冷静,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三箭只是随手为之。“想帮人,先要有自保和决定战局的力量。否则,就是送死,甚至拖累他人。”

就在这时,山谷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崇在老仆的搀扶下,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老泪纵横:“恩人!女侠!多谢救命大恩!请受周崇一拜!”

他身后的青壮和几个老者也跟着跪下,劫后余生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萧鸾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倒一片的人群。她的眼神没有倨傲,也没有动容,只有一种洞悉世情的冷静。

“起来。我不是侠客。” 萧鸾的声音清冷,“救你们,是顺手。此地已暴露,你们有何打算?”

周崇挣扎着起身,脸上满是苦涩:“不瞒恩人,老朽本是附近周家坞堡的堡主,遭了流寇和镇北军夹击,坞堡被破,只带着这点残兵败将和老弱妇孺逃出来……本想在这山谷暂避,谁知……” 他看了一眼乱兵逃窜的方向,眼中充满绝望,“如今……天下之大,竟无我周氏容身之处了……”

他身后的堡民也发出压抑的哭泣。

萧鸾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扫过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中带着一丝希望看向她的妇孺,最后落在周崇身上那杆断枪上。那断口,竟与她遗失的那截枪头有几分相似。

“想活命?” 萧鸾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想!求恩人指条明路!” 周崇和众人眼中燃起希望。

“两条路。” 萧鸾竖起两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一,四散奔逃,各安天命,生死由命。二,” 她目光陡然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跟着我,拿起武器,夺回你们的坞堡,或者……打下一块更大的地盘,让妇孺老幼有墙可依,有粮可食!”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煽动,只有冰冷的现实和铁一般的意志。但在经历了破家灭门、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绝望后,这“打下一块地盘”的宣言,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惊雷,瞬间点燃了周崇和那些青壮眼中沉寂的火焰!

夺回坞堡?打下地盘?这想法在过去他们想都不敢想!但眼前这个女人,她那神乎其技的箭术,那临危不乱、掌控全局的气度,那冰冷话语中蕴含的强大力量感,让他们在绝望中看到了一根强悍无比的救命稻草!

周崇身体剧震,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萧鸾,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某种天命所归的征兆。他猛地一咬牙,再次跪下,这一次,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老朽周崇,愿率周氏残部,追随恩人!刀山火海,绝无二心!只求恩人……给我等一条生路,给妇孺老幼一个安身之所!” 他身后的青壮也齐刷刷跪倒,低吼:“愿追随恩人!”

谢铮站在母亲身边,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人群,看着他们眼中从绝望到狂热的光芒,心中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驿站的血腥教会她生存的残酷,破庙的断枪头让她见识了力量的运用,而此刻,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力量不仅能杀人自保,更能……聚拢人心,点燃希望!母亲没有长篇大论,没有温情脉脉,只用三箭和一个冰冷的承诺,就收服了第一支属于她们的力量!

萧鸾看着跪倒的周崇等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她微微颔首:“好。记住你们的话。从今日起,没有恩人,只有军令。违令者,斩。”

她转向谢铮,声音依旧平静,却下达了第一个命令:“铮儿,去帮周堡主清点人数、年龄、可战之力,收集所有可用武器、粮食。一个时辰后,我要结果。”

“是!” 谢铮挺直小小的脊背,声音清脆而坚定。她知道,这不是母亲在教她“规矩”,这是真正的“打天下”开始了!她握紧了小拳头,眼中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兴奋与责任感,大步走向跪在地上的周崇。

萧鸾则走到山坡更高处,迎着凛冽的风雪,目光投向远方苍茫的群山和隐约可见的、周家坞堡的方向。风雪吹动她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在她身后,是刚刚收服的几十颗人心,和一个开始用行动理解“力量”与“责任”的女儿。

她的脚下,不再是亡命奔逃的雪路,而是通往权力之路的第一块基石。烽火,已在她手中点燃。砺锋的征程,正式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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