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沾着酒气,金一夏的气息也很清爽。他在盛微耳边低喃:“哥,我只和你谈过恋爱。十八岁。”
下一句,他用正常音量问:“你呢?”
盛微垂眼,不敢看别人,也不敢看金一夏。
他想回避,却鬼使神差地答了真话:“我会算作二十三。”
其他人一头雾水,但是他知道金一夏一定懂:他在说,“我也只和你谈过恋爱,我认为我当时二十三岁”。
在他二十二岁生日过去半年多、金一夏十八岁生日刚过的冬天,他们谈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
迄今为止,有且仅有那一次。
金一夏埋在他肩窝,闷声笑起来。
盛微感觉自己从耳朵麻到尾椎骨。他拼命压住表情,强行正色道:“他喝醉了。”
“哦……难怪他反应怪怪的。”张理念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李安琦看了看钟:“今天先这样?下次录完第二期再聚。”
“可以啊,正好我们明天还有工作。”张经纬开始联系助理。
贺行舟也拿出手机:“行,反正很快就要录下一期。”
盛微当然没有助理。他只好轻拍金一夏的手背:“联系一下你的助理?”
金一夏毫无反应。
盛微抽空看了一眼桌上的空瓶,一阵无言:四瓶啤酒,一瓶喝了一半的在金一夏面前,另外三个空瓶都在李安琦那里。
李安琦看起来完全没事,金一夏倒是醉晕了。
不能喝还要喝……他心情不好吗?
盛微又喊了金一夏两声,金一夏还是没反应。
他叹了一口气,只好替金一夏戴回口罩、墨镜、帽子,裹好黑色外套,像绑架一样架着金一夏到自己车里。
上次去参观金一夏家时获得的地址派上用场。在历史记录里翻到地址时,他顿了几秒,才开始导航。
金一夏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呼吸声十分平缓。
他们穿着款式相似的深色衣服,身上有同样的火锅味。
让人有一种共同生活的错觉。
也可能是他想起他们曾经一起在家里煮火锅的往事。
等盛微开到金一夏家楼下,金一夏还没醒。盛微靠在椅背上,偏头看着金一夏。
他没有开车里的灯。路灯的光线洒在金一夏身上,平添几分圣洁,让他一身黑的装扮更有距离感。
但是盛微觉得,此时此刻,他离金一夏很近。
他想,这似乎是重逢后他第一次平静地打量金一夏。
没有其他人、合同、镜头,只有“盛微”和“金一夏”。
他开始慢慢梳理刚才发生的事。
金一夏顺着张理念玩笑一般的提议,凑到他耳边讲情史,又反过来问他的感情状况,而他真的回答了。
盛微忍不住叹气。
他和金一夏都挺神经病的。
从来没说明白过分手的事、签订要在节目上合理地保持距离的合同,又各自做着乱人心绪的事情。
好在现在的金一夏沉浸于睡眠,并不会问他任何问题。
金一夏睡了多久,盛微就看了他多久。
过了好一会儿,金一夏悠悠转醒。
盛微看见他的手臂小幅度地动了动,片刻后,他偏头问:“到了多久了?”
“刚到,没多久。”盛微撒谎道。
金一夏又转回去,低声说:“我有点晕……缓一下。”
盛微看不出他醉了几分,但是他肯定醉了。
他看着金一夏在座位上“辗转反侧”、额角轻抵在窗边,终究是不忍心袖手旁观。
“过来。”他开口说道,。
金一夏毫不迟疑地靠过来,摘掉脑袋上的鸭舌帽。盛微的手指贴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按揉。
一切动作像排练过一样,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滞。
“还是这么不能喝酒的话,下次别喝了。”盛微轻声道,“现在,没有人敢命令你喝。”
金一夏“嗯”了一声,又说:“是我自己想喝——我不是滴酒不沾的人。”
酒、烟一类成瘾物,的确广受创作者喜爱,盛微自己有时候也会碰一点。金一夏会喝酒,他倒不意外。
只是,他无端地想起不知道在哪看到的新闻。
据说,体验派的演员更容易染上这些不良习惯,因为他们想要一遍遍重复那一刻的感受。
他不清楚金一夏属于什么表演流派,但还是提醒道:“那也少喝点,别沾上瘾了。”
“才一瓶。”金一夏语调上扬,像是不满,又像是玩笑,“你管得好严格啊,哥哥。”
等他说完一整句话后,这话听起来又像某种亲密的暗示。
或许是明示。
盛微轻咳一声:“劝小辈不要喝酒,应该的。”
他难得拿年龄说事,试图把金一夏语气中的亲昵扭转成公式化的疏远。
“我现在是喝醉了吧?”金一夏忽然没头没尾地问。
“嗯?你醉没醉,还需要问别人?”盛微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答道,“依照你的酒量和状态,估计是醉了。”
金一夏笑起来:“那就好。”
即使隔着墨镜和口罩,盛微也能看出来他笑得很开心。他莫名心慌,总感觉金一夏要做点什么。
他警告道:“我先提醒你,你不会断片。到时候清醒了,尴尬的还是你自己。”
“我知道。”金一夏依旧在笑。
他胡乱伸手,搭在盛微肩膀上。
盛微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
平心而论,金一夏的动作又轻又慢,他完全可以避开。
但是他没有动。
盛微僵坐在驾驶座上,任由金一夏吻在他的右脸颊。即使有口罩,他还是感受到金一夏嘴唇的温热。
金一夏似乎没有感到惊讶,仍旧带着笑意,说:“我不想看你装什么长辈、陌生朋友。什么事都做过了,再表现成这样,不觉得很好笑吗?”
盛微想说什么,金一夏打断他:“你要说那些都是过去式,对吧?”
被抢话的盛微一噎,干脆顺着金一夏说:“你喝醉了。”
“那些事都是发生过的。”金一夏不依不饶。
盛微叹了一口气:“好,都是发生过的——然后呢?没记错的话,合同是你……你们,提出要签的。”
“合同是合同,生活是生活。”金一夏垂眼,缓缓说道,“至少,在生活里,我不想看到你……这样。”
盛微扯了扯嘴角。金一夏没有说清楚“这样”到底是什么样,他也不准备问。
“那你觉得我该如何表现?”盛微轻飘飘地把问题甩回去。
他本意是堵一堵金一夏,没想到金一夏没被他堵住,反而认真说:“我觉得你需要向我道歉。”
盛微一愣,随即从善如流道:“好,我道歉——对不起,当时不应该那么生硬地分手。”
金一夏点点头,没说话。
两人沉默地对视。半晌,金一夏说:“还有呢?”
“还有?”盛微皱了皱眉,“我不觉得我有其他对不起你的地方。”
他脸上在皱眉,似乎连带着心脏一并皱起来。他看着金一夏,又不只是看着金一夏。
他看到的是功成名就、进退得当的金一夏,住在窗明几净的大房子里。
比那个为了小角色喝酒喝得不省人事、和他挤在出租屋里的金一夏,好太多了。
金一夏从不澄清绯闻,至少有一部分原因是没有必要澄清。即使他真的和哪个女孩子谈恋爱,也不会彻底影响他的事业。
并且,他们之间的确有一些没有调和成功的差异。
大部分时候,盛微并不后悔分手。
“哈,果然。”金一夏冷笑,断言道,“对你来说,爱是不够的。但你从来不说你还需要什么。”
说完,他拉开车门往外走,不给气血上涌的盛微任何反驳、辩解的机会。
这场涉及往事的谈话又以“不欢而散”作结。
金一夏反手甩上车门,力道很大,盛微感觉车身都震了震。
他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告诉自己要冷静。
比起单纯的愤怒,他现在的情绪更接近于“恼羞成怒”。
因为金一夏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
他的确认为只有爱不行,但那和分手关联不大。
分手前夕,在他和金一夏的恋爱中,他渐渐开始怀疑“爱”本身,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金一夏。
不过翻旧账没什么意思,也没意义。他和金一夏都知道,那些事确实发生过,也的确是过去式。
盛微盯着挂在后视镜上的车挂,冷静了好一会儿。
他正准备开车离开,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副驾驶窗外有一团黑色。
盛微心中一紧:金一夏穿了一身黑。
他弓下身,试图看清窗外的情况,但是失败了。
盛微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下车看看情况。
他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那侧,看见了蜷成小小一团的金一夏。
金一夏蹲在地上,双手撑着地,像一个雕塑,他身旁有一小摊污渍。
看来是吐了。
金一夏听见盛微的脚步声,但他没办法起身,稍稍移动脑袋都感觉天旋地转。如果不是刻意前倾,他估计自己整个人都要向后翻过去。
他声音有点哑:“抱歉,吐在地上了。”
盛微似乎轻轻叹气,然后离开了。
一瞬间,金一夏感觉眼眶有些发胀。
过了很久——也可能是过了几秒——盛微重新出现在他身边。
“漱漱口。”盛微递给他一瓶水和垃圾袋,又扶着他坐在路沿。
金一夏头晕脑胀地喝完水,低头一看,盛微半跪在路边,用湿巾和垃圾袋清理路面。
他突然非常不好意思,又不想直说,只好含糊道:“你车上还有垃圾袋啊。”
盛微:“忘了什么时候买的,没拿出来。”
金一夏没回话,盛微也没再说什么。他认真清理完路面,拿过金一夏的垃圾袋,一并扔进垃圾桶。
“好点了吗?”盛微在他背后问。
“好多了。”金一夏刚说完,就差点在起身时一头栽到盛微车窗上。
盛微赶紧拉住他:“……你平时真的喝酒吗?”
金一夏眨了眨眼,直接反客为主,转身问道:“去我家吗?”
盛微一顿。金一夏便继续理直气壮地卖惨:“我太晕了,我怕我摔死。”
虽然他的确很晕,但是并没有晕到这种程度。为此,他精心雕琢自己的表情和语气,演得比拍戏时更认真。
金一夏在心里数秒:一、二、三——
盛微:“好吧。”
金一夏笑起来:“谢谢你。”他的语气十分正经,笑容却透着点得意。
盛微:……
他怎么感觉自己被骗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