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柴雪尽带着元乐从城墙回厅,戎栋和拎着瓜果的耿东策匆匆赶来。
彼时柴雪尽将将喝过药,抬头见两张神情难看的脸,用袖掩面,自以为悄声问元乐:“给东夷使者团的接尘宴这就完了?”
明知故问。
他以身体不适拒了接风宴,转头在城墙上吹风,又偶遇同样看落日的斯百沼。
如若不是接尘宴结束,对方固然不会失了礼数提前退席。
他这么问,不过是借机自证没和斯百沼碰过面。
元乐哪敢与他一道调侃两位大人,勉强笑了下,缩着脑袋送上茶盏便退出去关了门。
厅内全是己方人后,耿东策先开腔,带着揶揄:“你都不去,还问那么多?”
“我不是怕管不住嘴吗?”柴雪尽脸上笑意浅淡,直直看向进厅后自顾寻着坐到最尾端的戎栋,“万一说错了话,那可是要掉一堆脑袋。”
耿东策敏锐察觉到好友与戎栋之间的波涛暗涌,两人的相处并不愉快。
他打圆场:“少说不吉利的,你想滴水不漏还能让人看穿?”
那是在说曾经意气风华的柴雪尽,如今物是人非,他早没了当年鲜衣怒马的心境。
柴雪尽轻笑了声,看向垂首安静的戎栋,道:“我也想,以前可能没遇上对手。”
“你说那位东夷三王子?”耿东策也注意到张弛有度的斯百沼。
谁对他客气,他给好脸色,谁让他下不来台,初看不记仇,被逮到机会得掉层皮,很符合耿东策见过的东夷人印象,要说哪里不同,斯百沼的报复像春雨润无声,尝到痛处方才后知后觉中招了。
嗅觉灵敏,手段高明,是个不容小觑的人。
这还只是初见,尚不知斯百沼领军能力如何,要是……耿东策能想到那是个多么棘手的对手。
柴雪尽含着饴糖,要笑不笑的:“是啊,你想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不妨问问戎侍郎。”
“哦?”耿东策是个武将,不是个傻子,“你啊,戎侍郎作为送亲使自然要和三王子多交流。”
“恐怕他们之间的交流并非你想的那样‘简单’。”柴雪尽语气咬在后面两个字上,暗示明显。
耿东策已觉不对,他话里话外都在刻意激怒戎栋。
为什么?
戎栋还是不动如山,却回答了他:“这话应当我对柴公子说。”
柴雪尽笑了:“哦,在戎侍郎心里,我就是和斯百沼有秘密。”
戎栋本不欲多谈,是他非要挑起事端,盯着他冷嗤道:“柴公子心里应当最清楚,我从不冤枉一个好人。”
也不想放过一个有问题的人。
柴雪尽凉凉的:“好啊,那请戎侍郎向陛下请命换个人替我,要是能办到,我亲自去相国寺三跪九拜为戎侍郎请一盏长明灯。”
这话实在过于大胆,耿东策脸色大变:“雪尽!”
戎栋脸色同样不好看,哪怕再看不顺,他也没将这个疑点大肆宣扬出去,即便如此,还是让柴雪尽不快。
事到如今,一切只能按计划行事,从承昌帝密令柴雪尽替周弘译和亲的那刻起,就无转圜余地。
假使柴雪尽心里还向着皇室,愿意为周弘译冲锋陷阵,那计划必然顺利。
可戎栋看出了柴雪尽的不忠,更担心对方得知承昌帝的命令——让他死在成亲当日。
在戎栋心里,为了江山社稷有人牺牲是不可避免的事,要是能打下东夷,柴雪尽会是最大的功臣。
所以戎栋极为忌讳他和斯百沼碰面,甚至隐隐对斯百沼动了杀心,拖得越久,对朝廷越不利。
“柴雪尽,和亲为的是黎民百姓不吃打仗的苦,不是为了谁享福。”戎栋企图用深明大义说服他,“在斯百沼眼里,你就是历朝二殿下,说换人,你觉得可能吗?”
“看来戎侍郎很清楚局势。”柴雪尽神情孤傲,颇为得寸进尺道,“既然历朝往后能不能太平的关键在我,就请戎侍郎记住自己的身份。”
戎栋虎躯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脸色发青:“我的身份?”
“对,你的身份。”柴雪尽起身,明明他身姿单薄,这刻气场却压得两人喘不过气,他直视戎栋,“你是送亲使,我是‘二殿下’,想做什么想见谁是我的权利,你没资格置喙。”
耿东策目瞪口呆,这还是他那个平日遇事谈话最爱插科打诨的病娇娇好友吗?
另一人被激怒了,戎栋倏然起身,死死盯着他:“柴雪尽,你真敢说。”
“我为何不敢?”柴雪尽微微一笑,“我奉命以二殿下身份和亲,按戎侍郎所说为了黎民百姓,没资格吗?”
戎栋瞬间哑火,没见过他这么伶牙俐齿的一面,也恍然明白他怕是等这一天等很久了。
就像自己看不惯他与斯百沼有瓜葛,他也受够自己处处管束。
不管是戎家公子还是礼部侍郎,戎栋鲜少吃这样的亏,在逻辑自洽的柴雪尽面前,他咬着牙:“有。”
得到满意答复的柴雪尽露出快意笑容来:“原来我有这样的资格啊。”
戎栋:“……”
他懂柴雪尽的意思,既然有,之前的为难就是有意为之。
柴雪尽一路的憋屈在此时终于出了口气:“戎侍郎,我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你敬我一分,我礼让三分。在抵达海雅部落前,希望你我能相安无事。”
毕竟此去东夷,危险重重,他一个病秧子需要保护。
戎栋险些气歪了鼻子,他倒是真好意思说:“柴公子真是爱恨分明,是戎某先前心思狭隘了。”
能让芝兰玉树的戎公子不顾教养的阴阳怪气,可见柴雪尽当真将人欺负狠了。
偏偏占便宜的当事人装作一无所知,笑道:“多谢戎侍郎夸奖,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戎侍郎了。”
戎栋脸一阵青一阵白,唯恐再坐下去会忍不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一甩衣袖气冲冲走了。
门扉相撞闹出的动静震得屋檐下悬挂灯笼都跟着晃了几晃。
耿东策倒抽口气,这得气成什么样了啊。
柴雪尽神清气爽,施施然坐下,端起茶盏尝到了一嘴的微甜牛乳味,是东夷最常喝的牛乳茶,只不过他这杯里只剩牛乳没有茶,大抵是元乐怕他喝茶不好入睡给换了。
不愧是二殿下府邸出来的,细心体贴。
“你怎么还挺高兴啊?”耿东策替他操心,“惹谁不好惹他,你不怕他把你送到海雅部落就给你穿小鞋?”
“真能送到那,不好说谁给谁穿小鞋。”他回的太自然,让耿东策心里怪怪的。
“你……”耿东策迟疑,“有把握摆平东夷王室吗?我见过斯千顽,那和京都的纨绔子弟可不同。”
牛乳煮的很好,不见腥味,加入糖水甜丝丝的,又不会腻,柴雪尽很喜欢。
“放心,我有办法。”
从小到大他都很有主意,不管是和承昌帝的传闻还是后来说服陛下替皇子和亲,都不曾与耿东策商议过。
有时候耿东策怀疑他究竟有没有把自己当朋友,可这刻对朋友的那份担心达到了顶点,道:“就算你再有办法,也要多加小心,东夷王室更为混乱。”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言顾其他了?”柴雪尽问。
就知道不该说这些有的没的,耿东策在他面前永远藏不住情绪,没好气道:“非要在东夷王室选个靠山,我建议你选斯百沼。”
柴雪尽惊讶:“你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建议我选他?”
耿东策道:“他给我的感觉很微妙,但凭直觉他是个正直无私的人,会以礼待你。”
柴雪尽心想,这就要让你失望了,斯百沼怕我给他父王戴绿帽提前警告我守男德,这印象坏透了。
“你对他评价很高。”
“大概可能还因为他曾经是个和尚,都知道出家人慈悲为怀,他受熏陶几年不能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吧?”
这原因过分离谱,柴雪尽哭笑不得,冲散心头骤起的酸涩,他叹了口气:“好了,你别操心我。”
耿东策跟着笑笑,很快神情又低落下去:“你离京后柴家人一夜消失,是……”
“东策。”柴雪尽就知道他会问这件事,轻声道,“我不想他们成为我的软肋。”
也不想他成为他一家的枷锁。
耿东策眼里有酸楚,声音微颤:“替二殿下和亲是不是陛下——”
“不是!”柴雪尽打断他,眼神清明又肯定,“是我主动请缨。”
这在离京前耿东策就问过,当时谈话场景与此刻渐渐重叠,耿东策眼底发红:“你还说让我多照顾他们。”
结果他早就做好善后,谁也没告诉,就藏起了家人,孤身去探险。
耿东策突然又问:“你是不是没打算回来?”
“我是历朝百姓,能回自然想回生我养我的地方。”柴雪尽缓缓道。
要是回不去,自然也就没了回去的必要。
耿东策越发觉得他替嫁的事有猫腻,语气稍急:“和亲究竟——”
“耿将军!”
躺好了,后天来看小王子哄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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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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