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同学们期盼的春游终于到来。

早上还照常上了早自习，只是大家的心思都早已经不在书本上，一个个低下头悉悉索索的不是在聊天就是在给小伙伴翻看自己的包里装了什么吃的。

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略带惊讶的“你居然带了这个”。

简容安安静静地低头看着书本，但其实心思也没在书本上。

他在思考，那个小公园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回去的时候要是小黑不在他的身边，他怎么才能不引人注目地把小黑叫回来？要是小黑不愿意回来，他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还是其实在那里让他离开也是一种选择？

早自习结束后，大家闹作一团，上课铃声都没能让他们冷静下来。班主任及时出现，教室迅速安静下来，然后被领着在走廊上排好了队，随后一起在教学楼旁边的空地上集合。

带队的同学背上都插了一面小旗子，写了班级。校长讲话结束后春游正式开始。

路线是从学校开始，绕着附近的山头转一圈，中途休息十几分钟，再到达“小公园”中午吃饭休息。休息一会儿后再绕着另一个山头走回学校。

路上，大家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平常习以为常的东西好像在此刻也变得新奇起来，变成了有趣的话题。

有热情的同学开始分他的糖果，也分给了简容一颗。

“谢谢。”简容有些惊讶。

“不客气。”那女生笑眯眯道。

简容剥开糖纸，粉色的，闻起来是草莓味。

小黑突然飞了下来，作势要吃，吓得简容急忙拦住。

这么大一颗，他怕小黑噎死。

但是小黑一直盯着他，还状似不耐烦地拍了拍翅膀，简容只好把糖纸再包回去，放进嘴里咬了一下，再挑出几颗碎粒放在手心。

小黑低头吃掉了，舌头舔过他的手心，很奇特的触感。

简容的动作做得很小心，但还是有人看到了。大几米外的王帆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章小心翼翼道：“他是不是又在诅咒别人？”

“不知道。”王帆随口敷衍李章，眼睛仍盯着简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带队老师特意放慢了步伐，让这群低年级的小朋友也可以不费力地跟上，还能有力气打闹说笑。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们短暂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就接着上路了。

山路边上没什么人烟，偶尔路过几户人家，突然，一个小平房里冒出一只小黄狗冲他们叫了几声，又很快被前来查看情况的主人呵斥回去了。

小狗垂下尾巴，躲在门后看着他们，仍是有些警惕的样子。

有好事的同学故意对着它发出“嘬嘬嘬”的声音，被这只警惕的小狗无视了。

简容也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直到被巡游回来的小黑扇了一翅膀。

干嘛？简容眨巴眨巴眼。

小黑叽里咕噜地骂了几句，在他肩上哨兵似的站了好一会儿才又起身巡游去了。

到达小公园的时候日光已经快悬到正中了。

大家各自找地盘坐下，开始享用自己的午餐。

简容找了个离湖边不远的地方坐下，拿出自己的铝饭盒，打开盖头，里面塞了两个包子。

包子已经凉了，但简容早就饿了，吃起来倒也香。吃完两个包子，简容已经差不多饱了。他扭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好多人带的都是多层饭盒的饭菜，这会还在吃着呢。

闲着无聊，简容从包里掏出一包薯片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起来，伴着旁边同学时不时传来的说笑聊天声。

小黑也不知道去哪了，本来还想让小黑也尝尝自己的零食呢。

简容有些无聊，也有点吃不下了，便起身在附近走了走。

走到湖边，简容发现这里长了一大片狗尾巴草和马唐草。简容拔了几根，开始编起小兔子。

编完小兔子又开始编小乌龟和小鸟。简容把编完的东西放到一边，继续在草丛里挑选着大小长度适合的草准备编别的小玩意。

“呀，不小心踩到了。”

听到声音，简容抬起头，王帆和李章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王帆还故意用脚尖在地上反复撵了撵，才移开脚。残骸笼罩在他们的阴影下，简容眯起眼看了一会儿才把那两只草编小兔子的惨状看清。

身体分离，狗尾巴草的颗粒和毛毛被撵开，揉碎在地里。

“踩到别人的东西你不会道歉吗？”简容皱着眉道，压抑着心里的怒气。

“不会。”

“不会就走开。”

简容低头，不想和他再多说什么。

“凭什么你让我走开就走开？我不走开怎么样？找你爸妈告状啊？还是诅咒我？”

简容没听懂那句“诅咒”是什么意思，听到前半句他就已经有点忍不住怒气了。

在这个节骨眼，在他面前提他爸妈，绝对是故意来揭他伤疤的。

简容豁然站起身，王帆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动作后他有点挂不住脸，又故意往前了一步。

“干嘛？又想打架？”王帆歪着头抖腿，不知道从哪学来的一副流氓样，“你应该知道了吧？我说的都是真话。”

“关你什么事！”简容试图推开他，被王帆又推了回去。

“关我什么事？你害我害得那么惨，你还好意思说！我只是说了事实！”

王帆又用力推了一把，湖边湿滑，简容一下子没站稳，摔进了湖里。

“让你天天诅咒我！好好洗洗你身上的晦气吧！”王帆恶狠狠地道，蹲下身子又推了他一把。

简容还没站稳又被推了一下，顿时又摔进水里，这下摔得有点狠，脑袋直直地载进了水里。

简容伸手胡乱在水里拍打着，他皱着脸在水里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黑暗，都是和水混在一起的黑雾，他什么都看不清。

但是没关系，这里水不深，他会游泳，只要慢慢浮出水面就行——

但是，不知道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他怎么蹬都蹬不掉。

简容弯下腰去查看，在混沌一片中，看见了一条漆黑东西，似乎是水草。它正牢牢缠着他的右腿。

简容曲起身体，试图去解开那团水草。

水草表面有种诡异的绒毛般滑腻感，像是苔藓。这水草有生命般，简容越解，它越紧。

正急得不行时，水草忽然一下子收紧了，从底部猛地冒出一团硕大的黑影，对着简容张开了长满獠牙的嘴——

岸上，迟迟不见简容身影的李章有些着急了，朝旁边的王帆问道：“不会出事了吧？刚刚还有水花呢，这会连水花都没了。”

“能出什么事？这水这么浅，谁前几年没在这下过水啊？估计憋气吓我们呢。”王帆不以为意。

“真的吗……”李章有种不好的预感，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简容上来。

这下王帆也有点慌了，“你，去看看。”

李章到湖边叫了几声，水面依旧毫无反应。他有点哆嗦地回头道：“叫，叫老师吧。”

接到电话的时候，简容外婆还在家里打麻将，听到电话里的内容，本来不耐烦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说着马上来就挂了电话，匆匆去卧室拿了钱包，跟麻将桌的几位简单说了几句就踩上自行车走了。

接到简容的时候，他还昏昏沉沉的，眼神呆呆的，身上不停哆嗦着。

看他状态还可以，简容外婆把人往车座上一放，让他抱紧自己就先带着他先走了。

带回家，先洗了个热水澡，简容就睡觉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被抱着坐在诊所里挂盐水了。

他头晕得厉害，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烧没怎么退呀。”他听到隐隐约约的声音，“再挂吧，再吃药。”

原来是发烧了。简容想，清醒了没多久意识又晃悠悠地沉下去了。

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沉，简容反复发着高烧。清醒的时候他甚至能吃点东西，说几句话，但过一会儿温度又高起来，头痛头晕又卷土重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短暂的清醒时分，简容喝下外婆端来的药。

因高烧而麻木的味蕾都感觉到奇怪的味道，像是水里混了石子灰尘一样，难以下咽。简容边喝边问这是什么。

“这是外婆请大师下了法术的药。”外婆道，“喝了很快就会好的。”

简容喝完药后，外婆又拿出针在他十个指腹都扎了一下，挤了一点血出来。

简容没感觉到指尖有什么痛感。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又头晕得闭上了眼。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竟然看到了妈妈。

应该是在做梦。简容想，然后他静静地看着妈妈和外婆吵架。

他听到妈妈责问外婆为什么不管孩子、为什么不早点去医院，他听到外婆反驳说她一直在好好照顾自己、还找了大师开了符水。他们吵得好凶。

迷迷糊糊间，他好像还听到了王帆的名字，听到什么报警，什么赔钱。

但他已经没有精力思考，他甚至都反应不过来王帆是谁。

“我们换个大医院。”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妈妈这么说，握着他的手，妈妈的手很凉，很舒服。

这个梦他还想再多做一会儿。

再次醒来时简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耳边传来絮絮叨的哄人吃饭的说话声。简容扭头看了看，身边有一道蓝色的帘子。

脑袋晕乎乎的，他静静地发了一会儿呆，又把眼睛闭上了。

换了医院之后简容好得很快，他也意识到了那天看见妈妈不是梦，是真的。

妈妈回来了，给他换了医院。

但是他为什么会住院呢？想不起来了。

他问妈妈，妈妈告诉他是因为得了流感发烧了。

简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他一边喝粥，一边看着妈妈。她好像又有话要说。

“容容，你想不想跟妈妈一起住？”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口。

“想的。”简容没怎么思考，回答道。

妈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那等你出院了我们就一起回去。”

简容点了点头，视线又回到病床前的动画片上。

“妈妈，好清晰。”他道，微微皱起眉头，“感觉之前没有那么清晰的。”

妈妈把吃剩的东西收拾了，“因为身体舒服了呀。”

简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好像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个世界一样。但是，怎么可能呢？

“妈妈，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广告时间，简容忽然道。

妈妈削苹果的手一顿，抬眼问他：“忘记了什么呢？”

简容皱着眉想了一下，想了好一会儿，有点沮丧地道：“想不起来了。”

“那就说明都是不重要的事情。”妈妈把苹果削好，好长的一条苹果皮被扔进了垃圾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好吧……”广告时间结束了，动画片又开始了，简容放弃脑子里虚无缥缈的念头，又开始认认真看起动画片来。

出院的日子很快到了，接着就是收拾行李。

在房间里和妈妈一起收拾东西的时候，妈妈指着桌边的一大根枯枝问他这是什么。

简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道：“好像是自己从路边带回来的。”

带回来干什么呢？现在的简容说不出答案。

桌面上还有几个草编的小球，和堆放成一个小塔的各色塑料石子。

简容不记得自己编过那些东西，也不明白那些漂亮石头为什么会在那里，他想了想，还是把桌面上的所有东西都收进了自己的小铁盒里，一同塞进了妈妈的大包里。那枯枝太大了，又已经没有了生气，于是被他扔掉了。

在家门口挥别了外婆外公，简容和妈妈坐上了镇上的三轮车。他回头看了好几次这个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小山村，心头涌上淡淡的不舍。

虽然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但应该仍有愉快的回忆留在这里。

在镇上坐上去市里的大巴前，简容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一眼，转身上车时他隐约间好像听到一声嘶哑的叫声，他恍惚了一下，再听时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怎么了？”妈妈问道。

“没什么。”简容摇了摇头，跟在妈妈身后也抬脚迈上了大巴车。

车门关闭，大巴摇摇晃晃地行驶远去了。

童年时代结束了，再一次相遇时就是大人和大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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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