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明川回来之前没打算当众说出身世的事情。
不是因为害怕董翠平,也不是为了给她留脸面,更不是为了所谓的这些年的情分。
而是他的身世有问题。
若是大张旗鼓让很多人都知道了,爽是爽快了,但也有可能出事儿,无论是对他本人还是亲生父母都不好。
但现在被董翠平这么唱念做打,一路骂下来还要往林念茵的头上扣屎盆子,他就不太想给她脸了。
身世问题,他可以再想办法。
但收拾董翠平,他真的一刻也不想忍了。
“你……你什么个意思?”董翠平忽然结巴,不明白卫明川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卫明川没回答,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你儿子吗?”
董翠平忽地原地惊住,从脚底板往上面冒凉气。
她心里面瞬间只有一个想法,知道了,卫明川他知道了。
可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知道那件事的只有她和她亲娘。
她亲娘早几年就死了,这件事就剩下她一个人知道。
这些年,她一直死死地瞒着这个秘密,从来没有往外面透露过半句,就连卫连山都不知道,卫明川是怎么知道的。
董翠平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那是一个极为年轻漂亮的女性。
穿着一身老旧的军装,戴着军帽,军帽上面还有一颗鲜红的红星。
她现在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卫明川很像当年的那个女人。
董翠平咬着后槽牙,脸上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边上围观的人大概把董翠平的害怕当成了难过,转头又开始自以为是地劝说卫明川。
他们说:“明川啊,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你是你娘儿子吗?你不是你娘儿子,那你从哪儿蹦出来的,竟胡说八道,看把你娘气的,都说不出话了。”
“是啊,明川,你都多大人了,孩子都有了,咋还跟个小孩儿一样,一点成算都没有,你这不是让你娘难受吗,问这种话。”
“对,你还是赶紧跟你娘道个歉,母子两个哪有什么愁什么怨的,闹成现在这样难看不难看。”
“是啊,你一个大男人就爽快点,别跟个娘们一样成天唧唧歪歪,斤斤计较的。”
“那可不,当初你娘怀着你的时候我们这附近的谁不知道,大家伙都亲眼看见的,你咋还能问出这话。”
“别不是被屋里面没出来的那个给吹的吧。”
“说不定就是……”
这些人叽叽喳喳,自以为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劝说声一寸寸扎进卫明川的耳膜,然后一路往下蜿蜒,寸寸压迫心脏。
卫明川闭了闭眼,告诉自己不要和这些人计较。
他看向董翠平,冷声道:“你来说,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儿子?”
大约是刚刚周围的人的劝说和议论给了董翠平勇气,也或许是她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就完成了自我的心里建设和防御,又或者觉得声音大,撒泼耍赖就没事了。
董翠平“噌”一下就从地上爬起来了,全然没有之前那副叫着心疼全身疼,难受的要死的模样。
董翠平指着卫明川破口大骂,“好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一把屎一把尿熬干了血把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吗,啊!”
“你心里面还有我这个当娘的吗,我这些年真是白养你了啊,我把你养大,送你上学,让你成才,你不回报我就算了,你还问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你咋不直接拿着把刀把我捅了呢,我看你就是跟着外面的人学坏了,你这就是不想要这个家,不认我这个娘了啊!”
董翠平捶着胸口大叫,因为之前撒泼打滚胡闹过,她现在全身都是灰,头发乱糟糟的,让鸡睡估计鸡都嫌弃。
可她就这样捶着胸口低着脑袋哭嚎:“我苦啊,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啊,我亲生的儿子问我是不是亲生的他,他这是想干啥啊,我咋这么命苦啊,我好不容易养出来一个出息的儿子啊,老天爷啊,我难受啊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我,我还不如去死啊我,我还不如去死啊我,我还活着干什么啊,我生的儿子不认我这个娘啊,我活着还干什么啊,我还不如去死啊我……”
就跟复读机一样,董翠平一直车轱辘一样重复着这几句话。
用去死,用自杀,用不活了威胁他。
卫明川冷眼看着,根本不予回应。
董翠平大约也是看卫明川根本不像有软化的迹象,当即“嗷”了一嗓子,“我不活啦!”
然后蒙头就往前冲,大有撞墙的架势。
“哎……哎……董翠平你别胡来啊!”
“快点把人给拦住啊,可不能让人出事儿啊!”
“卫明川,你还愣着干什么,你咋变得这么没良心了,你娘都这样了,你还站在那儿一点都不动弹,你还是不是人了!”
……
围观的人吵成一片,不过装模做样自杀的董翠平还是被成功地拦截下来了。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安慰她,顺便帮忙教训卫明川。
“干啥干啥,都围在这里是干啥!”
闹腾了大半天,终于来了个管事儿的。
生产队的大队长林长怀。
还有支书赵平安。
现如今,生产队长管的是生产,支书管得是思想政治工作。
不过乡下其实没有分的那么细致,林长怀和赵平安都是一个大队的,平日干工作也都有商有量。
今天,事情闹成这样他们才姗姗来迟,就是因为一起去公社开会了。
这才刚到生产队呢,就听到有人说了董翠平大闹卫明川家的事儿,又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刚好就碰上董翠平闹着要自杀的现场。
两人拨开人群走进来,皱眉看了一圈,插手道:“大晌午的不回家吃饭都搁这儿干啥,给你们的活都太轻了是吧,啊!”
林长怀和赵平安说是大队干部,但大家伙都一个地方的,知根知底,也没有多少人真的怕他们。
这会儿听见他们问了,就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前因后果。
没多久,两人算是听明白了。
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先问卫明川的想法。
林长怀和卫明川算是亲戚,就由他开口道:“明川回来啦,念茵也跟着回来了吧,孩子怎么样了?”
“挺好的,这次念茵和孩子能够平安无恙,还要谢谢大伯的帮忙。”卫明川客客气气说。
林长怀摆手道:“这有啥帮不帮忙的,也就是搭把手的事儿。”林长怀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这些,转而问起来重点,“对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卫明川解释起来就简单多了,三言两语概括了董翠平来这里撒泼和他质问董翠平身世的全过程。
林长怀可不是乡底下没有读过书的大老粗,只会人云亦云。
他当即就从卫明川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不对劲。
但林长怀不敢肯定。
他皱着眉道:“你这说的是气话,还是……”
卫明川冷冰冰的眼神射向一边的董翠平,这些年铁血生涯积攒下来的血腥与煞气瞬间扑面而至,仿若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大山重重压在董翠平的脊背上。
董翠平就看见卫明川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就道:“我敢这么当众问出来,自然有原因。”
周围瞬间一片哗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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