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原津奈用笔杆戳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从昨天找到灵感她就一直在画，一直画到快要天明，想起下午还要去小姨家，她才堪堪停住了笔回卧室休息。

而等起床空腹喝了一大杯黑咖啡提神后，她吃了点随手糊弄的快捷午餐就停也没停地回到了二楼的画室，继续沉浸在创作中。

直到表盘上的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听见钟表报时提醒，她才从画中脱离，放下了画笔。

虽说总是会因为沉迷其中而错过正餐，可折原津奈从未错过每天的下午茶时间。

这是妈妈还在时，她养成的习惯。

“人活在世上为的是生活啊，做什么要搞得苦大仇深，把画画的过程变成苦修士呢？先享受人生，只有在你融入进去，你的画里才能表达出你的感情。”

妈妈当时是这么说的。

无论她是在作画还是做其他的事，只要听见座钟咚了三声，她都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事，准备享用当日的下午茶。

在阿列那边家里有专门的甜点师傅，而在霓虹，折原津奈在不同町都有不同的熟悉甜品店家。

这些甜品店其中大多基本都是远月毕业生所开，品相滋味不必多说，有的名字有时还能在WGO每年发布的「教典」上出现——

不过她选的餐厅也并非所有都有名气。

比如说并盛町这家，连WGO一星还没评上，厨师也并非什么远月优秀毕业生，尝起来却根本不输有些二星餐厅。

这么一想，倒是有些让人纳闷了——既然不输二星餐厅，那甜品师为什么当初没有选择远月学园？

这个问题啊…

折原津奈扫过写着「Deux Ours」的招牌，目光在招牌上那两只憨态可掬的灰熊处微微停顿就又收回视线，看向了坐在柜台里发呆的茶发少女。

“绪美。”她温和地叫了一声。

少女听见声音跟着懒散地抬眼，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困倦微眯的眼眸蓦然睁大，她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

“津奈学姐！”

少女，也就是绪美，是折原津奈中学时的后辈。

而这家甜品店是绪美家开的，算是老字号，早在折原津奈来霓虹前就有这家店的存在。

据说绪美的父亲上世纪曾跟着风潮去过欧洲留洋，去了法国学会手艺，回来便开了店，绪美的厨艺大半都是从她的父亲那里学到。

高中一毕业，父母转头就把店丢给了她，留下张纸条去周游世界了。

“最近如何？”

折原津奈喝了口红茶，平视看向坐在对面的绪美。

“店里还可以，不过下个月后要暂时关门一段时间，我打算专心备考。”

“TEF？”

绪美点头：“要是没过，我都不好意思拿学姐您的推荐信了。”

“慢慢来，不用着急，你的水平过TEF不难。”折原津奈慢条斯理地吃起蛋糕，“而且不必太在意那封信，妈妈和夏佩尔爵士的关系并不算非常亲近，那封信仅是让你有面试的机会，究竟能不能被收入门还是要看你自己。”

“但根本没有办法不在意啊，学姐——那可是夏佩尔！”

夏佩尔爵士，世纪初称霸料理界的料理伯爵。

他的兄弟罗兰·夏佩尔在远月任教，是远月传闻里「不笑的厨师」，于料理品鉴上极为严格。

这两兄弟…或者说夏佩尔这个名字，在法国料理界比WGO更有权威性。

井上绪美根本没想到过自己错过了远月后，还能峰回路转，遇到这般梦里才会出现的发展，说是奇迹都在小看它的不可思议。

“没有学姐的帮忙，别说面试，我连看到那扇门的机会都没有。”

“不要傲慢的意思可不是让你看轻自己。”津奈眼没抬，温和道。

“但是，您知道的…”井上绪美拧眉，神色惴惴，“我总是觉得现在这样太幸福，太难以置信是真实发生的，说不定——。”

说不定是场梦，随时可能会醒过来。

听着她的话，折原津奈忽然笑了。

井上绪美的话戛然而止，被笑声吸引，她怔愣地注视着她，心里浮现了一股奇怪的感觉。

不同于学姐更常表现出来的衿淡而疏离，她现在的笑容柔和，却又有些无奈的意味。

莫名地，绪美觉得学姐又一次看透了她的情绪。

“绪美认为，现在我们在梦里吗？”折原津奈笑过后，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井上绪美愣了愣：“…应，应该不是吧。”

“为什么呢？”

“……因为我记得我早上起床了？或者…我能感觉到疼痛？”

“那你为什么就确信这不是一场梦中梦呢？”折原津奈说，“情绪、疼痛、思想，这些用来辨认是否是梦太过主观，如果你的大脑也被梦境麻痹，它甚至会反过来说服你的意识这是现实。”

“啊，您是说盗梦空间？”

“用这个举例也可以。”

她抬眼，温声细语地问她：“连思考都在欺骗你的话，你该怎么证明现在是现实？”

惆怅被压了下去，井上绪美绞尽脑汁思考了一番，犹豫地说道：“……呃，现实比梦里，靠谱一些？”

一说出来，不用折原津奈说话，她自己就否定了。

“不对…如果我的大脑也在骗我的话，那这个想法可能是大脑故意让我这样想…而且有时现实比梦境还要荒诞，这不足够支撑这个观点。”

折原津奈看着她陷入了纠结，只是微笑不语。

顾不上那些敏感脆弱的情绪，井上绪美苦思冥想着这个矛盾复杂的问题，最后，想到学姐都已经吃完面前的水果挞，她才惊坐起：“……结论是没有办法分辨啊！”

梦也好，现实也好。

梦依托现实的认知，而现实的认知靠感官触角延伸建立，人无法梦到超出认知的东西，也无法明白认知之外的概念。

一旦连思想都在伙同欺骗时，是真实还是虚假，对大多数人来说根本无法分辨。

可能到这种时候，也没有必要分辨。

真假是矛盾对立，也会是纠缠的亲密爱人。

不管真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应该去向前方努力，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终日。

“你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现在还需要我安慰吗？”津奈温柔笑着说。

只看井上绪美的表情，答案就已跃然纸上。

她摇了摇头，然后感激道：“谢谢学姐，我想明白了！”

困扰了她多时的问题终于解决，于是这个话题便就此停住。

她们吃着面前的甜点，聊起了美食。

而论起美食一道，折原津奈或许不擅长如何料理，但若是将烹饪视为艺术的一种，品鉴美食一道她很难输给任何人。

在那位旅行厨师劝她放弃当料理人的念头时，还曾开玩笑地建议她说要是去当WGO的执行官，说不定都能拿个特等头衔——

这当然是夸张说法。

“不过说实话，这句话也很真诚。”井上绪美说，“虽然一听是玩笑话，但是学姐你在厨艺上说不定真的很有天赋呢，毕竟能尝出厨师烹饪时情绪，说起来就很魔法啊。”

她说到这，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猛地一拍手。

“不如这样吧！”

“嗯？”

她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翻出今晚课程页面，“学姐你今晚有其他安排吗？没有的话和我一起去上课吧？”

“上课？”

折原津奈疑惑地接过手机看起了上面的信息。

「Le menu de la journée:

Bouillabaisse、B??che de No??l au chocolat.」

深色的底上用浅色的文字写着今日菜单，她向上滑动，发现这是一张海报，写的是今日教学菜单。

“鱼羹和圣诞蛋糕？”津奈挑了下眉，看到熟悉事物的笑意先一步从她温和的眼眸中露出来，“这是绪美你参加的料理教室今晚要教导的料理吗？”

马赛鱼羹和木柴圣诞蛋糕，法式经典料理。

在她印象中，这两道通常只是入门级别，也是她为数不多会做的家常料理。

“是的。”井上绪美点点头，“上森老师的教学能力很强，曾经在蓝带和远月毕业，因为学姐您之前提醒过我最好先提前适应一下法餐和我以往风格模式的不同，所以我选择了上森老师作为过渡。”

她略微沉吟，道：“现在上了一年，只提课堂质量的话，感觉还不错。”

“如果综合评价呢？”

“…那这位老师的秉性就有些…”井上绪美尝试用委婉的方式表达她对上森老师的看法，即便上森老师的确如此的一言难尽，但她也很难在津奈面前说他人坏话。

而折原津奈瞬间从她夸张的肢体动作中领悟，她抿起笑容，敛目垂眼注目着杯碟里的方糖似在思考，也似在分辨着某种东西的存在。

“那就去试试吧？我总要尝试一些新的东西。”

井上绪美立刻开心地拿起手机去打电话预约课程，而折原津奈则给沢田奈奈那边打过电话，表示自己今晚有事外出，暂时没法回去吃饭。

接电话的是沢田家光。

“和朋友出去？”电话那边的声音微微停顿，“横滨的朋友吗？”

“是並盛当年的后辈。”

“后辈啊……”

沢田家光莫名兴奋起来，提高了声音：“——是当年追求过你的后辈吗？我可记得美纪有和我发过好久的牢骚哦，讲津奈你当年在学校里相当受欢迎，让她非常担心和苦恼呢。”

妈妈和别人发牢骚什么的…折原津奈倒是不知道还有过这种事发生过。

她否定他的猜想：“不是啦，是当年的学妹。”

“那可真是遗憾呢。”

他的语气里有奇怪的憋笑声，折原津奈莫名感觉他这句话似乎不是在对她，而是在对身旁什么人说。

挂掉电话，她疑惑地皱眉看了一会手里的手机。

这个时候，阿纲他们应该还在上课。

那是谁在姨父身边？

大脑里掠过一个猜测，她嗓子发痒地忍不住咳了几声，温和的神情略微僵硬。

她随即把手机连带想法一起收了起来，决定就此打住，

但她没有想到的，她不想深究可不代表刚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那人不想追问。

悠长舒缓的轻音乐恰时响起，折原津奈和从外面走进来的井上绪美对视，无奈又心情复杂地垂眸看向屏幕上的来电。

TEF：可以理解成法语版的雅思。

「Le menu de la journée:

Bouillabaisse、B??che de No??l au chocolat.」

“今天的菜单:

鱼汤，巧克力圣诞木柴蛋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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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