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鹊内心的想法没有在剧本上言明,不过他听从了陆在野的建议——领一份新书,毕竟刚才领的书已经脏得不能看了。
这次陆在野没有消失不见。回教室的路上,陆在野用真诚的表情向他道了歉。
陆在野说,他刚才遇见了美术老师,帮她往楼上的画室搬了些东西,结果再回来仓库时,沈知鹊已经走了。如果沈知鹊一直和他在一起,那伙人也不会无理地认错人。
沈知鹊说,没关系。
他没有责备陆在野。相反,他产生了和每个人都相同的看法——陆在野是个好人。
是个勇敢的好人。
他很感谢陆在野救了他。
但是,他也对陆在野生出了某种躲避之意,他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陆在野看那群霸凌者的眼神太冷了,冷到发暗,像藏着恶兽的冰湖。
而且人不可能完美无瑕,不是吗?
沈知鹊知道,不应该随意揣测一个人的品性。
他暗暗唾弃了自己的阴暗想法,然后正式投入学习生涯。
可他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蝴蝶效应因此发生了。
虽然他和陆在野都没有将艺术楼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班主任却依旧阴差阳错地知道了这件事。
黎城一中的寝室分为双人间,四人间和六人间。
其中每个年级的双人间只有五十间,会分配给进校的前一百名,其他学生则随机到剩余宿舍。
陆在野就住在双人间,只是他的舍友在开学不久就转去了另一所国际学校,所以那间寝室始终是他一个人居住。
沈知鹊身为转校生,则被宿管安插到了一个混寝里。
班主任看过沈知鹊的舍友名单,又联想到他刚一入学就遭遇的霸凌事件,怎么想都放心不下来,索性申请为沈知鹊调了宿舍。
调到同班宿舍中唯一有空位的那间——陆在野的宿舍。
两人得知这件事时,沈知鹊的名字已经被录入宿舍管理系统里,和陆在野并排,大有拍板定论,无法忤逆之感。
两人因此正式成为舍友。
沈知鹊惴惴不安地搬进新宿舍,相安无事地和陆在野相处了一天。
就在第二天,沈知鹊生病了……
洗澡没吹干头发加上换了新环境后水土不服,因素叠加,致使他发了烧。
陆在野秉持着“理应关照生病同学”的原则,十分贴心地照顾了沈知鹊两天。
沈知鹊也愈发认为陆在野是个大好人。
两天之后,沈知鹊病好,终于再次安安心心地洗了个澡。
只是,陆在野提出为他吹头的请求,理由是担心他再生病。
“不,不用了……谢谢你……我自己来就可以……”沈知鹊结巴地表示拒绝。
“为什么?”陆在野神情温柔,语气不解,“你上次也是自己吹的,结果吹完后就生病了,你应该不太会吹头发。”
沈知鹊啊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陆在野继续说,“马上要熄灯了,会断电,不吹干的话,会继续生病。”
沈知鹊不想再生病,也不想让陆在野继续照顾他。
可让陆在野帮着吹头发,同样也不是他愿意的。
他内心动摇着,又一次做出拒绝,“不用……不用的,我可以在熄灯后用干毛巾擦,我一定会擦干再睡的……”
“是么?”陆在野的神色没有变,声音却莫名没了情绪。
“是的……”沈知鹊回答。
他很久没听到回应,便又不知所措地补充说:“对不起……我不习惯别人碰我脑袋……对不起……”
“那如果你没有擦干,再次生病,把我也传染了,该怎么办?”
沈知鹊显然没想到陆在野会说这种话,他呆呆地愣在原地,看都不敢看陆在野一眼。
他没察觉到,陆在野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紧接着,他的吹风机被拿走了。同一时刻,陆在野的手指抚进了他的发丝。
沈知鹊听见陆在野说:“我会轻轻的,不用怕。”
-
盯着剧本,楚知意恍惚想起盛野说的“天定”两个字。
真奇怪,他竟然能脑补出沈知鹊和陆在野相处的每一帧画面,连陆在野的神态都生动不已。
明明沈知鹊和他并不像……尽管他们两个人拒绝吹头的理由差不多。
而且,和盛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也发了烧。
原因和剧本里写的不太一样,他是因为洗澡时没调好水温受了凉。
他吹了头发的。
“要吹了头发再睡。”一句话蓦然撞进记忆。
楚知意扶住额头,脑袋里的恍惚感更甚,台词和现实绞缠在一起,让他神经发痛。
是盛野的声音呢……
是盛野提醒了他吗?他在“陌生人”的注视下,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喜好习惯来,所以把头发吹干了?
楚知意渐渐想起了那天的细节。
确有其事。
该死。
他绝对是醉得不轻,不然为什么会现在才想起来……还是说盛野的提醒根本微不足道,不需要存入记忆。
可为什么他没有真的忘记,而是历历在目?
“坏蛋盛野。”楚知意嘟囔。
这么一件小事,居然在他为数不多的记忆空间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怎么啦?”盛野摸摸他的头发,判断已经吹到七分干,便关掉吹风机,用一支气垫梳给他梳头,“我们家小喜鹊为什么不高兴?”
“你就是和陆在野一样霸道。”楚知意说出口的控诉,却是另一件事,“明明我们都说了不喜欢被碰脑袋,结果你们都不听话。”
“我听话。”盛野迅速与陆在野分割,“你同意我碰了,是不是?”
“哼。”楚知意没否认。
盛野无声笑了下,拿起护发精油轻轻抹到楚知意的发尾,“等几分钟,头发就会全干了,到时候再睡觉,好不好?”
“嗯。”楚知意的声音有些发闷。
“鹊鹊?”盛野蹲下身看他。
“沈知鹊为什么不习惯别人碰他脑袋?”楚知意将手搭在盛野肩膀上,“陆在野为什么一定要给他吹头发?”
盛野摸了摸他的脑袋,确认温度正常,“涉嫌剧透,暂时不能回答你。”
“你这个坏人。”楚知意小声说。
他没有发烧,可神情和平常并不一样,仿佛正萦散出某种极致的脆弱来。
盛野把楚知意拥进怀里,楚知意没有抗拒,“鹊鹊,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楚知意说,“我就是,总在想剧本上的内容……想着想着我就有点头疼……可能是我很久没看过这么多字了,一下不太适应……”
他的脑子不太好,楚知意又一次想。
为什么连看这么简单的东西都会难受……
真是好没用……
“那我们就不想了。”盛野没有笑他,只是慢慢抚摸他的后脑勺,“看文字本来就很耗精神,没关系的,我们不想了,缓一缓。”
“嗯。”楚知意闭上眼睛,额头不知不觉间抵在了盛野肩膀上。
拥着他的手臂也不知不觉间用了些力,楚知意几乎将脸颊埋进盛野脖颈间。
他克制住这种行为,却仍被冷冽的檀香气裹得风雨不透。
楚知意记得浴室里的沐浴露是自然的果香味,不像盛野的风格。大概是盛野专门为他准备的,因为他还看到另一瓶木质味道的沐浴露。
他喜欢果香味,所以挤了两泵出来,仔仔细细涂抹了全身。
而现在,他竟然也从盛野身上闻到了一点很浅的果香味。
不知道是盛野用了他的沐浴露,还是他的气味染到了盛野身上。
他只知道,盛野没有用木质味道的沐浴露——在浴室时,他偷偷挤了一点嗅闻,想看看盛野身上的檀香味是不是由此而来。
他失望了。
沐浴露的味道和盛野的味道大相径庭,他能很轻易地判断出来。
他没有在盛野身上闻到木质香气。
“你用沐浴露了吗?”楚知意睁开眼睛,看向盛野。
“用了一点。”
“用的哪瓶?”
“果香味的那瓶。”
“我以为那是你给我用的。”
“是给你用的。”
楚知意的脸颊晕出一点粉红色来,他呐呐地说:“……那你怎么偷用我的东西?”
“本来没想用,可是闻到你的味道了。”盛野的指腹似有若无掠过他耳根,“很好闻,所以也想试一试。”
“试,试过了,然后呢?”话说出口时,楚知意突然觉得,他和小可怜沈知鹊当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都会结巴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盛野笑了笑,十分认真地回答他,“没有你好闻。”
“谢,谢谢……”
“不客气。”盛野又轻又慢地捏了捏他的脸颊肉,“我的小笨蛋。”
“……不可以说我笨呢,盛野。”楚知意弱声反驳。
“不笨,我的鹊鹊当然不笨。”盛野的笑意更甚,语气却真挚宠溺得不可思议,“我刚刚是开玩笑呢。”
“你就是坏蛋吧,总是欺负我。”
“那你欺负回来,好不好?”
“该怎么做?”楚知意诚心发问。
“比如说,也偷偷用我的沐浴露?”盛野诚心作答。
“我不要。”楚知意拒绝,“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鹊鹊闻过了吗?”
楚知意一时卡壳,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偷闻盛野沐浴露的鬼祟行为,连脸皮都更烫了些。
“……我才没有呢。”他无力地回应,“……我就是只喜欢果香味。”
盛野没有追问,只贴贴他的脸颊,无声传递出某种“心情很好”的信号来。
楚知意不会知道现在的他在盛野眼中是怎样的可爱。
可爱到盛野差点没忍住心中的**——
舔一舔楚知意脖颈的**,去切实尝一尝果香味,毕竟楚知意很是喜欢。
然而盛野只是说:“以后也可以试一试我的沐浴露,说不定你不讨厌。”
楚知意又一次被说中了。
盛野沐浴露的味道很像大雨涤荡过的茂盛森林,清新极了。
他不仅不讨厌,还很喜欢。
只是,和盛野的味道,不太一样。
他有些冲动地问:“你身上好像有檀香味,是那款沐浴露带来的吗?”
这是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却从没有真正问出口。
他握紧手指,等待盛野的回答。
他预感到这问题或许有些私密。
他想,盛野不回答他也没有关系。
“不是。”盛野蹭蹭他的脸。
楚知意忽地放松下来,他动了动手指,接着问:“那是什么?”
“是一种香。”
“香?”
盛野点头,主动为他解释:“我奶奶信佛,小时候我总生病,奶奶就带我去春雪寺住了一年,就在黎城,鹊鹊知道吗?”
“知道。”春雪寺是黎城最有名的寺庙,可惜他没有去过。
“寺里的主持为我调制了一副香料,说平日里可以点一点,能够养神助眠。于是奶奶就买下了香料的配方,日日为我点着,后来这成了我的一个习惯。”盛野把楚知意的脑袋往怀里按了按,“鹊鹊闻到的,大概是香的气味。”
“这样啊。”楚知意揪揪衣角,“那在我家的时候,你的习惯岂不是被迫断开了。”
“不要紧。”盛野捏住他的手指,拯救了可怜的衣服,“赖在男朋友家,要比点香重要太多。”
“你还要赖在我家吗?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瞎想,我是说,如果你还要赖在我家,我可以允许你……维持你的习惯。”楚知意不看他,“毕竟你点那么多年了,强行断开也挺难受的……”
“鹊鹊讨厌这种味道吗?”盛野问。
“……不算讨厌。”楚知意选择诚实作答。
“那我就听鹊鹊的话。”盛野与他指尖相对,像做一个承诺,“谢谢鹊鹊。”
-
和盛野说了会儿话,楚知意的头发自然而然干了,脑袋也不再疼痛。
他依旧不困,新环境带给他不安和奇妙的兴奋。
他暂时没法睡着。
盛野看出他的状态,问他要不要去游戏室玩游戏。
在楚知意家住的那些日子,盛野常常陪楚知意玩游戏。
楚知意买过很多游戏,有些是自己喜欢的,更多则是跟风买的。
“喜欢玩游戏吗?”两个人第一次一起玩游戏前,盛野这样问楚知意。
“喜欢,但不常玩。”楚知意说。
“为什么?”
“一个人玩游戏,总感觉有点害怕。”当时的楚知意有些出神。
害怕什么呢?害怕被游戏里光怪陆离的世界吸走,楚知意想。
他没有把原因告诉盛野,他觉得这很奇怪,还带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成分。
盛野没有嘲笑他奇怪的害怕,“两个人一起玩的话,还会害怕吗?”
“不知道。”楚知意想了想说,“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玩过游戏。”
“要不要试一试?”
“可以啊。”一起玩游戏所能带来的体验或许会意想不到,楚知意几乎不需要犹豫。
实际证明,盛野是个太过靠谱的队友,无论玩什么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楚知意就温吞些,会有过不去关卡的情况。这种时候,盛野就操控着屏幕里的小人贴在他身旁,提醒他帮助他,和他一起到达终点,一路上不离不弃。
双人游戏的尝试结果比楚知意想象中还要好。
屏幕里的世界色彩缤纷,楚知意沉浸在其中时,依旧会产生“万一被吸进去该怎么办”的想法。只是这种想法再浮现时,他不会再那样害怕了。
盛野也在玩这个游戏,他想,那盛野也会被吸进去的。
两个人一起探索陌生的世界,应该不会是太坏的体验。
在游戏类型上,楚知意偏好于双人配合的解谜过关,盛野则会选些运动健身游戏。
为表公平,两个人选的游戏总是交替来玩。
玩了几天游戏,楚知意连饭量都大了些,好在盛野的厨艺一如既往优异,他就算蹦蹦跳跳也不觉得辛苦。
思绪回到现在,楚知意跟着盛野去了游戏室。
盛野选出一款轻松的过关小游戏来,和他一起坐在地毯上。
楚知意捏着游戏手柄,发现游戏界面里有单人的通关存档。
“你玩过这个游戏了啊?”
“嗯。”
“再玩会不会无聊?”
“不会。”盛野说,“玩过之后,我们就可以轻轻松松探索了,失败也没关系,不会影响进度。”
“对哦,真好。”楚知意按下“开始”,开开心心地玩起了游戏。
因为盛野那番话,楚知意罕见地没了越闯关越紧绷的兴奋性,开始随心所欲地在游戏里乱跑乱跳。
反正已经通关了。
失败也没关系。
大约半小时后,楚知意的小人自由地掉落陷阱,因为这个可怜的角色没有得到及时的操控。
——楚知意睡着了。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倾斜,靠在了盛野肩膀上。
盛野操控着自己的角色,跳入搭档所掉落的陷阱。
Game Over。
盛野关掉游戏,抱起熟睡的楚知意,走回房间。他小心地将楚知意放到床上,为楚知意盖好被子。
“晚安,鹊鹊。”盛野倾身而下,唇与楚知意额头的距离逐渐仅剩一毫。
“……嗯。”楚知意的呢喃阻止了这一毫的消失。
盛野直起身,不满地抚了下楚知意的锁骨。
“……晚安,盛野。”楚知意抓住他的手指,声音低不可闻,大概是强撑着最后一丝清醒。
盛野听见了。
“谢谢我的鹊鹊。”他这样回应,声音是人尽皆知的愉快。
楚知意好似笑了下,然后真真正正地睡着了。
盛野看了楚知意许久,选择重新完成恋人之间应该有的晚安吻。
盛野认为,这是一种职责。
虽然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职责,楚知意根本无从知晓。
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总有一天,他会光明正大地向楚知意索取吻,也索取爱,楚知意不能拒绝。
盛野低头,将吻印在楚知意的手背。
永远抓紧我,鹊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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