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百沼有片刻停顿,引得老爷子侧目而视。
同为男子,哪有不妥?
榻上那位固然貌如好女,但也确实是男子,在医者眼里,救人最为重要。
斯百沼内心也怪,解柴雪尽衣带的手莫名快起来,即将脱掉的时候冷不丁想起破庙相同的情况,那时被他一脸惊慌地阻止了。
此时无比顺利,雪白羸弱的肩膀如寒风白花摇摇欲坠,有些晃眼。
斯百沼不自觉移开视线,听觉骤然上升。
银针抽离落在柴雪尽肩颈处,一道微乎其微的轻哼,似吃不住痛。
斯百沼喉结滚动,耳朵热了起来。
老爷子下手快又稳,不多时柴雪尽的脑袋和两侧肩头布满银针,好似刺猬。
斯百沼目不斜视,只问:“不如我给他加两件衣衫吧?”
“捂好被子即可,公子不用担心,施完针会好的。”
哪里是担心这个。
斯百沼说不出口便缄默等着拔针,越是想定心越是走神,飞禽走兽胡乱想一通,最终还是想到手里正扶着的人。
隔着层里衣感知到柴雪尽身上的热,或许体弱缘故,哪哪都软。
与柔韧的腰肢不同,肩膀更柔。
离得太近,又嗅到熟悉的幽香,这次斯百沼留了心,是幽淡的柏子香,与他自身散发的药香融成让人忘不掉的味道。
“施完针再喝五日药便能痊愈,切记一碗不能落,对寻常人来说伤寒不打紧,对他是要命的事。”
斯百沼一一记下了。
老爷子捋捋胡子,观柴雪尽的容貌:“可惜了这么俊的年轻人。”
斯百沼心有异样,转瞬即逝,如若没有柴雪尽拙劣的逃跑,那毒发时他会在哪?
隐约之间,斯百沼似窥见柴雪尽逃婚真相的冰山一角。
日落星升,又见天明,乌云笼罩着潍岭江镇,客栈客房里也是一片愁云。
该醒的人还在睡,好消息是退了烧。
斯百沼将早间推开的窗户回拉半扇,微风徐徐,吹动他的衣角。
榻上美人青丝铺满枕,衬得泛粉的脸颊越发娇艳,任何动静都没能吵醒他。
斯百沼怀疑过柴雪尽装睡,看了半晌,眼皮硬半晌,也让老爷子再来看过,只说他需要睡,睡饱了自然会醒。
一句话堵住斯百沼的满腹疑团。
柴雪尽究竟要睡多久,连老爷子也给不出个确切答复。
守着他醒不在斯百沼想法内,便花银子请了个人。
这日午间,细雨朦胧的江边。
一身蓑衣的斯百沼往江里甩钩,水面波动不断,钩也拐七扭八,全然不问成果的潇洒样。
“以公子这般钓法,怕是要空笼而归啊。”
同样身着蓑衣的神秘男子站到了空鱼篓旁,戴着似鸡似鸟的银面具,声调粗噶,遮住原音。
面具男扫过斯百沼纹丝不动的手臂,雨太大淋湿衣袖,布料贴合肌肤显露结实线条——高手。
斯百沼嚼着薄荷叶,唇齿清香:“我钓的鱼上钩了。”
面具男一笑:“人都在你手里,想知道什么还用得着从别处问吗?”
斯百沼舌尖抵着嚼烂的薄荷叶,苦涩冰凉,眸光沉静:“我可不是听信片面之词的人。”
“真不是舍不得逼问?”面具男揶揄道。
送到他手里的柴雪尽是何等风姿绰约,面具男有幸亲眼所见。
东夷的风景再好,美人还要看历朝,而这病美人更有一番风情。
面具男不信斯百沼对着柴雪尽还能铁石心肠。
斯百沼神情未变,眼底多了些动容,似真有牵挂的小妖精。
面具男了然,笑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三王子别太介怀。”
“他的美长久不了。”
“这是一份敲门礼物,要是三王子满意,多得是比他更好的美人。”
“哦?看来第一美人的称号徒有虚名。”
不小心画饼险些糊掉的面具男尴尬的沉默了。
斯百沼笑着解围:“说笑罢了,大人别往心里去,小王没想到和亲一事多方心怀鬼胎。”
谈笑风生间,面具男见识他一招四两拨千斤,内心不由生出忌惮。
“恕我直言,三王子疏忽了东夷局势。”
“请赐教。”斯百沼很谦逊。
吃过一次亏的面具男字斟句酌道:“境内尚且风平浪静,待送亲队伍入东夷,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风。”
那时不想看两国和好如初的有心之人,本就各怀鬼胎的和亲两国之王,再到朝内不安分的各路人马,谁都不消停。
总之你方唱罢他登场,岂是轻易能收的?
斯百沼何等聪明,一点就透:“他是你们的人?”
面具男发出声轻蔑的笑来:“远不够格,他是多方博弈下的棋子罢了。”
与其说柴雪尽是棋子,不如说谁是和亲人选谁是棋子。
在其位,身不由己。
斯百沼微微眯眼,可怜柴雪尽,不过须臾,他又道:“这份礼物很特别。”
面具男道:“希望三王子享用愉快。”
斯百沼没天真地追问是哪个享用,啼笑皆非时对那位主动找上合作的幕后主使略不满。
这笃定他会喜欢柴雪尽的自信当真讨厌,是把他当他那两个见到美人走不动道的色狼兄长了吗?
凡事有弊也会有利,斯百沼压下心头不悦,默认对方说法,为自己营造出个致命缺点。
斯百沼低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怕就怕我还没怎么他,他先死在床上,添了晦气。”
语气里有对美人将死的可惜。
面具男的眼神一瞬变得很兴奋诡异,没等斯百沼看清又恢复平静。
“三王子当真对他动了心?”
“将他送到我身边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哈哈。”面具男干笑,“抱歉王子。”
斯百沼抬抬鱼竿,不无遗憾道:“嗯,如若真死了,情深缘浅而已。我不会怪你们。”
尾音轻飘的这句让面具男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仿佛被捕食能力惊人的猛兽盯上一般。
该传递的情报如实送到,面具男不敢再与他继续说柴雪尽,三言两语道别,转瞬消失在青翠烟雨里。
跑得挺快。
手里鱼竿振动,斯百沼盯着被扯成平直的丝线没动,咬钩的鱼儿在水里死命挣扎,企图挣得一线生机,可惜丝线另一端紧紧掌控在斯百沼手里,他是握有生死大权的决策者,这条鱼是能留在江里还是躺进锅底,全在他一念之间。
久未动静,藏于暗处的徐离风等不及了。
“王子,鱼上钩了。”
“我没眼瞎。”
“那为什么不收竿?”徐离风对鲜鱼汤很是想念,难以理解斯百沼这有鱼上钩却不收的行为。
“看个热闹。”斯百沼收竿,动作利落,不给小鱼儿逃脱机会,回头教训徐离风,“自从到中原,你自制力变差了。”
徐离风眼睛长在即将出水的鱼钩上:“影卫随主。”
这大概是徐离风最能反驳斯百沼的辩解了。
斯百沼想训斥,又听徐离风道:“我馋中原的美食,王子馋中原的美人,用说书人话说叫半斤对八两。”
斯百沼:“……”
“怎么是条四方皮儿?”徐离风大失所望,瞅着他那眼冒精光的主子,嘟囔着,“这么半天就钓上来这么条鱼……”
小拇指大,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看。
斯百沼眉眼带笑:“我就想钓它呢。”
徐离风怀疑他疯了,不解地看他如获珍宝从鱼钩上小心取下来,丢开鱼篓,折一大片草叶圈成尖斗,舀起江水才把四方皮儿放进去,跟个宝贝似的捧在掌心。
“走吧。”斯百沼把鱼竿塞到徐离风手里,哼着小曲,“回去。”
徐离风震惊地扯开嗓子问:“不钓了?”
“不钓了,要回去给小鱼买窝。”斯百沼说。
徐离风在原地停了半刻,意识到果真没鲜鱼汤喝,气得直跺脚,他迟早要把那条野生四方片儿谋害了。
隐隐有件重要的事要禀告斯百沼,想不起来了,徐离风挠挠下巴,是什么呢?
等到客栈路过柴雪尽房门前,徐离风顿悟,转头去寻斯百沼,想说柴雪尽醒了。
用不着徐离风再多嘴,捧着小鱼缸的斯百沼看见披着白衫依靠床头的柴雪尽,大抵刚醒,眼神还很懵懂,任由小药童伺候着喂水,像只乖顺的小狸猫。
难得这么温顺,斯百沼站在床边,目睹柴雪尽回过神,成了扬起利爪的炸毛小猫。
柴雪尽的猫儿眼落在缸里摆尾的小鱼上,有气无力地问:“大师要把它送给我吗?”
猫儿爱吃鱼,让他养等于监守自盗。
斯百沼还是把鱼缸放到他床头旁的矮几上:“要不要让郎中再来给你看看?”
忙碌的小药童抬头,一脸天真:“师父来过了,说他还需多静养几日。”
人小声音大,斯百沼低头看小药童:“那你师父有没有给他另开药?”
那日后他请老爷子对柴雪尽的毒多费心,不能解,让人多活些时日也好。
老爷子应允了,让斯百沼最好在柴雪尽醒后同他说明真相,身为病人有知情的权利。
斯百沼想柴雪尽未必不知情,只是……他对上柴雪尽温软的笑脸,心里微动。
斯百沼:颜狗的自我攻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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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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