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依旧是直线,而且一条略宽勉强能容纳两列车辆进出的大道上堵满了车,所以徐佳异就算几年没回来过也能成功找到入口,可将车开到左看眼熟右看也眼熟的屋子附近,她就懵了眼。
徐佳异打电话给妈妈。妈妈说:“哎呀,你来了?老爸他们已经去山上了,我们在一个奶奶家里。我现在出来吧。”
徐佳异便下车,秦深紧随其后。
村里各个斜坡、空地上都停满了染了尘灰黄泥的车,木板搭建起来的简陋公厕依旧存在,门口萦绕着飞蝇,嗅觉稍敏感些的,或是长期生活在清香环境中的人都能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味。
两人站在原地,各自打量老村的环境,也有不少村民在研究他们,因为他们的衣服和脸庞在这里显得太过干净白皙,倒是两辆轿车入乡随俗变得暗沉沉的。
妈妈下了几级台阶,又绕过两道小坡,才看见徐佳异的身影,兴奋地喊了她一声,笑容在注意到秦深的时候逐渐凝固。
徐佳异应声看去,随后迈开脚步走向她,又任凭身旁的秦深自我介绍成她的男朋友,并在妈妈朝她投来质询视线的时候瞥向了其他地方。
秦深莫名就走在了两人中间,而身边的人都往各自的两边看,不打算在他面前说话的样子。
奶奶膝盖不好,就留在徐家村里的祠堂里边,徐佳宜也跟着一起去了山上,所以只有妈妈和伯母、两个堂姐留在了村里这大娘的家里。除了她们,同样待在屋子里的就是主人家的大娘和她的孙女,以及孙女的小孩。
秦深的到来无疑引起了大家下意识的肢体与眼神的退却和闪躲,既因为他和正在地上爬着的浑身灰兮兮的小孩是屋里唯二的异性,也因为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崭新无比,更不用提从小养尊处优养出来的气质与身姿。
落魄被公之于众之时,也是尊严开始流失之时。这是陈歆怡对徐佳异说过的,她以前为什么如此抗拒、如此讨厌妈妈陈董手里基金会每次开展公益活动时都大张旗鼓宣传的原因。
徐佳异当时还能心平气和地劝解她说:“不这样的话,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妈妈和她手里的基金会的员工在为这些人做这些事了。”
可轮到自己家里窘迫的模样被人窥见,尤其这人还是自己喜欢的有好感的异性,她也觉得无地自容,尽管这么些年来她学会并明白了很多的道理哲学,却还是无法轻易地将其落实于自己的一生,也无法拯救小时候那个弱小无助只能缩在角落里的自己。毕竟理解归理解,实践归实践。
秦深知道国内和省内并非每座城市都有燕南那般优越的地理位置和发展机遇,可就算这样,他来到这里之后,也同样无法避免陌生环境带给他的视觉冲击。
更加昏暗的室内空间,更加破旧的木头家具,灰尘泥土遍布的水泥地面,墙面上悬挂着的褪色了的红底领导人画像,以及合成的**背景的老人合影……
什么坐北朝南、背山面水,这些阳光和体面都是需要金钱堆砌的。
但面对佳异妈妈给他拿来的小木凳,秦深还是能笑着接住,并轻轻放在地面,坐在徐佳异的身边。既是出于教养,出于礼貌,也出于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慕。
不知道具体是从哪一刻开始,又是如何产生的爱慕,竟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积淀,直到盈满他的心间。
人的一生中会遇到数不清的与之擦肩而过的人,所以这二十多年来,如流水一般流经他生命的同性、异性都数不胜数,他们优秀、年轻、貌美、能够身兼多项、家世与他匹敌、符合世俗对于成功人士以及强强联手的一切定义。
但秦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不需要什么。他想要的,始终是自然而然地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将他锁定在原地的那个人,而非禁锢在家人给出条件中有限的“最优选”。
如果他遇见的这个人,符合家里要求的所有条件,能够直接站在他的身边,那再好不过。可如果不符合,他要做的就是拉她一把,为她创造出能够让她走上康庄大道的条件与环境,让她迈出最后走向他的那一步。
既然数学大题的已知条件是人为设定出来的,那么他也可以变成设定条件的出题人,而非固定的答题者,因为这是他的人生,哪怕他的生命是母亲和父亲给予的。
但秦深也早就过了为了爱情奋不顾身、舍弃一切的青春时期,所以当父亲砸碎茶杯怒气冲冲质问他:“你现在是想离开这个家是吗?”的时候,秦深说:“不是,我只是想和她组建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徐佳异不知道身旁的秦深在想什么,也不好侧过身去和他对视或者是讲悄悄话,只是端坐在小椅子上,双手搭着膝盖,指腹不断地摩擦着长裤布料。
因为妈妈和在场的所有人说,秦深是她的男朋友,为他的突然到访给出了一个还算完美的理由。
而徐佳异是一个很害怕在长辈面前和异性亲近的人,她会觉得难为情,仿佛自己早恋被家长抓包,也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已经成为长辈的他们曾经都经历过热恋和婚姻,拥有一眼看穿她对秦深的心思的本领。她不想给别人留下一个她很爱他的印象,否则分道扬镳的时候场面会变得难看。
稍微适应了秦深存在,又接受了他“徐佳异男友”的这个身份后,伯母笑嘻嘻地问他:“小秦,你也是在燕南工作的哦?所以和佳异认识了。”
因为个子高些,秦深的坐姿看起来倒比徐佳异的轻松许多,手肘搭在膝盖上,双手垂在空中。面对提问,他笑着说:“对,不过我们是上学的时候认识的。”
“这么久啦?”
秦深又点头。
徐佳异不好意思地低头,左手食指在人中上挠了个空痒。这样一说,她感觉自己更像是高中就开始早恋的“不良少年”,尽管她……
“那你是...”伯母和妈妈对视一眼,替她问了出口:“是做什么工作的嘞?”
徐佳异这才看了他一眼,想示意他不要直说,却没和他对上视线,随即便听见他说:“销售,卖车的销售。”
徐佳异松了口气。有风颂作为家族企业,说出去自然是风光无限,可也容易平添不少压力——趁着现在是大家都回家的时间,去村里边随意兜着逛一圈,就会发现路边停着的轿车或者SUV里,至少有一半来自风颂。而这些风颂车主,大多是一辈子只能供得起这一辆车。
谁能相信徐佳异“攀”上了风颂的老板呢?谁又愿意相信?就算他们不当着徐佳异的面嚼舌根猜测她,那打亲情牌,让徐佳异把家里小孩送进风颂工作也不是没有可能。
徐佳异是万万不可能给自己没事找事的。
而面对家人是否也在燕南,职业又是如何的问题,秦深依旧笑道:“我妈是数学老师,我爸也是销售,但他退休了。”
徐佳异听到他这样介绍自己爸爸的时候才终于没忍住笑。因为她见过秦深爸爸本人,一联想到顶着一张黑老大的脸,掌握着过万数量员工集团的命脉的人,在儿子嘴里只是个退休的老销售,仿佛云和泥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就觉得特别割裂。
可她转念一想,秦深也没有说错嘛,他们家把风颂汽车研究得再如何高级,最终目的不还是卖给消费者使用?
“哦......”徐佳异的妈妈看了她一眼,“那你这工作,还可以吧。”
徐佳异才敛起笑容,抢答道:“比我好点,每个月赚的比我还多。”
说完,她就转头问秦深:“你应该没吃午饭吧,上午光顾着开车回来了。”
秦深看得出她想要离开,但还是想多让她的家人了解一下自己,因为担心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被他今天这样突然袭击一回,徐佳异下次再允许他回来指不准会是什么时候。
“不饿,我吃过饭的。”秦深说。
徐佳异的嘴角抽了抽,却也只能接受他的不配合,苦笑着说:“吃了就好,吃了就好。”边说还边瞪了他一眼。
抱着曾孙的大娘热情地说:“那晚上一起留在村里吃饭呀,等会我们就要去准备的,他们上山的人回来了就可以一起吃了。不过农村就是这个条件哦,好东西肯定是没有的,都是大家自己种的养的。”
“没关系,我老家也是农村的。”秦深摆摆手说。
“那你是哪里人啊?”伯母问。
“我是...燕南的。”秦深说。
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徐佳异则是心虚地眨了眨眼睛。几乎是在所有人的眼里,燕南的本地人就等同于手握几栋楼收租的小地主。
佳异妈妈的脸色变了又变。她既担心女儿找的人家条件不好,又担心对方条件太好。条件不好的呢,自己看不上,毕竟养出来的女儿不差,甚至在村里算的上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了,怎么可以嫁给平平无奇的人?可条件太好的呢,又会担心对方企图,不知道对方看上女儿什么,总之他们家就是他看见的这个条件了,多的也没办法提供了。
“好啊,那你们小孩就在这里玩吧。”已经站起来的伯母说,“我们就先去准备咯。”
妈妈一言不发,伯母则是顺手拍了拍坐在刷了黄漆的木头沙发上装作不存在的两个堂姐,把她们一起捎走,大娘和她的孙女也一同抱着小孩离开。
屋里就剩下徐佳异和秦深两个人。
沉默地坐着待了没一会,给足妈妈姐姐们离开的时间后,徐佳异也站起身往外边走。她呼吸不太顺畅,这次不是因为秦深,而是环境,屋里的空气不流通。
秦深以为她生气了,跟在后边说:“我是故意的。”
谁能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
徐佳异停下脚步,直视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就算这里是我弟告诉你的,那我在燕南住的地方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简历里根本就没有写。”
秦深心虚地眨着眼睛往左边看,是这户人家放柴火的小木屋和厨房。
“好像是...歆怡告诉我的......?”秦深说。
“关歆怡什么事?我没有告诉过她我家住在哪里。”徐佳异说完,甩手就走。
秦深顺手揪住了她左手手臂上冲锋衣的口袋拉链,又跟着她一起走。
“撒手。”
“那我说了,你别扇我。”秦深说。以他们俩目前的姿势来看,徐佳异回过身来用右手扇他一巴掌不过是顺手的事。
徐佳异再一次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则是早就有了答案。
“好吧,我就是悄悄地,在那个,警察那里看了看......”
秦深说完,在徐佳异动了动脚步,缓缓转身面对他的瞬间双手捧上了自己的脸。“说好不扇我的。”
“原来你还有这本事。”徐佳异说,表情里明显憋着坏。
秦深却是真当她在夸奖自己的实力竟是如此强劲,放下手来,继续捏着她手臂上的口袋拉链,不好意思但又控制不住地抿唇扬起嘴角,点了点头。
“那你能帮我查个人吗?”
“还有?!不是......查谁?”
“你应该看见顾希登记结婚了吧,但是我还不知道他......”
“他还没登记!”秦深抢答道,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又开始眼神飘忽。
徐佳异左肩往后一扯,被秦深捏着的拉链从他手里解脱,她又伸出食指戳在他胸口:“你竟然偷看我日记!”
“谁让你不小心拿错了......”秦深理不直气也壮地说,“但是你们以前真浪漫啊,还去人家家里,两个人独处,一个说让人知道了影响不好,一个在心里想哎呀真舍不得走。”
秦深说着,顺手掐上了她的脸,“舍不得走,那想干嘛呢。”
徐佳异双手握着他手腕想扯开他的手,力气却还是不及他,因为她平时既不好好吃饭,又仗着心脏不好这一点不愿意锻炼。但她还是嘴硬道:“你管我想干嘛。”
说完,她就打算转身走掉。
秦深只好先顺着她的动作松开掐着她脸的手,又往前走了两步跟上她的步伐后,手臂搭在她肩上将她搂在怀里,再次抬起她的脸,让她不得不和他对视。“最后得逞了吗?”
秦深刻意低了点头,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徐佳异又慢慢地开始脸红,不知道是想起了是否得逞的那天夜晚,还是因为现在两人距离太近,或者是穿太多的原因。
清明虽是在四月,老家的气温却还是不太稳定,究竟是要冷还是升温都没个准数,加上前两天一直在下雨,冷得渗人,所以徐佳异今天特地穿了三件衣服,怕的就是在山上着凉。
结果,不仅爬山没去成,还遇上了回温。
“嗯?”见她久不回答,秦深又低头凑近了些,还出声提醒她。
两人鼻尖相触,已经是零距离。
秦深也不再等她回答,提了另一个问题:“能亲一个吗?”
“你发什么神经!”
因为是在家里,徐佳异被这个字吓得瞬间清醒,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毫不犹豫地推开了他,正要走,秦深就捂着被她双手抵着推开的胸口,痛苦地喊了声。
徐佳异只好忍着尴尬那股劲,留在原地,挠了挠后颈,皱着一张脸。“你又怎么了?”
秦深像上回醉酒那次一样,双手搂着搭在她肩上,将脸颊贴在她头顶上,笑着说:“太疼了,得有人扶着才能走。”
徐佳异淡淡地说:“我昨天没洗头。”
秦深僵了一瞬,默默地伸了只手挡在她的脑袋和自己脸颊之间。
徐佳异往他腰上掐了一把说:“嫌弃就松手。”
“哈……我没嫌弃。”秦深倒吸一口凉气说,又搂紧了些。
歆怡:无妄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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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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