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大学尚未开学,秦教授下午不过是有个小会要开,但会议结束的时间不早,所以秦深让徐佳异上楼午休一会,自己窝在一楼的书房里处理其他的问题。
下午四点,当秦深需要的时候就会来家里为他准备晚饭的阿姨赶来家里,安静地用备用钥匙开门,钻进厨房,处理冰箱里准备好的食材。
秦教授来得突然,阿姨刚走没一会儿,门铃就被人按响了。刚睡醒没多久,正坐在桌前椅子上发呆的徐佳异咻一下弹起身,又打开门奔下楼,正好和同样从书房里出来的秦深撞上。
“那个,我,还是叫秦阿姨就好了吧。”她问,又扯了扯头发。
秦深点头,注意到她随手理过的头发还是有些凌乱,也没有自己上手为她整理整齐,就让它们这么乱着,随后走到门口给秦教授开门。
“你今天这么早回家?佳异呢?”秦教授说着,眼神已经往屋里飞。
徐佳异踮起脚从秦深身后冒出头来:“阿姨,我在这。”
正好秦深已经准备转身让妈妈进来,两人同时做出动作,徐佳异一下腿麻没站稳,秦深搂着她的腰扶住她。
“见到妈妈还是这么紧张啊?”
在长辈面前亲密接触,徐佳异脸红的速度肉眼可见。她赶忙推开秦深,又不好意思地朝秦教授笑,手也不自觉地挠了挠脑袋。
秦教授对她的态度比上回第一次见的时候要温和很多,笑着替她解围说:“都读完毕业了,见到老师还紧张呀。”
徐佳异诚实地承认说:“有一点点。”
秦教授去洗过手后就坐在了餐桌前,又招呼他们俩也坐到跟前来。
徐佳异和秦深分别坐在她两侧的首位上,刚一坐下,看见秦教授左手手腕的翠绿镯子,徐佳异才想起来她忘记把秦教授送给她的那一个戴在身上了。
徐佳异有点心虚,在心里怪秦深,都怪他不分场合地送给她,又瞎说话,整得她想起手镯就害怕,连自己的都不敢再戴,就怕被他发现后他会提起来问她。
秦教授注意到了,但是没有问徐佳异,只是看了秦深一眼。但秦深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秦教授吃了饭就说要回家处理什么资料,不仅没有上楼“检查”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就连留下来坐在客厅里再聊会天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两人一同送她下楼,在门口换鞋的时候,秦教授才注意到秦深处心积虑准备的情侣拖鞋。
家里的司机等在T1栋的大门外,秦教授坐进车里后,就让他俩赶紧上楼回去,外边还是有些冷。
两人却是站在原地目送轿车离开。
“我也要回家了。”等看不见汽车尾灯后,徐佳异说。
“嗯,我送你,走吧。”秦深说,又看她一脸欲言又止,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徐佳异说。看来她上午确实是白担心。
秦深送徐佳异回家后,再回到上元公馆,阿姨已经把餐桌收拾干净又离开了。
秦深先去洗澡。看着自己亲自挑的那些生活用品,秦深还是纳闷,徐佳异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觉得他的审美并不差,而且都是些纯色的东西,和审美也没有多大关系。
奇怪,真奇怪。
秦深抽出蓝色的浴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径直上了二楼,发现徐佳异没关房门,他便走了进去又开灯。
房间没什么变化,除了桌面上多了两支口红和一瓶香水。秦深打开衣柜看,衣服也不是很多,但都是他没见徐佳异穿过的颜色。
秦深忍不住笑,在房间里左看右看过后,才依依不舍地关灯关门离开。
秦深又绕到书房门口去。书房依旧没关紧门,不同的是里边亮着灯,灯光比较暗,兴许是台灯。
秦深推门进去,的确是台灯,他索性打开屋内的灯,又走到书桌前去。
徐佳异带来的书都摆在了桌面,几本看起来像是德文的书并排立着,棕色的黑色的皮质的笔记本则是叠在一起,露出一点红色书签绳的身影。
最吸引秦深注意力的,是摆在最上边,因为中间夹了什么东西而鼓起来的,封面是可爱的兔子之类动物形象的笔记本。本子封面是纸质的,看起来用了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泛着黄,还有些起皱。
秦深干脆坐在桌前的椅子上,将浴巾搭在脖颈上,拿下那本可爱的笔记本摊在桌面,一手摁着固定,一手拿出中间放着的钢笔放回边上的笔筒,又注意到摊开的页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
页面顶端的第一行文字,写的是时间,地点和天气。
这似乎是......日记本?
意识到这个可能的秦深心中瞬间燃起探索欲,却又残存一些理智,担心这是徐佳异写到一半顺手拿来的,她现在或许已经发现自己拿错了,也可能没发现。可偷看别人的日记这种行为,实在可耻。但都摆在了面前,而且是徐佳异本人亲自带过来的,应该不算偷看......吧?
那他要不就......假装不经意地瞥到了?毕竟那只钢笔是他的,万一他正好要用,却又找不到了呢?
秦深心里一番天人交战的时候,眼睛已经不自觉地从第二行文字扫过了。
··········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徐佳异没有回家过年,留在北京,留在学校。顾希也同样没有回去,他在北京一所高校进修语言,假期他便邀请徐佳异一起去长白山看雪。
如果不是选择来到北京上学,徐佳异到现在都还没有去过省之外的地方,她对雪也有着和很多南方孩子一样的憧憬,觉得这是浪漫的一个代名词。而且她靠着餐厅之类的兼职攒到钱了,不需要痛苦纠结许久,再明知不可能地向父母伸手,又得到一顿“你不懂事”的教育。
顾希订了机票和民宿,旺季的机票和住宿价格很贵,顾希不想和徐佳异平摊,便让她买了相对便宜一些的景区门票之类琐碎。
民宿是木屋,门口用粗绳挂了块被雪压着的木牌,上边写着“快乐的客栈”五个大字。快乐,在十八岁的徐佳异眼里,是听起来简单实际却难得的稀有物。
冬季的长白山气温低至零下十几二十度,徐佳异穿得一身厚厚的,还戴了针织帽和毛绒手套。手套是她担心北京太冷,从燕南家里带来的,已经很小了,但她最近瘦了很多,所以戴着还是有些松垮。
民宿门口有两级木头台阶,徐佳异扯了扯有些下滑的手套,正准备提起自己的行李箱,顾希就一手拎一个,又一步跨两级台阶走了上去。
徐佳异也学着他的动作一步跨上去,却被厚重的衣物拖累,一个踉跄,磕上了行李箱,哎呀了一声。
“这也能磕着,真蠢。”顾希吐槽说,又趁她抬起头来的时候扯下她的针织帽,遮住她的眼睛。
徐佳异把帽子整理好后,正想一巴掌扇在他身上,他就拖着两个行李箱闪开,又走进民宿。
两人住在距离天池最近的西坡,第一站就是去看天池。据说这里的观景角度是最漂亮的,但是要爬一千多级的台阶。
徐佳异的心脏不太好,没法剧烈运动,但顾希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只当她没有什么运动细胞,陪着她慢慢走,走两级便休息一会。
温度太低,凛冽的冷空气钻进肺里,阵阵刺痛,徐佳异有些呼吸不畅,只觉得自己的心肺变成了气球,愈发膨胀,只好在台阶边上坐下。顾希也坐在她身边,递了个保温杯给她。
徐佳异缓过来后,重振旗鼓说:“走吧。”
顾希便站起身,又朝她伸出手:“走吧,最后五十级了。”
徐佳异看了眼她戴了黑色手套的手心,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
顾希又朝她伸了伸手说:“刚刚数的。”
徐佳异豪迈地啪一下将手拍在他手上,顾希握紧她的手,拉着她继续往上走。
顾希骗了她,完全不止五十级,就算说还有五百级,徐佳异都觉得不止。
但徐佳异最后看到了震撼人心的美景,她大口喘着气,在白雾间俯瞰被群山环抱的天池。那是超越了言语和想象的美,它就这样平静地躺在这里,仿佛天地间最纯净的一滴眼泪。
“这有什么好哭的?”顾希摘了手套,擦去从她眼眶里掉落的一滴眼泪。
“你懂什么!”徐佳异躲开他的手,自己随意蹭了蹭,手套粗糙的质感刺痛她的脸颊,那一片开始变红。
顾希没说话,过了会才叫了声她的名字。
徐佳异转过头去,听见快门声响。
“快给我删了!”徐佳异没有做好拍照的准备,又刚掉过眼泪,不用想也知道会是一副狼狈模样,急急忙忙地想去抢他的相机。
顾希笑着躲开,说:“回去才能删!它冻关机了!”
顾希这句话半真半假。半年后,徐佳异收到了这张照片。确切地说,是她在自己厚重的德英词典中的某两页中发现的。那时候顾希已经离开北京,飞往了悉尼,为就读本科。
照片背后,他写了两个字——“哭包!”
从天池回来的那天傍晚,两人在民宿后院的小溪边吃火锅。潺潺溪水的两边是厚厚的积雪,还有枯树林,一片寒冷萧瑟。徐佳异却吃得热火朝天,一会儿吸吸鼻子,一会儿被辣得张着嘴巴哈气。
那顿饭其实不好吃,因为火锅底料不够味道,胜在景色,无论是天将要黑那时候的肃穆,还是夜间灯光亮起之后的华丽。
晚上开始降雪,两人没有出门,回了民宿二楼,在暖气的包裹中,窝在柔软舒适的沙发里,翻看旅客们的留言簿。
留言本都堆在一张长长的木桌上,有些年限已久的纸张已经开始泛黄,边角也折了折。
看见来自天南海北的游客留下的痕迹,顾希问:“你想不想写?”
徐佳异拒绝说:“我才不会做这种尴尬的事情。”
那时候年纪小,不愿意随大众,总爱特立独行,因此错过了不少给青春留下美好回忆的东西。
顾希说:“那我也不写。”
两人睡醒后去雪地里玩。坐着泳圈一样的道具从斜坡上滑下来,驾驶雪地摩托,扬起一尾巴的雪,以“大”字形的姿势躺在雪地里,透过墨镜看向挂了雪有些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枝叶和湛蓝的天空。
躺了阵,顾希翻了个身爬起来,走到边上还未被人为破坏过的雪地,屈膝蹲下,伸出手,在地上划拉。
徐佳异也走过去看,他在写字。
XJY&GX
到此一游
&这个符号,很少有人能够画得好看,顾希写的更是丑得没边,徐佳异毫不留情地吐槽道:“小学生!”
顾希捧起一捧雪,泼到她的鞋上,徐佳异便双手拢起,合实了个雪球砸到他背上。
苍白蔚蓝的天地间,两人跑动着扬起更多雪白,直到徐佳异先玩累了,再次躺倒在雪地里,疯狂地呼出白气。
顾希问她:“以后想去干什么?”
“保研吧,希望可以,实在不行就考研吧,反正也这么过来的。”徐佳异说,但是她也很迷茫,因为保研名额有限,竞争太大,“你呢?”
“我......”顾希也不断喘着气,好一会儿后才说:“我,我语言达标之后就回悉尼上学了啊,研究生,或许不读了,不喜欢上学。”
徐佳异说:“也挺好的。”
··········
本子不大,摊开来的两面纸只够写下这些内容,却够秦深读懂徐佳异的隐喻了。
徐佳异想告诉他,她有喜欢的人,或者是说曾经有过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因为他写下一本厚厚的心事日记的人。
秦深或许见过顾希,在北京,在徐佳异的学校里,他当时以为那是徐佳异大学时谈的男朋友。他现在也知道了顾希选择跑到北京,而不是直接去悉尼上语言班的原因。
真是让人嫉妒啊,秦深想,这男的竟然就这样占据了徐佳异的大半人生和所有的少年悸动。
而日记本的主人,在翻来覆去整夜,不知道秦深是否看见了她的日记,和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否正确会否后悔之间纠结过无数次之后,在第二天一早,推开办公室门那一瞬间,看见了再次坐在她办公位上,撑着脑袋朝她笑,又在她想要转身逃跑的时候问她:“你要去哪?”的秦深。
徐佳异站在门口,手还握着门把,再一次走也不是,进也不是。徐佳异不是什么积极上班的人,常常踩点或是仅仅提前几分钟到公司,办公室外已经很多同事都到了,当然也有不知道她站在门口发什么呆的同事在关注她。
徐佳异不知道秦深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有多少人亲眼目睹了秦深进她办公室,害怕被人注意被人讨论,所以不情不愿地松开手,挪进室内。
“快坐吧。”秦深说。
徐佳异慢吞吞地拉开椅子坐下,自始至终都没正眼看他,既是因为未知日记而别扭,也是因为门外同事们似有若无的眼神。
“徐佳异。”
她心里小人打架的时候,秦深又一次这样正式地叫她。
徐佳异没作声,但是不乐意地皱着脸看向他。
“我们在一起吧。”秦深说,“抛开协议......”
“不行!”徐佳异应激一般,着急地打断,说完后又意识到自己有些太激动,“不是,那个,我的意思是那个协议,嗯......就是……”
“哦,那就不抛开协议,和我在一起吧。”秦深笑道。
这是徐佳异第一次被人这样当面又近距离地告白,而且她刚刚还这么失态地打断他,所以徐佳异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无论是拒绝他,还是答应他。
而且徐佳异不确定秦深到底有没有看她的日记,如果没看,她该找个什么借口去他家里把本子偷回来,如果看了,那他还提出在一起又是什么意思。徐佳异想不明白,一个只需要回答“好”或“不好”的问题,她会纠结扭捏成这个样子。
“好吗?”秦深又问。
徐佳异依旧别开视线,没有看他,又动了动嘴唇,却还是吐不出字来。
“好吧,那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秦深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徐佳异抬头看向他手里拿着的立在桌面上的手机。
屏幕里的画面背景看起来像是上元公馆那个家,她昨晚才从那里离开,所以不会轻易认错。除了家具装饰之外,占据屏幕的,主要是三只并排坐在地板上的小狗。
她的多多,和多多的两个小孩,不是应该在她省北的老家吗?怎么会出现在......
难不成秦深大晚上让人上她家里偷狗?还是......他当着她家里两个老人的面硬抢?!
徐佳异脸上的红色还没有消退,但是表情已经逐渐严肃起来,视线从秦深的手机上转移到他的脸上。
“秦深。”她说,“你现在是在威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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