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微控制不住自己的冷笑。

戴健钧这种完全泡在名利里的人，怎么可能有“跳出宇宙之外”的心境？他巴不得世界上有自我意识的生物都知道他的名字。

最适合那个人的剧本、人物，分明是那种堆叠出不属于自己的光鲜外表、趴在许多人身上的吸血虫

他笑得太大声，引起会议桌上的关注。

工作人员关切道：“盛微老师，您对我们的方案有什么意见和建议吗？”

盛微：“……没有。不好意思。”

涵姐瞥了他们一眼，低下头戳戳手机，又继续微笑地投入讨论。

金一夏看手机，说：“涵姐提醒我们装得认真点。”

盛微了然，稍稍调整坐姿，变成正襟危坐的样子。

眼前的公关团队，估计金一夏之后还要和他们合作，盛微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到金一夏在这些幕后工作人员之中的风评。

金一夏看了他一眼，也摆出同款姿势。

剧本垫在他手臂下，盛微抽了抽，一时没抽动。

金一夏微微一笑，把剧本拨到一边。

他基本没张嘴，含混道：“看来，你的态度很明显。”

“明显吗？”盛微叹气，“好吧，是挺明显。”

上一次，他自认为没有身份劝说金一夏不要和戴健钧合作；这一次，他仍旧这么觉得。

不过，他们约定的“游戏”显然给了他一个理由。

盛微直白道：“你不要接这个。”

说完，他感觉心情无比舒畅。

他很久没有说过这么暴露、不留余地的话。在这句话里，他对戴健钧的反感、对金一夏的指手画脚暴露无遗。

金一夏本身也倾向于不接，但他没有说。他问：“为什么？”

问出口时，金一夏有些紧张。

以前，他总是冒失地开始刨根究底，每次都会惹得盛微不满。

他虽然知道，对于盛微这种逆反心理很重的人，需要顺毛捋，但是实操的时候完全不得要领，还是每次都惹毛盛微。

现在，问题裹上“事业”这重冠冕堂皇的外衣，金一夏小心地控制自己的语气、语调、呼吸声，尝试刺探他当年没有得知的事。

盛微和戴健钧到底因为什么事情、闹翻到什么程度？

“你觉得这个剧本好吗？我觉得不好。它配不上你。”盛微顿了几秒才说。

这句话的直白程度反而不如上一句。盛微铺垫了一个问句，仿佛把问题抛给金一夏。

金一夏已经学会应对这样的话。他微微一笑，说：“‘好’可以从多方面来看，也要看它和我的匹配度。”

盛微看了金一夏一眼，金一夏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看来他的判断没错，金一夏就是故意学他，回避问题。

盛微无奈一笑，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现在，如果是我的话，我应该会说‘那你想接吗’。”金一夏小声指点。

“我们是在玩什么角色扮演游戏吗？”盛微吐槽，又顺着金一夏的话说，“那你想接吗？”

金一夏抬起下巴，笑了笑：“这个剧本可圈可点，有一些地方我挺喜欢的。”

这幅神态完全是“金一夏”式的，带着些许傲气的、漂亮的。然而，他的回答又是盛微常用的“浑水摸鱼”。

盛微深吸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习惯的说话方式如此气人。

虽然只是一场随意的闲聊，他说什么都不一定会影响金一夏最后的判断，但是盛微还是不希望看到金一夏一无所知地落入戴健钧编织的陷阱。

盛微斟酌着，边说边判断自己能说到什么程度：“我记得，第二期那天晚上，我说‘创作是一件脆弱的事’。身为创作者，你可能会无数次遇到自己无法创作出内容的时刻。大多数时刻只是时刻，但有些‘时刻’会无限拉长，直到你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创作不出来了。

“如果这个时候，你肩负着大家的期待，需要带着你的创作闪亮登场，而你手下有许多崇拜你、甚至狂热地追随你的人，你会怎么做？

“如果你尝到了轻松的甜头，你愿意从头开始刻苦耕耘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金一夏表情不变，心里却掀起波澜。

他从盛微话里听出一种暗示。

如果他没猜错、盛微也没说错的话……盛微在说戴健钧抢别人的创作成果。

这对创作者来说是很严重的指控。金一夏变得郑重，认真道：“好，我会仔细考虑要不要接。”

盛微舒气：“嗯，你一定要非常非常仔细地考虑。”

他脱力一般地靠在椅背上，感觉自己终于开始呼吸。

金一夏识趣地没有追问。

如果他的推测是对的，那么盛微可能是被掠夺成果的人。

也可能不止于此。

他切了一首歌，结束《跳出宇宙之外》的单曲循环：“换一个。”

盛微虚声应道：“嗯。”

别的不说，他和金一夏确实有相似的音乐品味。

金一夏选的不是他们之前听过的歌单，盛微听到好几首最近两年出的新歌——会认出这些歌是因为它们也在他的歌单里。

他勾了勾唇角。

虽然这几年他和金一夏毫无交集，但是或许在某一个深夜，他们耳机里播放过同一首歌。

也算一种属于现代人的“天涯共此时”。

这场公关会议开了整整一天，从日上三竿开到繁星满天，网上的风向才算平息。

盛微和金一夏不太累。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缀在旁边当摆件，偶尔点头同意、配合操作。

涵姐在门口送别公关团队，他们两人跟着站起身、准备离开会议室。

“等会儿，还有点事。”涵姐拦住他们。

盛微一惊：“又出问题了吗？”

涵姐的反应比他更大：“别。”

三人齐齐看手机

“吓死我了，刚结束一轮。”涵姐拍了拍胸口，确认道，“你们两个真的没有别的被拍下来的内容了吧？”

之前他们信誓旦旦地说，没有留下把柄、没有什么人记得他们的CP，在此次舆论风波中双双被打脸。

网友的检索能力是强大的，隔着好几年都能在广袤的互联网海洋里捞到视频、图片，有些他们自己都不记得了。

盛微决定不告诉涵姐，他看见金一夏偷偷摸去论坛，在删帖前存了好几张照片。

这回，金一夏谨慎作答：“如果你说的是我们自己清楚的部分，那一定没有其他东西了。”

“怕就怕你们自己都不知道被拍到。”涵姐头痛道，“综艺镜头还是太多。”

盛微心情也有些沉重。

比起综艺上的镜头，他更担心生活中的镜头。

恋爱那一年，他已经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但他不是神仙，不可能提前知道并避开所有镜头。

综艺上出现什么东西都只是暧昧、CP炒作，但是生活里的片段一旦出现，就是王炸。

金一夏瞥了盛微一眼，对涵姐说：“可能还需要考虑不在综艺上的情况。在节目之后我们继续谈了差不多一年。”

“我知道。希望不要出问题。”涵姐双手合十，又夸奖道，“幸好你当时很有先见之明，没有随便暴露，不然现在指不定有多少人等着爆料，或者等着找我们拿钱。”

金一夏反感地皱眉。

他不喜欢需要躲躲藏藏的生活，可是人人都说这样是对的。

凭什么？

“早知道当演员是这样，我不会当。”金一夏有些赌气道。

接触表演以后，他的确渐渐喜欢上在镜头前体验不一样的人生，让角色的灵魂片刻停留在录影中。

但是金一夏并非从小梦想着当演员、当明星。一直到上高中，他的人生都循规蹈矩，学业成绩还不错。

如果不是因为外貌出众、被星探发掘，他可能会一路按部就班地上学、高考、读大学。

星探没有立刻说动他爸妈，但是在他们心里埋下这颗种子。所以，他们向金一夏提出：你去艺考吧。

金一夏和家人不熟，他们都不怎么管他，反而让他无比珍惜这偶然一次的管教。

被管束让人有一种“被在乎”的错觉。

种种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他走上了演员的路。

涵姐只以为他最近跑线下活动时被言辞激烈的粉丝刺激到了，安慰道：“人不会一直停留在高峰，你获奖已经是非常非常高调的一件事了，咱们就当是在为下一次起飞蓄力。并且你也不是钱，大家不会都喜欢你的。”

金一夏偏头，语气低沉：“我不是……算了。我知道了。”

盛微敏锐地听出金一夏的言外之意。可是，这不是他们能控制或解决的问题。

他转移话题道：“涵姐，今天还有什么事吗？我们可以休息了吧？”

“差不多，我再确认几个问题。”涵姐回归工作状态，“明天下午的品牌活动主办方紧急加强安保，不会违约。后天综艺的台本改了几个地方，我都标出来了，你仔细看看。上次合作的杂志想再约一个深度访谈，你想接吗？”

“不想。”金一夏毫不犹豫道，“最近没什么新东西好谈的。”

上次杀青后，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进组。所谓“深度访谈”能谈的东西，在他拿影帝后都要谈吐了。

金一夏真的不想接这种采访，不然十个问题他能说十次“不想回答”。

涵姐定定地看了他几眼，最后说：“行，你说得有道理，不接了。”

她想到《亲友爱》的合同。

陈鸿毅野心很大。他不只是第一个尝试把直播和录制结合的综艺导演，也是想要开创新模式的人。第二期的密室、之后的现场创作、最后的额外行程，都经过他的精心设计。

相应的，嘉宾们也会更全面地暴露在镜头之下。

与此同时，陈鸿毅也是一个非常精明的商人，追求热度、利益的最大化。

既然能谈到金一夏、贺行舟这种热度的艺人，他自然要给《亲友爱》安排衍生内容，比如……每组搭档的双人杂志与深度采访。

如果金一夏不接这个采访，他下一个采访就是和盛微一起的双人采访。

也不知道那时候“盛夏cp”的风浪会不会小一点了。

涵姐收回思绪，说：“还有，过几天要录第三期。我们之前签的合同……”

她顿了一段时间，盛微赶紧说：“我保证谨遵合同方案指导。”

“不，不用。合同作废。”涵姐一锤定音，“明天法务会来和你谈细节。放心，不会追究你什么责任。毕竟……”

她假笑着看金一夏，金一夏抬头望天。

盛微非常震惊：“作废？”

刚出了“盛夏cp”死灰复燃的事，现在不是更应该贯彻“装不熟”的方针吗？

“现在它已经不是最佳方案，甚至可能起反效果。”涵姐简单解释道，“之后你们随意发挥吧。该怎么拿捏分寸、能做到什么程度，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盛微无言。

他很想说“我不清楚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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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 5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